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前些日子，成佳问我：

“你觉得什么是爱？”

她想起来那个人时，黑豆豆的眼睛跟着滑成了月牙，僵硬的一切都好似尽数舒展开，成了一个又一个小圆弧。她沉默着，安静地看着我，却又好像在极其微弱的悸动，呼之欲出着一些东西。

眼前的女孩是我刚交的新朋友，说着一口温和的普通话，脸上刚刚好地挂着笑。认识她之前，我原以为她会是一个领导型人格的女孩。她的外貌自带有一种威慑，纵使都是柔和的曲线组成，但却毋庸置疑的是一盏路灯，笔直的那种，白光路上唯一的黄色。很难让人不觉得她不是会在你眼前常驻的人。

她像水市场里的鱼，眼里有股黯然的狠劲。

我早就想与她交流，却一直未有机会，又加上我也是在不停摸索自我中的旅者，进度条总是慢得很。如今借着想要拉拢别人与我一同考研跳出身边糟污圈子的理由，她坐在了我面前，我们二人已经聊了一时有余了。

我们的话题是被不断扩充的，见我不回答，她又说：“我不知道什么是爱，我从来没有谈过恋爱，我只觉得自己近来想起我的朋友，就仿佛裹在暖融融的被窝里，像被软床裹挟着一样，好温暖。

我感觉自己对他多出了依赖?！?/p>

悸动的残影有些明显了，看着她拿起又顿住，和下楼梯一样放下的手，我还是有些没明白。

我说：“你想表达的是他对你无微不至的关照吗？”

她并未过多描述这个人，我吸取着她吐露出来的碎片拼凑着，思考着。

她没有回答，但很明显不是。

我接着说：“你的表达主心是你，还是他？”

此时我并不知道她口中这位朋友的性别。

“我，是我！我想说的是……他带给我的感受！”

成佳顿了顿，继续道：“他总是有条不紊的替我规划着我的方向，告诉我应该怎么做，他总是能让我冷静下来，在无数次崩溃的深夜，只有他在我身边……”

成佳在此前叙述过自己躁郁症的一切，她是一块缺月，有着自己不知晓的生机。

她说:“我很想表达的就是他给我带来的感受，我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你知道吗，虽然和朋友相处总是和善，可对他不一样……”

像山腰将滚落的石头摇摇欲坠，洞口却又只尽数落着尘埃。她突然音调稍有提高，但却不是听得见的提高：

“我甚至可以为了他去死。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但我知道，他是只把我当朋友的，在他眼里我只是一个关系很要好的朋友……”

我很愚蠢地在想这个女孩许是情感天赋般的充沛，所以对自己身边最要好的闺蜜产生了不知所起的依赖而感到无措，我试探性地开口，看她怯生的笃定，自觉该从这位朋友的性取向入手，但却又不敢坦言。只得说：

“那么这份感情，是一份感动吗？”

“……也不算是?！彼?。

看我不懂，她开始尽可能的多找着和他有关的词句叙述着：

“由于我个人复读的原因，我才大三，可从小一起长大的他已经在读研究生了，他无论家庭条件还是学业都很优秀。近来，家里也开始操办他的亲事，给他介绍了一个女生，他也有告诉我……”那份想冲出的悸动突然变成了羸弱的僵持，摇摇曳曳地偷偷垂了身子，她前言不搭后语，有些语无伦次：“他一直把我当朋友。但我却很依赖……我不知道这应该怎么说，我从未如此。”

愚蠢的误会让我侥幸的窘着。我知道了这是一位男性，并是和她青梅竹马相伴20余年的男性。这位男性是成熟的，稳重的，温柔的，像毛笔稳健地流出浓黑的墨框出了方圆，好似一个安全感的边际。粗细的交替是她赋予他的，莫名高大的形象好像油然而生。成佳身高168的样子，这位男性就应该180吧？这样的想象是她给予我的。

“我从没有谈过恋爱，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这是爱吗，你觉得什么是爱呢？”

听到她问我，我突然回过神来，见她弯弯的眼开了些，现在是上弦月。

我说道:“爱吗……”

一时之间，我的回忆袭来，她突然聊起的话题倒是有些为我量身定制，因为我是很热忱于这个字的。

原生家庭的窘迫和扭曲让我一直渴求爱，渴求到了一个近乎疯狂的地步。我小学就在梦想邂逅我的爱，这样就可以弥补父母从未落在我身上的眼睛。我初二就开始早恋，直到现在大三，几乎没有多少空窗期。和恋爱打了八年交道。但我不敢说我知道什么是爱。

我沉默片刻，说到：“违背人性吧。”

我年岁尚轻，虽算不上懂得，但却是份难得的鲁莽。我暗下思索着，违背本性这个说法，是因为我是人性本恶论的支持者，我认为人所做皆有所谋，人类拥有动物本能，利己则益，没有人会心甘情愿的为谁去付出什么，一个人自私时，你甚至没有理由反驳他，因为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而我们自己，也不知不觉间只做着自己满意，对自己有益的事情。那么当你摒弃了这一切，依旧想要义无反顾的去付出，我想应该就是爱了。

我继续说道：“我觉得你确实是爱上了他。因为你甚至愿意为他去死?！?/p>

想到眼前的女孩严重的躁郁症，我又立刻补上了一句：

“蝼蚁尚且求生，没有人是真的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纵使人生没有意义，死亡也是为了自己不堪重负。你不会随意为了一个陌生人而想要赴死。这算是一种违背本性的选择?！?/p>

我对着她笨拙的形容着，好像自己是一个懂得情爱的大师。但也只不过是在倒过往回片，碎碎念念罢了。

“这确实是爱，但爱分正确的爱和不正确的爱……就如同，折花，和养花的区别。无论你怎么做都是出自对花的喜爱，方式却是截然不同……”

说到这里，我突然有些厌恶，因为这句话网上早已被用的滑笏了，就赶紧转了开，说：“我有一个玩得很要好的闺蜜，她和她男朋友前些日子发生争吵，吵得不可开交，两个人在一起也有小一年了。心里住着对方，想分开，却又爱。想分开的原因仅是因为我闺蜜她陷入了男生一个错误里，久久不能释怀它。男生的错误不大，只是加上他直截过头的叙述，深深刺痛了她的心。

他们争吵后，他直接坦诚：‘我们总是争吵，吵就总是要面临分手，我反反复复地挽回，我们反反复复的互相折磨，我好像已经没有以前那么喜欢你了?！褪钦饩浠?，成为了我闺蜜过不去的一道坎。

她过不去什么呢，她过不去的是，她不能理解为什么按理说最爱自己的男朋友对她的喜欢会因为自己犯错就下降，父母们可以无论我们做错了什么都始终包容我们，无条件无理由地疼爱我们，为什么男朋友却不行，他做不到，是不是他不够爱我？他这样如何成为我的家人？她细数着男友的不足，心里满是酸楚，狠心地说着要他离开，却又止不住地落泪。这时我对她说，‘你那么爱他，怎么分的掉呢？’

她啜泣着说‘可他不够爱我，又或者说他真的爱我吗？他都无法像我父母那样包容我，父母能做到，这就不代表做不到?！诺钠涫凳且桓龊芗虻サ奈侍?，我后来对她说‘你有些多管闲事了’ ”

回想到这一刻，其实我也是觉得自己说得有些刻薄的，但我并没有魔改它们。只是如实说道：‘你们的问题其实就只有一个，你管多了，他爱你，有多爱你，那是他的事，你管好你自己应该如何爱他，这就够了?！?/p>

成佳没有回答，她默默注视着我，身体稍有前倾地倾听着，这是她的魔力。

见她不语，我继续道：“爱就是这样，曾经我恋爱时也是如此，得到对方的付出后开始害怕失去，便希望得到更多的付出来证明我不会失去，若是没有证明，我就会开始惶恐。我是爱他的，很爱很爱，爱到可以为他牺牲性命，爱到可以抛却一切义无反顾，哪怕和他在一起会食不果腹我也都抛之脑后，我疯狂地爱着他，占有他，想要日日夜夜地看着他的眼睛，想要他无数次的证明有多爱我，并且永远不会改变的爱我，我为这样的担心焦头烂额，忙忙碌碌了一年多。

可是，我后面在想，我确实很爱他，却又不会爱他。就如同我对我闺蜜说的一样，我的爱是索取，是富含了人类贪婪的载体。我总在操心他应该怎么爱我，却从没想过好好爱他。爱本不应该是伤害，可最初的你我却一直都在互相伤害，爱让我总是推开，让我总是试探，我们害怕失去，最后也因为害怕导致了失去?！?/p>

我想起了些尘封的东西，顿了顿，继续道：

“但其实，也正是因为爱，才总想让对方不痛快。他被我爱得那么明目张胆，牵动我的一切情绪，却还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一脸艳羡舒适。来自一种人类心底深处本能的不满，我想：我这般爱你，你像只知享受，能再多给我一些爱吗？我看不到他的付出，只知道自己爱得翻天覆地，好不公平?？墒钦娴哪值剿压保娜辞那奶燮鹄?，脑子离心脏太远了，我们往往会执拗的觉得爱不应该让我们这么伤心。

可是在大脑里，爱情和快乐是两个相互独立的概念。即使非要说是神经递质和激素形成了爱情，那它们也不会是快乐的本质，也不会是幸福的本质。所以相爱却不快乐，这并不矛盾。相爱是你们两个人的事，但是不快乐有很多种，可能是这个生活环境令你窒息或者心理创伤，也可能是源于争吵。不懂爱，也导致了反复的伤害。

正确的爱是爱，不正确的爱也是爱，它们都是一份高尚的感情，无论成熟还是稚嫩，它都是干净且美好的，它不含人类利弊的杂质。

爱具体的表现应该怎么形容呢？在他面前，我变得不像一个人，像一个奇怪的神仙，明明我不是什么生来的慈善家，可是我却总希望他好，好过我，好过一切，我希望他离开束缚他的所有，我希望他越飞越高即使我会再也追不上。明明我也想他可以一直陪着我，明明这些也都和我没有关系。一来闲散的我是从何时变得像多管闲事的老头；像街头碎碎念的太太？我怕他冷，怕他饿，怕他雨天忘了收衣，风湿的腿潮得痛了也不紧着加裤?？墒撬娜松置饔Ω煤臀颐挥泄叵?。倒是我的人生变得不像只是我自己的，明明主角是我，却多了个他。

所有的爱最后都趋于平淡，会失去所有滤镜，这时，无论是索取来的价值还是肾上腺素的刺激都不复获取，爱在这时逐步开始升华出另外的羁绊?？扇嗣堑陌秸饫锞徒崾耍怀ぞ?，所以悲剧才美得那么有意义，只要戛然而止了，就不会再有尾声。

你听过那句话吗？‘后来的你甚至也取代不了曾经的你在我心里的地位?！庋氖吕负跞巳硕季庋那榭鲆沧阋灾っ靼岜?。可是人类又总是怀念逝去的东西，就算它只活在回忆里。人总是害怕改变，却又选择了改变，人总是想要抛却过去，却又时时刻刻让自己不要遗忘过去，痛苦都是我们自己选择的。

这些情感交织起来，无疑都是一种自寻烦恼，可是我们都忘了，这一切本与我无关，他的心意我如此介怀，又怎么能说我不爱呢，人总是听不清心脏的声音，大脑离心脏太远，错过了太多东西。所以不知不觉地爱了好多年，又不知不觉地忘记了?！?/p>

“但也许人也可以为了对方对自己那份付出去爱?！背杉阉?/p>

“确实是这样，可爱不只有索取，这样的时候，这份爱便是他对你的爱，而不是你对他的爱了。真正的爱应是抛却一切于我有利，我只剩下他，没有所谓他带来的事物，我只剩下他。爱是疯狂地克服自我，违背本心。

人都会很自私，我没办法改变我是个永远黑白的人，但是那片灰色是唯一为你留的栖息地。所以爱是灰色，是我的生命不拥有的颜色，是他，本不应该属于我的他?！?/p>

成佳笑了，漂亮的眼睛弯弯的眨巴，一个好似衍生着的腊梅花一般通灵的女孩，眼睛圆溜溜，此时成了满月。

年轻时的爱往往是不明所以的，初开的情窦最为涩口回甘，是一种新奇的平庸，酸得毫无特色的甜味。是所有无关的有关都被臆想像和面粉一样和在一起，可手心的灰搓进面团里，成了较为复杂的白了。一开始总落差手汗了咸味，后面却又因为这个原因莫名地爱上了。

想到她那股黯然的狠劲，又想到那位男孩优异的学术成就，二人共度风雨，该好不深谊，那股她身上将出的悸动化作暖流，也包裹在了我身上。

我虽本是暗自想着与她共进退做病友，此刻贪了些，我偷偷向上天为她祝福着：亲爱的朋友，愿你所得皆所愿。

谢谢成佳让我思考了这个问题。

爱是灰色，是我们生命不拥有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