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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上午,我请假了,民政局见?!?/p>
没轮着出声,秦瑟就把电话撂了。她就是这样的人,根本不管别人的感受,我应该庆幸,现在算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
我叫何明,和她十五年前结婚,一年前分居,一个星期前春节假期结束后,终于收到了愿意离婚的通知。
不知道是哪个远方亲戚做通了她的思想工作,三年都攻不下来的堡垒,顷刻间烟消云散。
为什么不过了?官方理由只有一个,生不了孩子。
至于真实的理由......
她说上午,一定是民政局一上班的意思,不到8点,我就耷拉着口罩镜片模糊地等在门口。豆浆还有些烫嘴,鸡蛋灌饼才吃了一半,两个红绿灯外熟悉的身影出现,赶紧扔了刚点的第三根烟。
她又胖了,吃力地拽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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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她一块来的还有一个旧箱子,右后轮子几乎要掉了??醋叛凼?,应该是几年前我优秀员工的奖品,牌子是什么新秀力的。
“我找了几遍,东西基本上都在这儿了,今天你一并拿走吧?!彼鄱疾惶?,仿佛是在和箱子说话,我习惯地诺诺,不由自主点着头。
从办公室门口一直到走廊外居然已经排了几十个人,没想到不准备好好过的这么多,北京几千万人,估计每天最不缺的就是悲欢离合,于是也没什么不好理解的了。
领了号,准备找地方坐下,有人看我们一起,特意让了一格,把座位空了出来,她顿了下,还是坐到了我对面。嗯,挤在一起也怪难受的,我舒展双臂,歪着头斜靠在塑料椅背上。
她低头拨弄着手机,还是两年前我买的某星note3,边边角角磨出了浅色的底,好像白癜风病人的疮斑。
远远有哭声,还有拍桌子的,大多数平静的不正常。一般是紧挨着进去须臾又一前一后离开。走廊里投下的影子,距离越拉越远,犹如断了线的风筝或者折了钩的鱼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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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呦,这么多人啊,快赶上我们那边登记的了?!?/p>
“真是,今儿你们那儿是情人节,我们这儿可是情人劫呢!”
串门的工作人员声音不大,我听了个一清二楚,什么,今天是情人节?墙上巨大的信息指示牌证实了一切,这日子过得太不讲究了,扫了一眼秦瑟,她已经闭上了眼,抱着圆滚滚的胳膊,胸脯起伏不知是睡着了还是运气。
“37号请到2号办公室!”号在她手里,印象中很接近了。秦瑟不快地睁开眼,自己先瞅下又冲我扬了扬,没等看清,复握到手里,好像是38号,就是下一个。
除了早上的豆浆,我没有喝别的,中途出去也只是给她买了瓶屈臣氏的苏打水??烧舛问奔淙瓷狭巳尾匏?,两次小的,一次好像坏了肚子惴惴地难受问她借了纸来了次大的。
却还没轮到我们。
我抖着腿,小声哼哼着一首90年代连续剧的主题曲,什么糊涂,什么温度。
“各位抱歉,12点是我们休息时间,后面的同志下午2点再来”。政府没有给我们商量的余地,休息区稀稀拉拉的人站起来,大部分都一脸惋惜。
“那个,附近有家东来顺,我团了张券,一起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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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这老北京的馆子是大锅来着,可现在不由分说,一人眼前摆了一个台湾小锅。十几年前请她第一次吃饭,也是火锅,不过是在老来顺。
“要不要再来盘牛眼肉?或者虾滑?”她没说不要也没说要,我招呼服务员加了餐,顺便还要了一头糖蒜。
热气升腾,我们各自扒拉着眼前小锅里翻滚的物件,牛肉片没了血色塌缩成一绺波浪,她细心挑拣撕下白色的部分,扔到我碗里,筷子还没有收回就定住了。
“没事儿,我喜欢吃?!笨此炝肆?,我赶忙打圆场,端起碗紧擓几下。
一共214,她非得微信转一半给我,拗不过,随她吧,反正不收,24小时也会退给她。
时间才1点多,拎着箱子也不知去哪里,太阳挺毒,正皱眉犹豫,旁边一个花枝招展的姑娘拿着一叠小广告蹿过来。
“大哥,大姐,到我们店里看看吧,今天买一送一大酬宾!”
“您看您这眼镜也有些年头了,念旧可不能伤身??!”别看对方小巧玲珑,手劲还挺大,一个不注意,连人带箱被搡到了后面的店门里。
西施眼镜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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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明几净,晶莹透亮。二十多平不大的地方,三排柜台,琳琅满目。站在里面的店员,更年轻,也就17-8的样子,看来了客人,飞起一脸笑容,从手边拿出几副眼镜。
“先生,试下这款,和您戴着的很像。如果不合适,您再试试别的?!?/p>
正好迎上秦瑟鼓励的笑容,我放松下来。偷瞄了下镜腿挂着的价签,还算公道。试试就试试,又不是必须买。
我已经有十年没换过眼镜,这新的一戴上,除了太紧有些夹头,整个世界瞬间都清洌了许多。
柜台上镜子里看样式也不错,抬起头看看外面,再转到秦瑟这边,想问问她的意见。
她却不见了。
眼前的人我也认识,脸蛋红扑扑的,一脸笑意,仿佛在说“不错哦,叫你试,还扭扭捏捏的。”
没记错的话,是5年前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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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赶紧揉揉眼,把眼镜摘下来,换上原来的,没错,一脸木然强装笑脸,松弛的眼袋,嘴角还有一粒大米。
眼花了,年纪大了真是什么毛病都有。
复又戴上,血有些凝固,感觉舌头都不好使了,她的身材不会说谎。当时也就一百出头,尽管比结婚前要胖,但还是很匀称的,或者是我更喜欢的样子,丰满一些。
我们已经做好准备要孩子,彼此身体调养了一段时间,她圆融可人,我戒掉了烟。
“先生,是不是不太合适,不清楚吗?”小姑娘看我摘了戴,戴了摘的,又递过一副。
“您试试这个,材料更好,更轻巧,透光性也不错?!?/p>
她年轻了10岁。
但脸色好差,腮帮子都塌了。应该是最瘦的时候,我们刚攒够首付,买了南四环外的房子。我工作忙老出差,只有她跟着装修队买料送货。
那帮师傅欺负她是女生,工期拖拉不说,还嫌她指手画脚。她愣是对着十几个大老爷们一点儿不示弱,不好好干就走人,一分钱没有,最后还是她占了上风。等我回来,抱着我哭了半天。
“还有更好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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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几乎已经记不起15年前她的样子。
她还留着长发,还是尖下颏,还有浅笑的梨涡。说话也没有现在这般斩钉截铁,眼神里从来不像如今这样坚毅笃定。
牛仔裤除了臀部外都不是紧绷绷的;纯白T恤也只有该凸起的地方凸起。
我忽然眼眶有些热,喉头不由发紧,眼镜拿在手里不舍得放下,背过身使劲揉着眼睛。
“先生,怎么样?开始肯定有些不舒服的,习惯就好。”小姑娘紧追不舍。
“那个,秦瑟,你要不要也试下,挺好的。”她轻度近视,大概只有2-300度的样子,平时要么是博士伦,要么就干脆不戴了。
她有些迟疑,架不住两个女孩子左右夹击,试了女款。
“他们说的隐形眼镜是个好创意哈,真应该跟月总说下?!?/p>
“可为什么他们拉着手打车走了?”
“......”
“你个丫头片子,是不是又把镜片装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