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年轻时候在村上当干部,练就了好口才,往往把短话往长里说,时时在大众面前滔滔不绝。东家常西家短,都请父亲当调解员,化干戈为玉帛,消风波于无形,算得上村里的风云人物。
不当干部之后,父亲专注于家里的农忙事务,专注于我们的成长,日子在琐琐碎碎,烦烦忙忙中度过,父亲关注的是柴米油盐,关注的是一粥一饭吃穿住行的生活事件,繁重的生活压力愁白了头发,吹皱了前额,揉碎了思绪,熬碎了舌战群儒的风采。
母亲去世以后,父亲日见落寞孤单,一个人住于深宅大院,手机成为我们和父亲的主要交流方式,隔天打一个电话,把一声声问候通过电波传递给父亲,父亲就会感到无比的兴奋,像个孩子似的问这问那,语言又回到了滔滔不绝的地步,我在这一旁边耐心而细致地听着,不时辅以赞同和肯定的语气,父亲总是很高兴很满足。
陪伴父亲说话也是尽孝的一部分,他愿意让你听他的诉说 ,他愿意把自己的经验教训毫无保留的告诉我们,他愿意让我们感觉到他的存在。通过说话,他找到自己的价值,他找到了自己的生存目标,他找到了自己的希望,他感觉到自己活的真实充实。
中秋一天早晨,父亲早早的给我打来电话,说我要注意这注意那,尤其要注意安全,不要去危险的地方,开车要特别注意,由于听力的关系,一件事要说上好几遍,要我在结束工作回到家的时候要向他汇报当天的情况,“唠唠叨叨”了十几分钟才算结束。我自是忙忙碌碌,早把父亲交待的事抛于九霄云外。傍晚回到家的时候,又忙于做饭炒菜,而后在刷锅洗碗的时候,父亲又打来了电话,反反复复询问了我当天的情况,“唠唠叨叨”交代嘱托,前前后后又是十几分钟,才告诉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很不好的梦。既然大家都相安无事,父亲大人晚上尽可以高枕无忧了。
想来父亲梦中醒来之后,一定特别担惊受怕,又是如何的长夜漫漫何时旦?一个孩子、一个孩子接着打电话,来来去去大半天就过去了。然后又是如何的担惊受怕,怕接到电话,怕……,在老家的青石板路上,不知又步行了多少个来回,眉头紧锁,和家里的那一窝麻雀“唠唠叨叨”了多少句。然后再“唠唠叨叨”地进行回访,又是两个来小时,终于可以安心了,担惊受怕可以结束了,“唠唠叨叨”可以停止了。
这次去北京,事先没有告诉父亲,在我启程的那一天,他正好打电话,期间我告诉他这件事,父亲便惴惴不安起来,说走那么远,没什么事吧!我笑着回答,我是去学习,你放心吧!而后不再听父亲的“唠唠叨叨”,上车绝尘而去。
昨天晚上,正好和我的学生在吃饭的时候,接到了妻子的电话,说是父亲给她打电话了,问我没什么事吧!也不知道他去北京干什么?让我抓紧给他回个电话。我抓紧给父亲回过去电话,他显得很激动,听到平安无事,他才如释重负,又说做梦了,如何如何的不好,请我一定要注意。难道父子之间有心灵感应?当时心里确实有千般痛苦万般无奈,好好的安顿父亲的心灵,父子之间的“唠唠叨叨”才告结束。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父亲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对儿女的关爱上,做梦便变成了自自然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
儿子在郑州上学,我也不免和他唠唠叨叨,说一些生活上的事情,唠一些学习上的问题,叨一些情感上的困扰,他有不耐烦的情绪,我似乎看到了年轻时候的我,我似乎也看到了现在的父亲。我似乎看到在祖孙三代之间,“唠唠叨叨”正在形成一条源源不断的河流,上游是父亲,中游是我,下游是阳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