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端午,高考还剩最后一科,我被父亲从午睡中喊醒,依依不舍地离开凉爽的空调房,到黄岗河看赛龙舟。那可能是我到现在为止,唯一一次在端午认真地看龙舟赛吧。那已是十五年前了。
那年我去了北京,认识了住在黄岗河畔的小伙伴,他说他端午不看龙舟,每年都是在端午开始游泳。我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后来学校建了游泳馆,两个泡饶平海水长的孩子,便在端午节相约,到泳池里扑腾扑腾,假装消毒水里也有薄壳米的味道。我们认识也已十五年了。
到了北京才知道,粽子只有一种味道,甜的,或者咸的。我常常买一个豆沙粽,和一个蛋黄肉粽,一起吃。所以对于粽子的咸甜之争,我总是不解,一个既甜又咸的粽子,难道不香吗?昨天早起打开电视,正巧在介绍潮汕的粽子,标题是“可咸可甜鸳鸯粽”。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可咸可甜”成了网络红词。我没有深究出处和深意,只是每次看到被夸赞可咸可甜的妹子,我总会想到潮汕的粽子。
当年在北师大有一家潮菜馆,还是学生的我们从来没想过要去那么奢侈的地方吃饭。有一年端午前心血来潮打电话问酒楼,是否有卖潮汕的粽子,还特地确认了是一半甜一半咸的那种。我到现在还记得,一个粽子十八块。精打细算的潮汕孩子在过节这个事情上都不吝啬,我到现在还记得,那天一共要买十六个粽子。
潮汕的粽子个头大,拎十六个粽子走回学校有些沉,便喊了瘦弱的大雄一起。我们等了好一会儿,已经过了和大家约好的时间,但是想到大家期待大粽子的心情,那就让他们多等一会儿吧,反正我们带回去的是惊喜。
然而我们惊呆了,服务员手里拎着两个小盒子步履轻盈的走了出来。我反复确认了,这里面是十六个粽子,一半甜一半咸的那种。服务员说是的,每盒八个。走回学校的路上,我们的心情很忐忑,因为大家正在食堂超时等待着惊喜。大雄嘲笑我,这两个盒子,我一个手就能拎走,何必劳烦他。好在善良的小伙伴们安慰我,在北京能吃到这样的粽子不容易了。那年我们大四,也是我们最后一次在一起过节,没想到电脑里还存着那天的照片,一个月后我们就毕业了。
工作之后,端午节我基本都回家,因为潮汕国的五月节有许许多多的习俗。比起冬至的汤圆,元宵的花灯,五月节的栀粿和艾草水很难自我满足。只是有一年,因为工作原因回不了家,正好蛙兄来京,便委托他带来一块栀粿。千里送栀粿,这成了我们之后许多年里的谈资。我极其不舍地分了一小块给隔壁办公室的大前。捧着栀粿站在办公室门口,大前说自己不喜欢吃栀粿,但是夏天就应该在空调房里蘸着糖粉吃栀粿,只有这样的夏天才是完整的。
今年因为闰四月,端午来得特别晚,可最终竟是比高考还要早几天,今年高考的孩子不用考一半跑去看龙舟赛了。昨天下午通向海边的公路大排长龙,听说许多人在路上堵了一个多小时??赡艽庸晡暇拥较衷诘某鄙侨嗣?,都想赶着这一天,沾一沾龙须水吧。
换上泳衣,甩着救生球走向海边的心情,只能用“找回自我”来形容了。这种喜悦和自在,不知为何比以往任何一年都强烈。每年我都是从端午游到中秋,今年也不例外,可能还是因为闰四月多等了一个月的缘故吧。差点忘了,中间我还在海里泡了一周,那是十二月的摩洛哥??烧獠煌母芯跆嵝盐?,红头船终究是属于南中国海的。
向海里游的时候,听到一位父亲在鼓励抓着游泳圈不放的儿子,“你看看,连阿姨都往外面游,你还是个男子汉呢?!钡鹊?,“连阿姨都......”您这算哪门子的性别歧视,幸好现在大家关注的都是种族歧视。阿姨也是横渡了礐石海的阿姨,虽然礐石??赡鼙群芏啻蠼蠛踊挂伞0⒁桃踩肥凳前⒁塘?,距离第一次渡海可能得有二十年了吧。
话说回来,潮汕的父母似乎都很鼓励孩子在海里一往无前的勇气。有一回,也是一位父亲,带着个看上去就两三岁的小姑娘,站在离沙滩不远的浅水里,很坦然地跟别人说,她这是第一次到海里,再来两次就好了。
我已经记不起自己第一次到海边是什么时候,什么心情。只是记得有一次在南澳,台风来临前风浪特别大,我刚游没多远,一个大浪过来直接就被甩到了沙滩上,大腿一片都红了。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当时爹娘都在做什么,也想不起来,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被甩到了沙滩上。
还有一次,我明明听到娘说我们往外游吧,然后我就出发啦??墒怯瘟艘换岫?,我发现爹娘没有跟上?;赝氛野胩?,有两个人正朝着另一个方向义无反顾地游去??赡苷馐且桓龈鲆盐叶胶@?,我还顽固地不肯被丢弃的故事吧。(希望爹娘没有耐心看到这里。)
当然,在海里发生的不总是“悲凉”。我们常常游到远离沙滩,没什么游客的地方,歇一会儿再往回游。这时我就闭着眼睛躺水面上,爹娘则在旁边聊天。声音透过海水,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听不清爹娘在聊些什么,我想起了童年半梦半醒时的午后。
现在很多东西,牛肉丸、咸甜粽都可以快递,两三天就到北京。即使是爹娘,也可以打包带走??苫故怯行┒?,很难带走。比如,留在故乡的童年。比如,故乡的大海,和独属于南中国海的咸味。
大神点的题,“端午夜思”??墒嵌宋缫雷?、洗艾水、吃粽子栀粿,还要下海游泳,到了夜里已是昏昏欲睡,力不从思,心里却很满足。早起,海风里一边码字,一边蘸着糖粉吃栀粿,这篇文章也算是可甜可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