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零諳
2008年3月8日 星期六 晴
上学的时候,有时半月回来一次,有时一月回来一次,回的时候想你,不回的时候也想你。
初二下学期,我转学至几十公里外的另一所学校,那时候起,我便开始与外婆一起生活。
在一个落叶飘零的九月,我离开了星河村,离开了与我相依为命数月的奶奶。
至于转学的原因,大抵有两个。一是父母离开星河村后,年迈的奶奶可能在照顾我这方面有诸多不便,而外婆家尚有两位舅舅和一位表姐,在上学的时候都能照顾我一二。另一个原因,其实是关于我的私人问题。
记得上六年级的时候,班上从外省转回一个男生,那时候从外省回来的孩子多半是跟父母从城市回来的,刚回来的时候他们的英语总是很好,好像各科成绩也都不错,在穿衣打扮上更是我们星河村的小朋友追赶不上的。
六年级末,这个从外省转到我们学校的高高瘦瘦小麦肤色的男生,就这样出现在我们班级。初来乍到的他,虽说是从城里回来,但并不是特别擅长交际。印象中,同学和他说句话,他总有些不好意思,那双丹凤眼和他本来就高的个子又总给人一种距离感。但是没想到的是,上了初中,我们竟成了最好的朋友。
青春期的少男少女,总是懵懵懂懂,分不清好感与喜欢,也不懂友谊和爱情。
我们只是走得近了,座位很近,关系很铁,同学们知道我们是很好的朋友,传到老师的耳朵里,我们却是在谈恋爱。
办转学手续的那一天,班主任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用暗示的言语问我和那个男生是不是在谈恋爱。我当时好像被吓住了,脑子一片空白,只觉得我,我们,怎么可能是恋爱关系,而且这到底是谁造谣出来的?虽然我很反抗老师这样污蔑我们纯洁的友谊,但是那天我并没有多做解释。而我的沉默则似乎默许了老师所认为的一切。
本来还在犹豫不决的我,自那天从办公室出来后,转学的决心也随即坚定了。
可能做出决定的时候夹带着些许气愤,我第一次离开了养我育我的母校,而让我没想到的是,这一次离开,也将奶奶带进了孤独的深渊。
随着初三下学期学业的加重,补课的时间越来越多,周末一堆堆摞起来的作业让人感觉时间好像被偷走了,总是不够用。而外婆家距离我的老家星河村还有好几十公里,要翻越几座大山,走上好几个小时才能回到星河村奶奶的家。碰上下雨天,便更是糟糕了,山路上一路的泥泞,鞋子也容易打滑,一不小心摔个屁股蹲,穿过小路时,路边的野草将裤脚打湿,浑身溅满了泥点子。
因为这样,回去看望奶奶的时间少了,有时候某个周末抽一天时间回老家,实在忙了,有时候一个月只能回去一次。而即便能回去,在星河村停留的时间也是极短的,能留下来陪奶奶一晚上也算是奢侈了,更多的时候是早上回去,下午便又要走了。
这一来一回,短暂的相见之后,留给奶奶的又是无尽地等待与期望。
今天,我照?;丶铱赐棠?,却不知对于奶奶来说,今天还是一个属于她的节日。我没有准备任何礼物给奶奶,也没有对她道一声节日快乐。我只好安慰自己,对于她来说,最好的礼物就是我能回家吧!
每每要到老家的时候,站在星河村老房子的屋后,看到奶奶厨房的烟囱升起炊烟,我便是很安心的。
老家的屋后是一片竹林,片片竹叶覆盖的林子中,有一条人们慢慢走出来的小路,因为父母不在家,长期无人打理,又加之这时在这里走动的人已经不多,这条小路几乎找不到路的痕迹了。
但是这时候因为想见到奶奶,我也会从这片看不见路的林子,一路奔跑回去。
我喜欢给奶奶带去惊喜,因为她看见我回家的那一刻,绽放的幸福笑容,能减少我因没有回家看望她而生出的愧疚。
我背着书包出现在奶奶面前,奶奶常?;崧冻鲇志扔窒苍玫谋砬椋缓笪?,“咦?你咋回来啦?吃饭了没有?”
“吃饭了没有?”
是一句多么温暖的话,就像一颗糖,听到的人总会觉得甜甜的。
是啊,有些话听的人觉得甜,却不知说的人却历经了种种苦。
无数次,我想象奶奶站在屋前的栀子花树下,仰着头,望向屋后蜿蜒的公路,她的瞳孔放大,生怕错过了每一个路过的人,可有多少次,她终究没能等到要等的那个人,发呆片刻后,只得默默转身回到只有她的房子里,只有孤独和寂寞的房子里。
从外婆家回到星河村,总是下午近黄昏的时候,奶奶常常在此刻已做起了晚饭,而我休整一刻,天也就黑下来了。
若不是回来的及时,有时都赶不上饭点,然后奶奶只得重新给我做一次。若是回来的晚,吃罢晚饭,又得休息去了,第二天睡个懒觉起来,吃了早中饭,又得走了。因为周日的下午要返校,所以在周日下午1点以前,我必须回到外婆家收拾书包。
回来的时候我带了两本书,借着奶奶厨房的微弱灯光,我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背书,奶奶在一旁高高兴兴地烧火做饭。
总感觉这样的日子变得越来越少,如今回一趟星河村也甚是吃力。我虽然一边背着书,一边却心事重重,我怕,当初离开星河村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奶奶的厨房依旧是那么小,灯光依旧那么昏暗,中央的木头小方桌还是和我走之前一样,泛着历经沧桑的黄,屋里的陈设都没有变,却让人觉得更加空寂了,而角落里被塑料油纸盖住的那副奶奶为自己准备的棺材也更加显眼了。
从前,还很小的时候,我问:“奶奶,为什么堂屋里有一副棺材?”
那时候我不明白为什么家里没有人去世,但是实实在在又有一副棺材摆在堂屋里。那副棺材躺在那里很久了,好像自打我记事以来,它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没有人挪动过,也没有人问起过。
只是有一次,我突然好奇地问了奶奶,除此之外家里没有任何人讨论过关于棺材的事情。
“那是我给自己准备的,万一有一天我两脚登天了呢!”
那时候奶奶跟我解释,我始终不能明白其中的意思。我想,奶奶如此康健,为何需要过早地摆一副棺木在这里,岂不是诅咒人嘛!
后来长大了,奶奶也一天天变老,对于这件事我便不再那么执着,尔后我把它理解成人们常说的“以备不时之需”吧!
不知为何,自从跟了外婆住,回星河村的一次又一次,总感觉世事更萧条了,每次看到这副棺木,心中更平添凄凉。似乎奶奶一个人围着厨房转,一个人走在院子里,一个人晚上起夜,都浮现在眼前,那么凄凉又孤独。
吃罢晚饭,我帮奶奶洗碗,很久不回老家,便想做一些事情为奶奶分担辛苦,而这些我在外婆家是不常做的,而奶奶也总是觉得我初三课业辛苦,舍不得让我劳累,我俩总是为此还争吵一番,然后最后她胜利的次数显然是超过我的。
家中的彩色电视在我离家之前就已经坏了,留下一台黑白电视机,很小,画质也不是很清楚,常常需要调试,奶奶也不是很懂,只是换频道,她还可以琢磨一二。
每次回家的时候,我就教她一点,希望有电视剧的陪伴,她可以不至于那么寂寞,然而现实看起来,奶奶一个人在家应该是不??吹缡拥摹?/p>
收拾好家务,我问她要不要看会儿电视,她说不看了。
晚上,我和奶奶共眠一张床,小的时候和奶奶一起睡习惯了,即使现在奶奶老了,我长大了,却也丢不下这习惯,唯一变化的是长大的我睡在床尾,奶奶睡床头,我们一人一头,也仍然能像小时候一样,在被窝里讲悄悄话。
似乎是因为回家看望奶奶的时间少了,每一次相聚总有一些说不完的话,一小时说不完,两小时说不完,一回两回也说不完。
相聚的时间少了,就格外珍惜这样的时光,晚上我们都舍不得睡觉,奶奶总是会跟我唠嗑直到深夜,而我也并不觉得烦躁,反而很喜欢听奶奶讲她以往的事,她给我讲她的小时候,给我讲她生孩子的艰难时光,给我讲我从未见过面的爷爷。有时候讲到伤心处,她说,“你爷爷经常来看我,就在这儿,就在床前,可能我们很快就要见面了?!?/p>
听到这的时候,我总不免生气地呵斥她,叫她不要胡思乱想,叫她不要说这样的话。其实,她说这话的时候,我已经明白了,奶奶上了年纪,某一天她就会突然的离去,只是我却不想做这样的准备,因为我多想你活得久一些,但是我又多怕你会太孤单。
我心里挣扎着,你和爷爷在一处自然是好,但是我也舍不下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