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本文原创，文责自负?！?/p>

此文写给我的女儿，希望她遇到任何困难、挫折时，都能以眼中有光，心中有爱的状态坚强面对。

1、地底的世界

我拱了拱身上的泥土，又尽力向前挖去。

我先艰难地用手指将头顶前方的泥土挖松，然后慢慢用手掬起来，再小心地向身下拨去。因空间狭小，以及周围泥土的阻碍，这个动作我做得十分别扭，可我依然要万分小心，尽量别让掌中的泥土停留在半路上。

我的手最多只能将那些泥土拨到我的腰间，随着腰周围泥土渐渐增多，头顶前方的空间也慢慢大了一点，我拱了拱身体，像毛毛虫一样向前蠕动。随着向前的掘进，那些堆积在我腰间的泥土终将跑到我的脚边，我便会使劲一蹬将它们蹬到身后去。

泥土里的空气很少，只掘进了一会儿，我就喘不上来气了，胸口如同堵了一块大石。每到这个时候，我就只能停下来，静静地趴在这黑暗、闭塞的空间里，默默地、无奈地思考我这悲催的处境。

我已经不知道在这黑漆漆的泥土里钻了有多久！自从那只无形的大手一把将我摁进泥土里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地面上的阳光！

我想，那只大手还在盯着我哩！因为每次只要我一掘进到土层稍微松软一点的地方，就会有一股力量强压在我的头顶，逼着我往其它方向钻去。而每次当我感觉到土壤里氧气含量增多、好像要接近地面的时候，那只无形的大手就会一把拍下来，将我摁到更深的地方。

我如死尸一般趴在这如墓穴的泥洞中，不禁想起以前在地面上的日子，那真是阳光灿烂的日子??！每件事、每个人、每样东西都在记忆中发出金灿灿的光芒来。

我常?；嵩谝黄岷诤退兰胖?，想起春天下午暖哄哄的风，想起夏天黑夜里远处池塘传来的阵阵蛙鸣，想起秋天屋后大树上挂着的那弯新月，想起冬日阳光下那冻得硬邦邦的秋千架。

而现在，我只能钻在这黑洞洞的泥里，上下左右前后全是厚厚的土地，没有一丝光亮、没有声音、也没有风。

可我又能怎么办呢？！

安安静静地躺在一个地方等着自己变成死人烂掉，然后被小虫子吃成一堆白骨，最后再慢慢一点点被微生物分解直至渣都不剩吗？在所有人都忘记我的时候、我也忘记我自己吗？

不!我不想，也不愿。

为了再看一次旷野中那璀璨的星空，我决定朝前方继续钻去。我并不知道哪里才是出路，但我别无选择，只能坚持不懈。

一天，正当我钻得精疲力竭、头昏脑涨的时候，突然，我手指的末端在土壤中碰到一块硬硬的东西，我挖了许久，才终于将那块东西完整地挖了出来。黑暗中我摩挲了半天，终于明白我挖到的是什么，那是一块骨头，而且应该是一块肩胛骨！

估计是一个和我一样被大手压到地底的人所留下的白骨吧！我想。

那块肩胛骨摸起来已不再光滑，上面布满了小小的坑洞，应该已经埋在土里很久了?！澳闶呛臀乙谎恢痹谑咕⑼庾?？还是默默地待着等死？”我问那块白骨，白骨默不作声。

“罢了，”我对那块白骨说道，“老兄，不，也许是老姐，不不，说不定是老猪老牛老羊，反正是多谢你的骨头啦！我会带着你钻出去的，你生前到不了地面，死后至少还有一块骨头能出去?！?/p>

我剔了剔指甲缝中塞满的泥，“至少我的指甲是保住了……”

用上那块肩胛骨后，挖起土来果然轻松了许多?！肮び破涫?、必先利其器”这句话还是有道理的。但很快，不管我怎么竭力小心，那块肩胛骨还是被磨损地只剩下手指捏住的那一小条，我将它掉转了个方向，它立马变成一小棍，我便用它戳松前方的泥土。小棍一点点被磨短，直到有一天，它终于支撑不住，在撬开一块土坷垃时断成了两截。

我可惜地摸着那两小块断开的碎骨，小心地将它们塞进我脏得不成样子的裤子左边的口袋里，“我答应要带你们出去的，”我对那两块碎骨头说，“但如果我的裤兜磨烂了，你们自己掉出去，可不能怪我说话不算数！”

在接下来的掘进中，我又挖到过一些碎骨，有肩胛骨、腿骨、肋骨，还有一些我叫不出来的骨头，它们有的很强壮，能用来挖好长时间；有的则很虚弱，挖不了多久就会碎掉，断成几小截。

对于那些磨剩的断骨，无一例外、我都将它们塞进了我的裤兜里，我不是不能将它们丢弃，只是一想到这些以前都是和我一样的活物，我就不忍心再将它们留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底。

当然，掘进的过程中我也用过碎瓷片、烂树枝、薄石片和各种不知名的硬垃圾，不过，这些东西、当它们发挥完它们的使命后就被我扔了，我的裤子口袋可不是什么都装的垃圾桶。

就这样，我漫无目的地向前挖着，不知道哪里才是个头。

在暗无天日的土里钻得久了，就会自然而然地形成习惯-不停地往前掘进。说好听点叫毅力，换个说法就叫惯性。其实我只是不敢停下来，生怕自己一停下来就再没有勇气出发。

希望真是个好东西，它给予了我勇气和毅力，但它又总是和失望连在一起，往往打得你措手不及、匍匐在地。

我记得以前听人说过，希望和失望其实就是一条蛇的两端，蛇头是希望，蛇尾就是失望，蛇头闪闪亮亮、极其诱人，而蛇尾黑黑细细、让人害怕。如果蛇身长，那么希望持续得就会久一点，可要是你找到的都是些小短蛇，那还真不如不要找到！

当然也有运气好的人，他们找到的是条环蛇，也就说是这条蛇自己咬住了自己的尾巴，希望的头将失望的尾吞在肚里?？梢胗龅揭惶踅舶秃谧炖锏纳咛负稳菀?？更何况也没有蛇会钻到这么深的地底来。

2、星鼻鼹鼠

一天，我正在土里乱钻一气的时候，忽然摸到一个软绵绵、滑溜溜、冷冰冰的东西，我将它捉到手里，摩挲着将它捋直，又使劲捏了捏，“哎，这不就是条大蚯蚓嘛！”那蚯蚓似乎很不高兴被我捏着，一个劲在我手心里扭来扭去。

“你牛什么牛！不就是能一条变两条、两条变四条，几天变出一只家庭足球队嘛！你再扭，我就把你挤成肉酱，看你能不能变出几千几万条来！”我一边温柔地抚摸，一边吓唬?？赡翘躜球竞孟袷鞘襞５?，犟得很，完全不吃我这套。

就在我絮絮叨叨和那条蚯蚓聊天的时候，突然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从前方的土里传来，我连忙闭上嘴，身体也完全贴在地上。果然，那个“悉悉索索”就是从我头顶侧前方的土里传来的，而且我屏气敛息后，那声响越发地明显了。就在那“悉悉索索”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时，“嗵”一声轻响，一块土坷垃从我头顶上方的土壁掉落，正掉在我伸在前面的手臂上。

“不会真是一条蛇吧？”我暗想，“头是希望、尾巴是失望的一条蛇？”

又有一些碎土喳掉落下来，掉到我的手臂上，我大着胆子朝头顶上方摸去，不一会儿，一个湿哄哄、黏兮兮、又软又滑的菊花一样的东西碰到了我的手指尖。

“哎呀，谁在哪儿？”一个细小的声音叫道。

“咦！”我高兴极了，我在地下拱了这么久，还第一次遇到会说话的东西，“你是谁？”我问道。

“你先说你是谁？”那个细小的声音又叫了起来。

“我是一个倒霉的、被无形大手压到地底的人，”我回答道，“该说你是谁了？”

“哦~”那个细小的声音轻轻地自言自语道，“怎么又遇到一个？再这样我都没地方挖洞了！”

“你还没说你是谁呢？”我着急地问道。

“哦，”那个细小的声音回过神来，“我是鼹鼠，是星鼻鼹鼠！”

“会说话的鼹鼠！”我惊讶极了，“我从来不知道鼹鼠会说话！”

“那些地上地下乱窜的鼹鼠当然不会！”星鼻鼹鼠自豪地说道，“我可是星鼻鼹鼠！”

“星鼻鼹鼠？”我没太明白这个名字的意思，“你们的鼻子是一颗星星吗？”我费劲地转了转身，头以异乎常人的角度朝声音来源处望去，“我没看到星星的亮光呀！”

“笨蛋！形状，形状像星星明白吗！”星鼻鼹鼠用它那特有的尖细声音叫了起来，然后它又轻轻地自言自语道，“这么笨，难怪被压到地底下！”

“我听到了！我听到你在说我坏话！”我也大声叫了起来，声音在这个我挖出来的、黑漆漆的土洞里回响。这声音似乎将星鼻鼹鼠吓了一跳，我听到它似乎往后退去。

“不过没关系，”我忙补充着，“请多陪我说说话！”我恳求道。一个人在地底寂寞得太久了，即便是一只鼹鼠能陪陪我，我也求之不得的。

“陪你说几句可以，可你不能再大声吓唬我！”星鼻鼹鼠警告我道，“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它说道。

“我保证！”我将手举起来发誓，可马上就戳到了上方的土壁，“我发誓！”这时我突然想起那条还在我手心扭动的蚯蚓，“你们鼹鼠，哦不！星鼻鼹鼠吃不吃蚯蚓？”我小心翼翼地问道，生怕又有哪句话会得罪它、让它转身跑掉。

“蚯蚓？吃??！你有吗？”星鼻鼹鼠呼哧呼哧地使劲朝四周闻起来。

我忙将手里的蚯蚓捋直伸到它那星形的鼻子前，“给，我这里有一条大的！”

“啊哈！”星鼻鼹鼠叫了起来，“原来在你这里！我就说闻到一股大餐的味道?！?/p>

星鼻鼹鼠猴急地将那条扭来扭去的蚯蚓塞进嘴里，几下就吞进肚里，我听到那蚯蚓汁水在它嘴中爆开的声音，胃里不禁一阵恶心起来。

“你还有吗？”星鼻鼹鼠将最后一口蚯蚓肉酱咽下，星形鼻子微微抽动着，又问我。

“没了，”我忙摊开手，不知道它在这漆黑的洞里能不能看得见，“没了，我就抓了一只，”我说道，“不过蚯蚓我总是能碰到的，我可以把抓到的都留给你?！?/p>

“没了呀！”细小的声音有些失望，“不过看在蚯蚓的面子上，我可以陪你说会儿话，不过就一会儿，我还有很多的事要做！”星鼻鼹鼠舔了舔它星形的鼻子，慢悠悠地问道“说些什么？”

“嗯~”我不禁被问住了，我还真不知道该和一只鼹鼠说些什么，这种事就连在梦里也不曾发生过，“就说说你在土里挖洞的事吧，刚才你说遇到过好多像我这样的，有很多吗？”我想了想，怯怯地问道。

“遇到过一些，也不算很多，”星鼻鼹鼠抽了抽它星形的鼻子，“我整天在地底下挖洞，找蚯蚓啊、甲虫啊、虫蛹什么的，有时一不留神就会碰到一个像你一样的人。他们都跟你一样，身上有一股特别的味道，一闻就能闻得出来?！?/p>

“他们有的在爬，有的就趴在土里，有的嘴里不停地大骂，有的则默不吭声，还有的就只剩下了一堆烂肉，而像你这样愿意和我说话的，我还是第一次遇到?！毙潜趋笠豢谄煌５厮?。

“哦~”我不置可否地应道。我其实并不关心其他被埋在地底的人的情况，我只是不知道该和这个小东西说些什么好，“再和我说说地面上的景象吧，我都快不记得了?！?/p>

“地面上？”星鼻鼹鼠歪着头想了想，“地面上有什么好说的？地面上只有吓人的狐狸、狼、猫头鹰，没有什么好说的?！?/p>

“地面上很美??！不像这里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蔽艺绲溃暗孛嫔嫌薪鹕难艄?，绿色的草地，褐色的大树，还有紫色的花朵，地面上有很多可以说的。”

“你说的这些我从没听说过、也没闻到过！”那细小的声音尖尖地叫了起来，“地底下才不是一片漆黑，我在这里，每条蚯蚓、每个虫卵都能闻见！”

“闻见？”我也叫了起来，“你看不见吗？怎么是闻见？”

“我说闻见就是闻见！”星鼻鼹鼠尖叫道，“我说过不准你大声吓唬我！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要走了，不和你说话了！”紧接着就又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求求你别走！”我哀求道“我不是故意大声吓唬你的！闻见就闻见，请你再陪我一会儿！”

“再见！”那声音已经钻进土里。

“别走！”我几乎要哭了出来，“再让我摸你一下可以吗？我下次会把找到的蚯蚓都留给你的！”

那个“悉悉索索”的声音又回转过来，“你保证会把找到的蚯蚓都留给我？”

“是的，我保证！”我又想举起手发誓，可刚抬起手就想起刚才戳到土壁的情形，忙又缩了回来，“我保证将找到的蚯蚓都留给你，只希望你过几天来陪我说说话?！?/p>

“我很忙的~”星鼻鼹鼠迟疑地说道，“好吧，来，将你的手放在我鼻子前，让我记住你的味道。”

黑暗中，我将手朝声音传来的方向伸去，很快，那湿哄哄、黏兮兮、又软又滑像菊花一样的鼻子就贴在了我的手心?！班舿”星鼻鼹鼠使劲吸了吸鼻子，“是多了一点味道，比那些人稍稍好闻一些?！?/p>

“再见啦，我还有很多事要忙呢！”星鼻鼹鼠说着抽回身，就从原来的路跑了回去，“我还会来的！”从那条细小的通道里遥远地传来细小的声音。我缩回手，那小小的、黏黏的温度还在我的手心里翻滚，我一阵心酸，眼泪忍不住滚落下来。

3、黑牯牛

依旧是无尽的黑暗、依旧是无尽的挖掘，为了能回到地面，我一刻不停地向前挖着，当然有时困了我也会打个盹，在这个地底土里唯一的好处就是想睡就睡，只要困了，直接一闭眼就能睡着，这个洞里如此的黑、如此的安静，四周都是厚厚的土层，根本不用担心有人会来打扰你。

一天，在土里不停地用手指挖了一通之后，我累得睡着了，睡梦中，我听到一阵悠扬的牧笛声……

随着那清悠的笛声，四周的土层慢慢松动，渐渐幻化成一片浓雾，在我的头顶，几十根翠绿的柳条高高的垂落下来，在微风中款款地、柔柔地飘动着。

微风吹散浓雾，我揉了揉眼睛，一头浑身漆黑的大牯牛在浓雾中慢慢显现出它的身形，“好壮！”这是一头极其健壮的年轻公牛，脖短顶厚，一身隆起的腱子肉几乎要从漆黑如墨的牛皮下跳跃出来，牛眼如炬，牛角弯弯如钩月，看着它慢慢走近，我不禁有些害怕起来。

“不要怕！”那条黑牯牛突然开口说话。妈妈咪呀！这是怎么回事？牛也会说话！我是遇到牛郎养的那头报恩牛了吗？可那条老牛也是在要死的时候才开口说话的呀！这头牛这么年轻健壮，到底是我要死了还是它要死了？

“不要怕！”那头黑牯牛依旧不紧不慢地朝我走来，“请抓住我的牛角！”等它走到我面前，用牛特有的那种“哞哞”的腔调对我说。

我不想抓它的角，一点都不想，可我不敢违逆这个力量象征的年轻公牛的意愿，只要它想对我动粗，就能轻而易举地把我挑到天上去！

我犹豫着慢慢伸出手臂，轻轻捏住弯弯牛角的角尖，顿时，一股如薄荷般的寒冷传遍我的全身，然后混身一震就来到了一个巨大的土坑边。

土坑里两头牛正在蓄势，一头是灰色的，另一头浑身漆黑、毛皮上一点杂色都没有！“这是？”我突然觉得那头黑牛有些眼熟，转过脸轻轻问道。

“没错，那就是我?！焙陉襞！斑柽琛钡厮底?，眼中流露出一丝凄惨的笑容。

坑里的两头牛都在用前脚轻刨着地面，它们脖颈绷紧，头微微低下，各自将牛角和头顶门最硬的地方对准对手。我这时才注意到，土坑的边缘和坑内都占满了人，他们围成一个圆圈将两头斗牛围在当中，一个个张大嘴、挥扬手臂兴高采烈地呐喊着，可我连一丝声音都听不到，四周空气仿佛被凝固了、寂静得可怕。

突然，两头公牛猛地朝对方冲去。咚，一声闷响，两头牛的顶门狠狠地撞在了一起！黑牛势大力沉，那头灰牛被撞得倒退了一步，尔后，灰牛夺路而逃！

“你赢了？”我轻声问身旁的黑牯牛。

“哞~”黑牯牛发出一声长鸣，如哭似泣。

“咚、咚……”一连串的闷响传来，一个个撞击的画面从我的眼前闪过，中间夹杂着黑牛披红挂绿、牛角间顶着一朵大红花的景象，而牛主人则挽着牛绳站在黑牛身边，沾着唾沫数着手里一叠叠钞票，兴奋得整个脸都在发光。

画面又转到另一个斗牛场--一个小草场，一群人围成的圈子中有两头牛，一头就是黑牛，另一头是花牛。

“你一定又赢了？”我试探着问。因为花牛的体型明显小一些

“哞~”身旁的黑牯牛又发出一声长鸣，如哭似泣。

咚，一声闷响，两头牛狠狠地顶在了一起。果不其然，那头花牛被顶得朝一边歪去 ，可就在那刻，花牛右边的那根牛角不偏不倚地正好插进了黑牛的左眼！

“哞~”我身边的黑牯牛和场中的那头黑牛一起大叫起来，声音如此地凄惨悲愤，吓得站在一旁的我浑身一个激灵。

只见场中的黑牛疯了似的朝那头花牛冲去，一下将花牛顶翻在地，旁边的牛主人忙冲上前去，死命拽住了拖在地上的牛鼻绳。

“我的左眼瞎了！”黑牯牛在我耳边淡淡地说，好像在说一件和它完全不相干的事情。我转过头想安慰它，却发现一滴血正从它的眼中流了下来?！安灰煽业慕?，”黑牯牛叮嘱道。

“原来的主人立刻就将我卖了，高价卖给了一个不懂斗牛的外行人，那个人刚接触斗牛，还以为撞大运买到了宝贝。”黑牯?！斑柽琛钡厮底?。

画面一幕一幕在我眼前切换，因为看不到左边，黑牛不再是斗牛场上的常胜将军，只要对手从它的左边冲来，它就根本不会有任何反应。此时的黑牛虽然瞎了一只眼，但凭借着强壮的体魄和多年拼斗的经验，依然是胜多败少，可随着年纪一天天增长，它在斗牛场上慢慢也变得力不从心。

接下来便是一次次被转卖的画面，画面里的黑牛变得越来越老、毛色也渐渐暗淡下来，最后一次转手，它被卖给了一个庄户人家，它，已经不再是头斗牛，而是头耕牛了。

一片一望无际的黑褐色土地和远处的几颗大柳树出现在我眼前，那清幽的牧笛声再次响起，悠扬地直穿云霄。天空一碧如洗，几丝淡淡的白云静静地漂浮在天上。

“这是一段悠闲的时光，”身边的黑牯牛将鼻子凑到我的耳边，它鼻孔里呼出的热气喷在我的脖颈上，湿湿、热热、痒痒的，“不要松开我的角?！彼俅味Ｖ龅?。

黑牛拖着铁犁在田地里慢慢地走着，它虽已到中年，但结实的肌肉还在，犁地这样的活计对它来说并不是什么大的负担?；嬷械暮谂Ｋ坪踝苁窃诶绲?，偶尔农人也会牵着它到远处的那几株大柳树下休息。高大的柳树旁就是一条小河，几个光屁股小男孩正在河里蹦上跳下，其中一个小男孩看到黑牛来了，露着屁股跑到黑牛的面前，抱着黑牛的脖子，一使劲就翻了上去，“老黑，驾！”

“这是我新主人的儿子，”黑牯牛在我耳边“哞哞”地说。

时间忽然开始加快，那个光屁股的小男孩一点点地变高变大，而黑牛却迅速的变得衰老下去，它那漆黑的皮毛不再紧实、如炬的眼神不再清澈、松垂的肌肉不再有力、原本可以洞彻九天的鸣叫也变得有气无力。“爸！老黑老啦！卖了吧！”飞速移动的画面被这句话一下子定格下来。

“我被卖给了屠宰场，”黑牯牛在我耳边淡淡地说道，我转过头看它，惊讶地发现它已和画面中一样，变得衰老无力，似乎连脖颈都无法承受那对巨大牛角的重量、开始慢慢向下低垂。

脖子一凉，一道血光喷出，“这对牛角还不错，锯下来卖到药铺去！”

我手中紧紧握着那只牛角，坚硬冰凉，而我的手却在微微颤抖，牛角又将我带到一个宽敞的大院中，院子里排满了一排排竹匾，上面满是一片片晾晒的药材。

院子的一角，一个学徒模样的少年正拿着一根牛角在锉子上使劲锉，他一边锉一边念叨着“……清热凉血生地玄，赤芍牛角紫牡丹……”锉了半天，他抱怨道“这根牛角怎么这么硬??！”

日头已经偏西，好不容易锉到只剩一个牛角尖时，小学徒偷眼看四下没人，一扬手就将剩下的那一小截牛角扔到了墙外，然后自己拾掇拾掇锉下的牛角粉、一溜烟跑进了院子北边的大屋里。

我和那一小截牛角尖躺在泥地上，看着天空慢慢变暗，繁星出现在天空。一只虫子在我耳边“吱吱”地鸣唱起来。日月变换、四季更叠，我看着四周景象不断变换，我和那截牛角一起慢慢往地里陷去，越陷越深、越陷越紧，直到身体重新被泥土包覆，四周一下子又变成一片漆黑、一片寂静。

“不要！”我大叫一声从泥洞中醒来，却发现不知何时，手中紧紧握着一截硬硬尖尖的东西。

我小心将它从泥土里拽出，黑暗中，我能摸出这就是一截牛角，一小截硬硬、尖尖、凉凉的牛角！

“黑牯牛？”我将那一小截牛角握在手心，轻轻地试探着唤道。牛角没有回答，但它在我的手心里慢慢变得炙热。“黑牯牛！”我摩挲着那截牛角，小心地将它装进我上衣口袋，“我会带你出去的，我保证！”我拍了拍口袋。

4、小红鲤鱼

无尽的黑暗、无尽的寂寞、无尽的挖掘，星鼻鼹鼠再没有回来过，黑牯牛也再没有在我的梦里出现。只是每次挖到蚯蚓我都会将它们塞进我右边的裤子口袋里。慢慢地，我右口袋里装满了干瘪的蚯蚓干。每次睡觉，我都会将那一小截牛角尖取出来握在手心，希望能再次和黑牯牛在梦中相见。

一天，正当我在黑暗中一点点麻木地向前掘进的时，一丝微弱的、若有若无的哭泣声传来?！拔?、呜、呜~~”

我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竖起耳朵仔细倾听。“难道是另一个和我一样被压在地底的人？”这个念头深深地刺激到我，我疯狂地向前挖土。

“呜~~”哭声越来越响，我的手指好痛！突然，一件比手掌还大的东西“噗”地从前方的土壁上掉落下来，那哭声也戛然而止！

“呜~~”沉寂了片刻，那哭声又在黑暗中响了起来，这一次，它清晰无比、而且就在我的面前！

我摸索着从前方的地上拾起那件掉落的东西，没错，哭声就是从这东西里传来的。我用手指轻轻抚过它的表面、撇去泥土、仔细“辨认”它的形状，这东西摸起来前尖后扁中间宽，好像是一条鱼。

“是你在哭吗？”我将那东西捧在手心，试探着问。

“呜~，是的，呜~，是我在哭~”

“你是谁？为什么要哭呢？你也是被大手压到地底来的吗？”我小心地问道，这又是一个会说话的东西，已经好久没有人陪我说话了，我生怕有一句话说得不妥当、又将它给气跑了。

“呜~，我叫小红，我是一条鲤鱼，呜~，子萱不喜欢我，将我扔掉了?！蹦翘跤阄匮首潘档?。

“它是条鲤鱼？”我心里暗自纳闷，又用手将它仔仔细细摸了一遍，确实是条鲤鱼的形状，“怎么鱼在地下这么久都不会烂掉吗？”我思忖道。

又和悲戚的小红鲤鱼攀谈了许久、我才明白它是一条塑料做的红色鲤鱼玩具，原本是爷爷奶奶送给一个叫子萱的小女孩的生日礼物。小女孩子萱起初十分喜爱它，连睡觉都要抱着它，可随着其它更新奇、更好玩的玩具的不断出现，小红鲤鱼很快就被丢弃在了一旁。

小红鲤鱼日日夜夜都在盼望小女孩子萱有一天能重新想起它、重新抱它一下，可它日等夜等，最终等来的只是无尽的失望和“色相”的衰败。某一天，当满身灰尘的小红鲤鱼被扫帚从床底下扫出来时，它等来的不是小女孩子萱的拥抱，而是和很多不用的旧物一起被丢进一个大袋中，扔进了垃圾桶。

小红鲤鱼侥幸躲过被回炉熔化做成塑料颗粒的命运，它被一辆重型卡车运到一个大坑里，和其它垃圾一起被填埋到了地下。

“呜~~，子萱不喜欢我，将我扔掉了~，呜~~”小红鲤鱼悲悲戚戚地哭着，可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我被它的哭声弄得心烦意乱。我是十分想要一个能陪我说话的同伴，却并不想要一个整天只会哭的爱哭鬼。

“好了，”我有些无奈，“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你开心起来了？”

“呜~，一定是我变得不好看，子萱才不要我的，呜~”小红鲤鱼呜咽着说道，“我的红颜色几乎都褪没了，呜~”

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我无从验证它的说法。在这里，我只能确认它是一条会说话的塑料鱼，至于是红鲤鱼、绿鲤鱼还是驴，我一概无法知道?！昂冒桑蔽蚁肓讼?，“我给你编一个好看的外套，只要你穿上它，你有没有褪色别人都不会知道?！?/p>

“真的吗？”小红鲤鱼停止了哭泣，黑暗中我能感到它那塑料鱼眼发出的殷切光芒。

“是的!”我肯定地说道，“小时候，我玩过编糖纸，那种糖纸五颜六色、亮晶晶、很好看，编出来的东西更好看。那样的糖纸，我在地下时不时就能挖到一两张?！?/p>

“真的吗？”小红鲤鱼一下子来了精神，“我没有吃过糖，也不知道你说的糖纸是什么样，但我相信一定很好看！”我能感觉到它似乎在我的掌中蹦了两下，“子萱终于又会喜欢我了！”小红鲤鱼开心地叫了起来。

我将小红鲤鱼揣在腰间、继续向前挖去，小红鲤鱼总是跟我说它和小女孩子萱在一起时的故事，我一边挖土一边听它不停地反复诉说。

每当从土里挖到糖纸时，我就会停下来，在黑暗中一边摸索着编糖纸衣，一边给它讲述我小时候的故事……

“上小学的时候书包很重，爸妈用木棍做了一个简易的秤一称，乖乖，有十斤重哩！爸妈都说，这小学生的书包都赶上大学生了！”

“小时候外婆给我抓了一条磕头虫，你知道磕头虫吗？只要将它翻过来放在桌子上，它就会‘腾’地一下弹到半空，我那次玩了好久。”

“你叠过方胜吗？哦，你没有手，我小的时候总和小伙伴叠方胜来玩，喏，就和叠糖纸也差不多，然后放在地上砸，谁把对方的砸翻过来就能拿走?！?/p>

“小红鲤鱼，你有兄弟姐妹吗？我小时候有一个表哥和一个表姐都住在外婆家，表哥大了、不和我们一起玩，但表姐总是带着我玩?？伤罄幢痪司私踊亓诵陆?，我还拜托她找阿凡提哩?！?/p>

“小红鲤鱼，你会生病吗？小时候我有一次胃疼得睡不着，我妈拿了一瓶中药让我喝，好苦的！还有一次肺炎，爸妈带我去大城市看病，我妈晚上就陪着我睡在病床上，结果晚上我一不留神就滚到了地上。我妈说她曾使劲拉住被子，我还是一个劲向下翻，最后实在是拉不住就掉下去了。你说好不好笑~”

……

每找到一张糖纸，我就在小红鲤鱼的彩衣上多编上一条。每次讲故事，我都感觉到小红鲤鱼、牛角尖、甚至裤子口袋里的碎骨头都在认真地倾听着，我为终于有了倾听的小伙伴而感到高兴，有了它们的陪伴，地底下的日子也变得不再那么难熬。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小红鲤鱼的彩衣终于编好了，我将它套在小红鲤鱼的身上，小红鲤鱼十分高兴。虽然看不见，但我知道那一定很漂亮。

5、再遇星鼻鼹鼠

一天，正当小红鲤鱼在我怀里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我在费力挖一块硬土时，头顶上方有一块土坷垃掉了下来，正巧砸在我的后脑勺上。

“谁？谁在那儿！”我紧张地大叫起来，小红鲤鱼也顿时被吓得不敢出声。

又听到一阵细土掉落的声音，一个细小的嗓门在我头顶响起，“是我，星鼻鼹鼠，我又闻见你了?！?/p>

“啊哈，你真的回来看我了！”我高兴地叫了起来，“我这儿有好多蚯蚓干，你等我拿给你?！彼底牛曳蚜Φ爻榛厥?，向右边的裤兜伸去。

我掏出一把蚯蚓干，顺着土壁摸索着举到我脑袋上方，“来，给你！”

“我能闻见，”星鼻鼹鼠嗅了嗅，准确地将我手中的蚯蚓干拿走，紧接着就是蚯蚓干在嘴里被嚼碎的声音。

“嗯~”不一会儿，星鼻鼹鼠就将蚯蚓干吃完了，它满意地打了个饱嗝?！澳闶歉鲅远行诺娜?，我喜欢你，”它说道，“我知道有一条通往地面的近路，你要跟我来吗？”

“??！”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重回地面，可突然间听说有方法能回去，感到惊讶之外还有些难以置信。

“来不来？不来我可走了！”星鼻鼹鼠催促道，“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来来来！”我连忙答应，然后一点点转变方向，跟着星鼻鼹鼠的指示向前挖去。

我挖土的速度显然跟不上星鼻鼹鼠的，它每往前挖一小段，就要停下来等我一会儿，就这样一路“走走停?！?，最后将我带到了一堵土壁跟前。

“前面是一个深水潭，你准备好了吗？”星鼻鼹鼠问道。

我将黑牯牛的牛角尖和裤兜里的碎骨又往里塞了塞，然后将小红鲤鱼紧紧地别在腰带上，“好了！”我深吸一口气，说道。

星鼻鼹鼠也吸了一口气，然后小爪子使劲朝前刨了起来，很快，一股急急的水柱从它挖出的洞穴中急射而出，直射在我的脸上，紧接着，水柱越来越大，将我面前的土壁完全冲开。

清冽的潭水激得我直打哆嗦，我先用胳膊肘和脚尖死命撑住洞壁，以防湍急的水流将我冲回地底，再试图朝前移动身子。

突然一个声音在我腰间响了起来，“看我的！”那是小红鲤鱼的声音。

我只觉一股力量从腰间传来，小红鲤鱼似乎变成了一条真鲤鱼，它拽着我的腰带一个劲向前游，我也连忙手攀脚蹬，我们终于从洞中爬了出去。

外面果真是一个深潭，一丝光线透过清澈的潭水弥漫下来，星鼻鼹鼠就在我的上方来来回回地游着，我忙手脚并用朝它的方向游去。星鼻鼹鼠看见我跟了上来，转身开始向上游去。就这样，我们两个一前一后，先后浮到了这深潭的水面，然后又一起爬上了岸边的岩石。

“真的出来了！”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高兴地叫着，温暖的阳光从潭边生长的树梢间穿过，星星点点地落在我和星鼻鼹鼠身上。四周幽静无比，山岩间滴下的泉水在平静的深潭中画出一圈圈的涟漪，我贪婪地吸食着这久违的自由，闭上眼一时说不出话来。

“没骗你吧！”星鼻鼹鼠紧张地用星形的鼻子嗅着周围的空气，直到现在我才发现，它的眼睛小得几乎看不见。

“我、我、我要走了，我、我还要很多事情要忙，”星鼻鼹鼠看上去有些慌张，它嘴里嘟囔着，“不知道地面上有什么好的，到处都是狐狸、狼还有猫头鹰……”

“真的太感谢你了！”我诚恳地对星鼻鼹鼠说道，我感到裤兜里的碎骨和胸前的牛角都变得灼热起来，小红鲤鱼也在我的腰间细声细气地说道，“谢谢你！”

6、希望之龙

就在我蹲下身，想再一次用手掌触碰星鼻鼹鼠的鼻子以表示感激之情时，我看到星鼻鼹鼠突然将它那星形的鼻子对准了天空，然后用它那种特有的、尖细的声音大叫起来，“它来了！它来了！”

“谁？”我抬起头朝星鼻鼹鼠所喊的方向望去，树叶在树梢间轻轻摇动，金色的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直射下来，形成几道笔直的光柱。

“什么都没有?。俊蔽铱醋盘炜找苫蟮匚实?，“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我闻见了！我闻见了！”星鼻鼹鼠大叫着，“就和你们身上那特殊的味道一样，好浓！好浓！一定是它，一定是它又来了！”

听到星鼻鼹鼠的话我不禁浑身打了一个寒颤，一股寒气透过我湿透的衣服直吹进我的骨髓里，我的每根汗毛都竖立起来、因为恐惧而紧张地抖动着。

还没等我站直身体，一股大力从天空直压下来，是的！是它！又是那只无形的大手！它又来了！它又要把我深深地压到地底下去！

我被那股力量一下压倒、跪在大石之上，我用双手紧紧地撑住自己的身体，星鼻鼹鼠在不远处使劲嗅着，它那星形的鼻子在微微地颤抖，它的脸上写满了难以言说的恐惧！

“撑住，撑住！”我对自己说道，可我的双腿和双臂却不听使唤地开始打颤，那无形的大手如此强壮有力，如果我身下不是大石而是泥地的话，我现在早已又被它压进了地里。

“不能放弃，不能放弃！”我紧咬着牙关，牙齿发出“咯吱咯吱”地响声，“再被压下去就永无出头之日了！”

可我的身形依旧被那大手一点一点往下压去，我只觉得我的胳膊就要断了，膝盖下的岩石发出“咯嘞嘞”碎裂的声音，“完了！完了~”我心头顿时凉了半截。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感到裤子口袋里骚动起来，紧接着一块块小碎骨飞了出来，它们幻化出原本的面貌:肩胛骨、肋骨、腿骨也有臂骨，它们一根接一根地拼接在一起，居然拼出了一副完全没有见过的奇怪动物的骨架！

上衣口袋中的那一小截牛角尖也变得出奇的炙热，它“嗖”的一声腾空飞了出去，在空中迅速地长长、长粗，片刻之间就恢复成了一副完整的牛角，不偏不倚地正好安在了那奇怪的动物骨架头上！

“黑牯牛！”我嘴里叫道，那奇形怪状的骨牛似乎听懂了我的话，它“哞~”地仰天长鸣一声，便一头往我上方的无形大手撞去！

我顿时觉得背上的压力一轻，趁机慢慢站起，双手向天，顶着上方无形大手的压力，和骨牛一起向上托举。

“好小子！”我似乎听到天空中有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强似一阵的巨大力量，我的膝盖慢慢又被压得向下弯曲，骨?；肷淼墓趋酪脖谎沟梅⒊觥翱├怖病钡南焐?/p>

“看我的！”腰间小红鲤鱼一声轻斥，一件五彩斑斓的东西从我的腰间飞了出来，我定睛一看，原来是我帮小红鲤鱼编的那件五彩糖纸衣！

只见彩衣上的每片彩色糖纸中都映射出一个我所讲过的童年故事，它们一起发出晶莹夺目的光芒，在空中盘旋着越变越大，“哗”地一声便披在了骨牛的身上！

“哞~” 骨牛仰天长鸣，似乎那件彩衣给了它无穷的力量，那只大手被它顶得直往上退，我手上的压力也一下子变轻了。

“哼！”一声闷哼从天空中传来。

“当心！当心！又来了一个！”星鼻鼹鼠躲在大石旁边的草丛里、用颤抖的声音叫道。

“砰”地一声，我被压得单膝跪地，右脚膝盖重重地撞在大石头上，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我感觉整个膝盖好像都被撞碎了。而我身旁的骨牛也被压得顿时矮了一截，它身上比较细的几根肋骨已经出现了明显的裂痕。

随着空中无形大手不断增强的压力，骨牛身上的彩衣也在慢慢解体。我看见彩衣上编织的、晶莹剔透的彩色糖纸正在一片片黯淡下去，每黯淡一片，所讲的那个童年故事就从糖纸中飞出、慢慢消散在空中。

“不~！请不要再压了！”我向着天空哭喊起来，“让我回到地底也好，让我继续忍受无尽的黑暗和寂寞也罢，无论如何请放过那些骨头、黑牯牛和小红鲤鱼！这是我答应过它们的，……只要让我保留这些美好的回忆，无论你把我压得多深我都不再反抗！”

“做梦！都给我回到地底去！”天空中那闷闷的声音冷冷地说道，紧接着无形的压力又加大了几分。

“不~！”我大叫道，此时旁边骨牛所披的彩衣几乎已全部黯淡无光，骨牛身上也不断传来“噼噼啪啪”断裂的声音。

“啊~！”我绝望地仰天大叫起来，突然，我看到一条蛇形的东西从我嘴里喷薄而出，在空中渐渐蜿蜒盘旋，金光闪闪的蛇头发出诱人的光芒！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希望之蛇？!难道希望之蛇一直就躲藏在我自己的身体里？

“不好！”我突然记起以前听过的传闻，“希望之蛇的蛇头是希望、蛇尾是失望，蛇头闪闪亮亮、极其诱人，蛇尾黑黑细细、让人害怕?！?/p>

还没想完，蛇身已曲回布满天空，我只觉口中一松，一根黑黑细细的蛇尾从我嘴中被喷了出来?！笆?！”话音未落，蛇尾已完全脱离我的身体、随希望之蛇朝天空中窜去，来不及细想，我一把抓住了那条失望之尾，无形大手也一下重重压到了我的头上。

就在此时，腰间的小红鲤鱼纵身一跃，钻进希望之蛇的身体里，它身上早已褪去的红色慢慢又鲜艳起来，如血液般一点点弥漫到希望之蛇的全身！

我身边的骨牛也在迅速解体，“砰”一声，黑牯牛的两只牛角安在了希望之蛇亮晶晶的蛇头上，那些碎骨也一根根钻进希望之蛇的身体，长出四只锋利的脚爪！

糖纸编成的彩衣再次闪亮起来，一个个美好的回忆不断在那些糖纸上闪现，它们一片片飞到希望之蛇的身上，铺满希望之蛇的全身，变成了一片片五彩斑斓的鳞片！

“啊~！我闻见了，我闻见了！”躲在草丛中的星鼻鼹鼠大叫起来，“是希望之龙！是希望之龙的味道！”

我吃惊地抬眼望去，果真是一条散发五彩光华的巨龙在天空飞舞！不知何时，那无形大手消失地无影无踪。

“它们不见了，它们不见了！”星鼻鼹鼠跳上潭边的大石，细声细气地叫道，看得出，它也在替我高兴，“你是不是紧紧抓着希望之龙的尾巴？

“嗯!”我说。

“那你一定不要松手！”星鼻鼹鼠警告道，“我听说，希望之龙有一条失望之尾，而只有愿意独自承担失望的人，才有资格看到希望之龙?！?/p>

我仰头看着那条在空中不停翻腾的五彩巨龙，“嗯，我会紧紧地抓着它！”我坚定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