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城始终难得晴空,连太阳都懒懒散散经常缺席。
习惯了这座城市的不温不倚,所以偶尔会觉得这座城是陌生的。越是熟悉,越不在意。
这座城市每天都在改变,从公交路线到隔壁的邻居,从破旧的红砖房到几十层的钢筋混凝土怪物,速度远远超出我迟缓的想象。
我闲适的在这座城生活了20多年,一回头,它早已将我甩在身后。
印象里一转身还可以看见瓦房,门板破旧,飘飘零零风吹不走的青苔真的只是印象。
我以为西玉龙街的玉带桥是不会被拆除的,它构架了我整个童年瘦弱的梦境。如今早已找不到半点它存在的影子,仿佛真就只是一场梦,只存于所谓的记忆中,触摸不到。有时候我想,一座桥,一个人,其实是一样,有用的时候人们记得你,毁灭了,就不存在了。没有记录,没人缅怀。这是浪潮翻滚的年代,谁还记得消失的建筑,只会不断创造会被毁灭的东西。有轨电车曾经在桥上缓缓开过,那时候的票价还只是几毛,车体分成两节,动作缓慢。我时常在两节车厢连接处透过脚下的缝隙看流过眼前的水泥路,我觉得时光是比电车更缓慢的东西。
后子门的法国大梧桐一夜间全没了踪影那年,夏天阳光炽热吃掉了我半张人皮,我怀念那些树,它们繁茂得盖住了整条街,也因为它们的繁茂缠绕了电线光纤,怕麻烦的谁谁将它们全部杀死。树没了后,街道并不见得有多宽敞,反而像被剥了衣服的丑媳妇,干瘪得令人厌嫌。
东二巷与西二巷只是一字之差,却将我的童年与希望彻底分开。东二巷住户的孩子被分到了三桂前街那样破落得小学,而西二巷的孩子却可以在五朵金花之一的实验小学上课。从那时候开始,命运就在偏离,也许只是一角度的差别,却在慢慢变长的年龄里拉开了越来越远的弧长。我们曾经在一个起点,我们曾经只差一个角度,但现在,我们彼此再看不见彼此。
盐市口和染坊街还没改造前,我乐于跟着大人,穿着裤衩摇着芭蕉扇去逛夜市,拥挤的小街塞满了各种棚户,棚屋里挂着的车丝灯泡摇摇晃晃,各种廉价的衣服物品堆得到处都是。叫卖声与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人来人往,我混在人群中,渺小得像一粒米,每走一步都会被撞到踩到,这画面会觉得滑稽,会觉得深刻。
平安桥街两旁还是瓦房的时候,街前是天主教堂,中式瓦房屋顶里是西式的教堂内构,我会一个人偷跑进去,看结婚的人在那里听唱诗班歌唱,看神父咿咿呜呜说了一长串却始终等不到电影里I DO的场景,我透过缝隙看到温暖的教堂,温暖的金黄让我睡着。平安桥街后是白果林,之所以称之白果林,就是那瓦屋后的两排银杏树和白果林园内的一片银杏。记忆里银杏树很高很高,树干笔直笔直的,我拣过落在地面的黄色银杏树叶,夹在课本里当书签,最后它们遗失了。遗失是必然的,小孩子的东西,小孩子又怎么会知道将来有一天她会怀念。我曾经住在平安桥街的靠白果林的平房里,我喜欢和街上的孩子们打打闹闹。那时候我还是调皮的假小子,疯狂追逐每一个嬉闹的人。在市政府旁边的小人行道上追逐彼此,然后摔倒,擦掉大片皮肤,我不哭,突然想到对面的八棵树餐厅门口的树为什么怎么数都只有六棵。
天府广场几经变迁,我已经拼凑不来它的面目。人民公园已经不要门票,商业街已经拓宽。八宝街的家乐?;乖?,花牌坊旁边的小通巷静谧的让人想睡觉??碚镒由倭嗽勇遥嗔瞬愫窈竦纳桃滴?。没什么不好,也没什么好。
小时候我总想要是成都的每一条路都是柏油马路该多好,这样下雨天就不至于泥泞得粘脏我的胶鞋,小时候我总想,要是我住在小楼房里可多好,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温暖舒适,小时候我总想,要是有辆奥拓该多洋气??墒堑甭砺吩嚼丛娇恚シ吭嚼丛矫?,小汽车越来越多,我到开始宁愿小街小巷练成一片,街坊领居相亲相爱,自行车代替小汽车,三轮车到处跑,到处都是树,到处都是人情味。
这里是2012年三月,成都的雨纷纷扰扰。城里的树上能看见嫩芽,却总不见花开。四季不分明。春天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