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总说,他的长辈们都是92走的。他也活不到93了。
于是我们哄着笑着,陪他到了94岁,告诉他以后长命百岁,要活到一百岁。他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已记不住人,听了我们的话只是呵呵笑。
可是他撑不住了,开始卧床,住院,反反复复。住院有一段日子了。
12月15日,趁着周日赶到医院看他。
乡镇养老院待了三四天就熬坏了身体,他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眼睛咕噜噜的看着我。跟他说话,手机给他放爱听的戏剧,直到他迷瞪着睡过去。
回到爸妈店里,吃午饭时妈妈说爸爸守着店,好久没去看外公,第二天要带爸爸去医院见见,因为很多老人都是见完了惦记的人才走的。
我说,那还是不要去了,就怕他真见完了就走了……
回隔壁县城的公交车上,眼泪没来由地,簌簌地落,控制不住。怪自己有病,人还没走,这样哭不吉利,却还是流了一路,怎么也擦不完。
我心想下个周日我还是能来看他的。却不知,那天就是最后一面——周五妈妈就发信息说,外公凌晨走了,当天就火化了。
29号从殡仪馆接回来,回村停灵。
因为外公外婆接到县城住了两年,这也是时隔两年,我第一次回到心心念念的麻田村。
除了阴阳先生说该哭一哭叫一叫的环节,没人哭,我也没哭——人们都说外公九十多了,算喜丧。
灵堂设在村口新修的小祠堂里——村里老人去世灵堂都设在这里。
村里的人们陆续过来拜祭??醋拍切┤鲜段业睦先?,我认识的年轻人,一个个来来去去,我知道,麻田和我的联结,又少了一点。
儿时,我和哥哥姐姐们住在外公外婆家。外公外婆清早去田间地头劳作,我和哥哥姐姐们就在村里玩耍,上山打鸟下河捉虾。
到了饭点外公外婆回来给我们做饭,给我们带他们摘的果子。下午又给我们煮红薯芋头煎饼子。
我们像嗷嗷待哺的雏鸟,在外公外婆辛劳的哺育里长大。
孙辈里年龄最小的我,又黑又丑,又内向不会说话,外公外婆给我最早的温和与爱护。给我灰暗的人生,铺垫了温暖明媚的底色。
舍不得那些记忆,从此无处寄托与安放。
夜晚,外公的儿子女婿孙子守在灵堂前,女儿和侄女们守在隔壁的小房间,各自说话,热热闹闹的。
冬天的山里,寒风呼呼的,可是抬头,满天都是星星,看着格外宁静。
我想,星星把外公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