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尔兰诗人叶芝(1865-1939)是中国读者比较熟悉的西方诗人之一,尤其是因为他那首由中国歌手赵照改编的《当你老了(When You Are Old)》红遍中国之后。实际上,原诗中有超过30%的词句在赵照的歌曲里并没有出现,不过,这并未影响汉语歌曲在大陆的传唱和发行。
作为1923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得主,叶芝一生写了很多感人至深的诗。如果你喜欢听歌,你可能已经注意到,早在赵照的《当你老了》流行之前,以叶芝的诗谱曲的《漫步在莎莉花园(Down by the Salley Gardens)》就已经在西方传唱多年了。歌词唯美,曲调舒缓,在一种漫不经心的吟唱中传达着淡淡的忧伤。比较而言,我觉得,日本歌手藤田惠美对这首歌的演唱最合乎原诗的意境。
今天我所要讲的并不是《当你老了》或《漫步在莎莉花园》。我要讲的是叶芝的另一首同样优美而充满想象的诗,名叫《茵纳斯弗利岛(The Lake Isle of Innisfree)》。
首先还是看原诗:
I will arise and go now, and go to Innisfree,
And a small cabin build there, of clay and wattles made;
Nine bean-rows will I have there, a hive for the honey-bee,
And live alone in the bee-loud glade.
And I shall have some peace there, for peace comes dropping slow,
Dropping from the veils of the morning to where the cricket sings;
There midnight’s all a glimmer, and noon a purple glow,
And evening full of the linnet’s wings.
I will arise and go now, for always night and day
I hear lake water lapping with low sounds by the shore;
While I stand on the roadway, or on the pavements grey,
I hear it in the deep heart’s core.
这首诗有不同的汉语译本,比较而言,袁可嘉的翻译更胜一筹,这有可能得归功于袁可嘉早年就是个诗人,而且是有一定成就的诗人,同时也归功于袁可嘉后期是一位外语诗歌的研究专家。就袁可嘉的翻译而论,译文富有诗味,比较接近于原文意境。
以下是袁可嘉的译文:
茵纳斯弗利岛
我就要动身走了,去茵纳斯弗利岛,
搭起一个小屋子,筑起泥笆房;
支起九行云豆架,一排蜜蜂巢,
独个儿坐着,荫阴下听蜂群嗡嗡唱。
我就会得到宁静,它徐徐下降,
从朝雾落到蟋蟀歌唱的地方;
午夜是一片闪亮,正午是一片紫光,
傍晚到处飞舞着红雀的翅膀。
我就要动身走了,因为我听到
那水声日日夜夜轻拍着湖滨;
不管我站在车行道或灰暗的人行道,
都在我心灵的深处听见这声音。
《茵纳斯弗利岛》给读者的第一印象是诗人渴望自由,一种属于自己的孤独的自由,也因此,诗中才会出现这样的句子:搭起一个小屋子,筑起泥笆房/支起九行云豆架,一排蜜蜂巢/独个儿坐着,荫阴下听蜂群嗡嗡唱。
诚然,在人的一生中,每个人都会或多或少有类似的渴望,不管他是个诗人,还是个普通劳动者。
也有评论家说,叶芝的这首诗表达了“对资本主义文明的厌弃和对田园牧歌生活的无限向往,具有逃避现实的唯美倾向和鲜明的浪漫主义色彩”。但在我看来,这种说法有使用政治审美的嫌疑,不仅牵强而且显得故作高深。
事实上,叶芝是个积极的社会活动家。他不仅领导了爱尔兰的凯尔特复兴运动,参与了艾比剧院的创建,还在1922年成为爱尔兰参议院参议员,担任过货币委员会主席。1925年,叶芝还积极倡导过离婚合法化。
对自由的渴望其实根源于诗人自身,根源于诗人的个性以及艺术创作本身对作者的内在要求。屈原之投汨罗江原因在此;英国湖畔诗人宁愿住在偏僻的湖边而不是政治中心的伦敦,根源也在于此;顾城选择新西兰的激流岛,并自建小屋,其根源也绝不是为了表达对现代文明的厌恶和反叛。
—— 突然想起同样是爱尔兰人的乔伊斯,他有句非常著名的句子:我的美学是流浪。
—— 或许,所有的艺术家,在心灵的深处,都是把自己看成一个流浪者的,再不然,就是把自己看作是一个即将流浪的人。
其实,不仅诗人、艺术家,即便是普通人,谁又不曾在某个时辰,某个人生阶段,想象过远离故土,去远方流浪呢?
《茵纳斯弗利岛》字面表达的是诗人个人的渴望,但本质上却代表着人类的一种共性,即,渴望流浪的共性??赡芤舱且蛭庵治抟饧浔泶锏墓残?,叶芝有时候会被文学评论家贴上“象征主义诗人”的标签。
我喜欢《茵纳斯弗利岛》,因为,我在里面读出了自己的心声。记得第一次读它的时候,我就有似曾相识的体验,即:我听到/那水声日日夜夜轻拍着湖滨/不管我站在车行道或灰暗的人行道/都在我心灵的深处听见这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