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再会
“可知使者是谁?”耶律述德问道。
“李先生说是议政府右承旨闵子元,副使乃殿前马班侍卫一名,并不知姓名?!?/p>
“撒把宁。”
“臣在?!?/p>
“去瑞宋岛添置舟船,并募丽人、倭人水手?!?/p>
“臣……遵旨?!蓖及腿霭涯闹馐且墒龅虏贾猛寺?,但仍有不甘。
“越勾践曾卧薪尝胆,孤亦不妨做个海上天子。”
“臣无能,臣无能?!蓖及腿霭涯耐?,却被耶律述德亲自扶住。
“这不过是万一之备。李先生既然肯通消息,多半还有转机。你去瑞宋岛不可泄气?!?/p>
“臣遵旨?!?/p>
陆朝恩缓缓下船,踏上陆地的一刻莫名有些眩晕。陆承义连忙上前扶住,两副行李便交了给一个脚力担着。三人随着人流,缓缓走出刀鱼寨码头,往官驿落脚。
三月里陆朝恩的礼物让广饶伯很是出彩。京中勋贵女眷都知道广饶伯夫人向罗太后进献了一对北珠,色彩饱满,珠体浑圆,最难得的还是比荔枝还大些。有的内命妇言辞便给,说此物“宛若龙眼一般”,又有宗室女锦上添花,说“怕不是真龙吐珠之遗宝”。无论内外,谈起这对北珠,都少不了夸赞艳羡。
广饶伯一度惶恐,上疏请罪。内中“海外偶得龙珠,百年无能再遇”之句传出,一众宗室勋贵便不好纠缠广饶伯,罗太后也将二珠放置官库里,以为表率。一时称颂不绝。
“龙珠”之名也不胫而走。
因着这番风头,广饶伯父子倒没有忘陆朝恩的微末之功,便于罗太后赐宴时,说了两句好话。这等小事,罗太后并不在意,交代黄恩泰一句便算。后者却被吓个半死,当晚与李丞禄一番计议,便先依令将陆朝恩召回述职,但却不急于给他另委实任。一待风头过去,要么踢回瑞宋岛,要么便发去守陵。
与欢天喜地的陆承义不同,陆朝恩虽不知黄、李二人设计,但也能猜出七八分,因此一路上便寻思着对策。
陆朝恩自己有些积蓄,此番回京,少不得要打点,由此在瑞宋岛和江华岛置办了不少礼物,最值钱的当属高丽参,其次便是龙涎香蜡烛。后者并非大内用具,而是民间所用,价钱稍贵,所用龙涎香也非上品,但却卖的极好,算是瑞宋岛官作坊的一项利源。
这些礼物只身携带不便,须得顾上车马。父子二人虽然归心似箭,他们却不能立刻就走,车马行此时已经泰半打烊,陆朝恩也有些困乏。因此他们在登州西塘驿换过公文,便就择了客房歇下。
贾克朝与李灵济共乘一车,再次来到登州,仍旧停在清风楼前。
刘伯川与田景贤已经在欢门彩楼前等候。贾克朝从车窗中瞧见,便与李灵济笑道:“当无反复了。”
“财帛动人心,乃人之常情?!?/p>
两人先后下车与刘伯川、田景贤寒暄。
李灵济已与刘伯川、田景贤熟稔,二人都信服李道士的手段,前前后后有三五次,共计坐好十余石福寿膏。田景贤于河北卖的极好,由此也最是热衷。
“为今万事俱备,只等衙内号令?!碧锞跋椭春挚顺迓?。
四人仆役早已遣开,因此得由田景贤这位“东道”来操持。
“宜早不宜迟?!奔挚顺Φ溃暗缆反耘费糇酉芤讶グ莼峁韭砉?。少不得要在禁烟上生事?!?/p>
“这倒不是传言。”田景贤笑道。
“果然无人能制他吗?别让他得逞才好。”刘伯川对欧阳遵没有半分好感。
“他家在江右,却是自许交游天下的。不说别处,你道他为何先来河北?河北路便有他四个姻亲世交做官。有一位还是大名府推官。哪好与他为难?除非有人能在江右给他教训?!碧锞跋捅咚当呖聪蚣挚顺?。
贾克朝却恍若未闻,只是饮酒。
“一时喧嚣,算不得风浪?!崩盍榧貌砜痪洌疤派蚣矣幸馀费羰系目笠?,双方正在角力。这禁烟之说,也许只是障眼法?!?/p>
“这倒是好事。”田景贤随即笑道。
“如此说来,东南铁价要降?”刘伯川立时关切起来,心里忍不住盘算利弊。
“谁说得准?!崩盍榧靡∫⊥?。
贾克朝却笑道:“说不定反倒大涨呢?!?/p>
四人酒足饭饱,诸事一并商议停当。田、刘二人都是真心入伙,因此并不为难贾克朝。贾克朝也不为己甚,仍照前议分肥,只是各自拿出十分之一利润,一并用来打点上下,不再各行其是。刘伯川最是高兴,他已入了本钱在县中种烟,运输往来皆有贾克朝料理,他以后只管立地生财即可。
贾克朝也是酒酣耳热、笑意盈盈,与刘、田二人作别后,由李灵济扶着登车。
马车尚未行远,贾克朝便皱眉问道:“道长,我怎觉那田宗儒似乎也盼着禁烟?”
“哦?”李灵济认真想了想,“许是想厚得其利。那十几石福寿膏,他全都卖的干净。若是禁烟,只怕福寿膏反倒紧俏起来。”
“若无烟物遮掩,这生意也做不安生?!奔挚顺硪庀魅ヒ话搿S谒?,最好不事声张,跟着烟馆们发财。若是让他去兵行险着,又碍着“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教训。
正思量间,车马却是急停。
“何事?”贾克朝问道。
“飞鸟惊马,前车险些倾覆?!?/p>
“这些野雀,合该炸了下酒?!奔挚顺宦乃档?,“你下去帮帮忙。莫要耽搁时辰?!?/p>
“是,东家。”
不一会儿,车夫回转,却是敲响了车门。
贾克朝有些晕头转向,强大精神拉开车窗,看到外面两个人影,有些不耐的说道:“何事?何人?”
“这位小哥正是前车车夫,特来向东家道谢?!?/p>
“正是。小的陆承义,承蒙贾员外援手。这是一份西阵绣,聊表心意。恭祝贾员外利通四洋,义达三江?!甭匠幸宓屯匪低?,便双手奉上礼物。这西阵绣乃是倭人丝织品,算得上便宜,好在此时也不图贵重。
贾克朝听得满意,也不拒绝,推开车门将礼物接了。
“令尊有心了。这青云糕便权作回礼。”
贾克朝一时顾不上礼数,便将放在车中的一匣糕点递了过去。陆承义抬头接过,瞧的贾克朝面目,颇觉似曾相识,但也不及细想,随即告辞返回。
“道长,前车之鉴,不可不知?!背德碓俣绕舫毯?,贾克朝向李灵济迷迷糊糊的说道。
“衙内所言极是?!崩盍榧糜Ω兜?。
“旅顺军虽远,也不可不防。我总觉得寻处海岛才方便?!?/p>
“这倒是良法,只是如今刻不容缓,还是要先用银钱安抚住田、刘二人。”
“有理,有理?!奔挚顺低辏闼斯?。
一朝醒来,女仆奉上些许清水,贾克朝脑袋还有些沉重。他差人将贾丰找来,认真嘱咐道:“十三哥。你南下之前,于小东洋寻处岛屿。我总觉得李道长在旅顺军那里,不是长久之计?!?/p>
“是,九哥?!奔址嵫壑橐蛔拔医匆彩兜貌簧俦崩瓷搪?,听闻高丽、旧辽贵人亦富贵非常,尤其钦慕中原享乐。不若将这等妙物也卖了去。”
“只恐有骇物听?!?/p>
“只是卖与客商,并不须入境?!奔址峁亩?,“诸蕃不禁烟物,只是朝廷价钱公道,又买的极多,雍曹便不乐意贩入诸蕃。”
贾克朝不由得心动,但仍谨慎的嘱咐道:“烟物不比寻常。你且结交些仕进有声【1】,客商倒不必着急去寻?!?/p>
贾丰略一想,便明白了,当即应承道:“九哥说的是。俺一定办得妥帖?!?/p>
三月廿七,汴京。
“义父?!甭匠幸迩嵘降?。
“嗯?!甭匠骰赝房戳丝绰匠幸澹跋麓卧偃媚慊叵缣酵??!?/p>
“多谢义父成全。”陆承义说完,又展颜笑道,“能回京师,孩儿也着实欢喜?!?/p>
“那就好?!?/p>
“义父,船家说就要到天波门了。”
“早早上岸才好。老话说的好啊,宁乘十日马,不行三日船。”
“河船不曾有软铺【2】罢了……”陆承义说完,便听到船家呼唤,“义父稍待,俺去结了船钱?!?/p>
“嗯?!?/p>
陆朝恩这次回京,顾不上留意晚春景色,在天波府东侧的巷口,雇了车马便往皇城赶,好去入内内侍省报解,免得授人以柄。行到半路,陆承义便下车,去寻个客栈落脚。先前的屋子已经典卖,此番回来只得暂时将就。
李丞禄事务繁忙,到了晚上才知道陆朝恩入省报解。
“可有说住在何处吗?”李丞禄问道。
“禀都知,陆都监只说先赴省,还未及寻落脚处?!毙∧谑坦Ь吹拇鸬?。
“你们都是狗脑子。”李丞禄将几个小内侍骂的胆战心惊,“陆都监舟车劳顿,不知道问清楚歇在哪里吗?”
几个小内侍面面相觑,有个机灵的说道:“陆都监说原本住处已经卖了。小的想来必是要住客栈的?!?/p>
“去查清楚?!崩钬┞簧ㄊ恿艘槐?,“不好好办差,便叫你们‘洗心革面’?!?/p>
“是?!?/p>
陆承义最终还是去了御街南寻得客栈,便在州桥附近的对柳巷牛二的店子里,此时正逢淡季,价格不贵。而且因为经常接待留学生和院贡生,布置也算得体。
再见牛二时,陆承义心里还是有些怕的,只是牛二却早就不记得他。还当面与他吹嘘,曾经如何了得,在御街上只身拦住十余个盗贼的往事。
陆朝恩报解后每日入省应卯,但半点回复也无。七八日下来陆承义便有些担心,他倒不以为意,两人胃口竟然差相仿佛。再两三日下来,陆承义也渐渐安心,只是每日去牛二那里借来报纸读给陆朝恩听,一来解闷,二来也算他做功课。在瑞宋岛时,陆朝恩便每日使他抄佛经。因此陆承义虽不通道理,但字倒认得不少。
“义父,义父?!甭匠幸甯吆糇排芰私础?/p>
“何事?”陆朝恩刚刚问完,边听外面钟声阵阵、连绵不绝。
“朝廷大捷!”陆承义欢喜的跳起来喊道,倒比他在瑞宋岛得知可以回汴京时更开心。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盖住了陆朝恩的回话,不过陆朝恩也很开心。朝廷陕西大捷,至少罗太后那里会一片祥和,陆朝恩打定主意要再走走广饶伯罗锦善的门路。趁热打铁,机不可失。
看着跑上跑下,和牛二、李四等人一起放鞭炮的陆承义,陆朝恩也觉得很欣慰,这是他少有的亲情感觉。
“明日不要去借报纸了,去买《新义报》来看?!?/p>
“是,义父?!?/p>
第二天的新义报,果然登载了官军在陕西的大捷。除了骆君安调略精锐歼灭党项五千余众外,苏博山也被单独提及,说他“料敌先机,谋及深远”。除了这些喜讯,还有不少军旅传奇,但陆朝恩并不理会,他只是按图索骥,寻到恩赏颁赐文报处细看。
“承义?!?/p>
“在,义父?!?/p>
“待会去租辆好马车,明日去延福宫要用?!?/p>
“俺这就去办?!?/p>
四月初八,乃是佛教徒的节日,即所谓佛诞日。赵宋皇室也礼佛敬佛,因此天子赵?与罗太后先后到大相国寺进香,一时间热闹非凡。此时的罗玉枫,却到了延福宫“修业”。因为此前与章叡牵涉,他被广饶伯狠狠罚了几次。罗太后那里勉强过关,却是大大失宠。太学里也不敢去,生怕有那邀名的拿他作法。自高宗封建南海以来,这等狂生在太学里屡见不鲜。朝廷也往往优容,免得都被诸侯国聘去,以致颜面大失。
进献“龙珠”之后,罗太后那里已经松口,只是让他专心经义,好好进学。但罗玉枫自幼喜好游冶,及长又好置产兴宅。思来想去,只好从了父亲安排,来延福宫“修业”,为罗太后祈福。忠孝未必有能,只好靠个“殷勤”。
陆朝恩正是得知此事,才趁诸勋贵重臣都去大相国寺的时候,来延福宫拜会罗玉枫。一来免得人多嘴杂,罗玉枫也不至于无暇相见;二来罗玉枫此时的胃口不大,陆朝恩尚能满足。
这次陆朝恩算得极准,言谈之间也很得宜,罗玉枫收下礼物,便允了为他向父亲关说的事。大约罗玉枫也很感动——如此时节,还有人肯信用自己——他还发狠说要保陆朝恩一个副都知,只是陆朝恩没有当真。
陆承义见到义父的步伐,便知他心情极好。因此便提着新买的两份炸丸子上前讨好。
“义父,快尝尝。这是菜丸子,这是醋丸子。左近都说好吃嘞?!?/p>
“偏你贪吃。”陆朝恩轻声训过,便要接过那份醋丸子,却见陆承义突然愣住。
“怎地了?”陆朝恩问完,循着看去,竟是几个军巡铺的军汉。
“师……是蒋都头?!甭匠幸逵行┥诵牡乃档?,声音不大。
“哦?”陆朝恩眯了眯眼睛,“怨不得旁人。那事是你自己不小心。”
“是,义父说的是。孩儿谨记?!?/p>
“行了,将丸子吃了,便与咱家回去?!甭匠餍那椴淮?,并没有将远处的蒋达放在心上。
“好。”陆承义刚答应完,便觉脚下一晃,还以为自己闹病。
可他一看陆朝恩也脚步错开,摇晃两下,便连忙去扶,两份丸子只好归了土地公。
“背时!”陆朝恩低声恨道。
“怎么了,义父?”
“地动了?!甭匠髦遄琶纪匪档?,心思却翻腾起来。
【1】仕进有声,指官声很好的官员(或前官员)。
【2】吊床?;猜氏仁褂茫缒跗谕乒愕蕉侵罟4?。河船仍旧使用硬铺。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