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人潮混乱的广场上,伸长了脖子喊着“旱冰鞋、旱冰鞋,50块一双”,眼神捕捉着适龄孩子的家长,时刻准备冲上去向他们推销我手里的儿童旱冰鞋,可是这群孩子都好像没人管似的在广场上追跑打闹,我实在不清楚混乱的人群中谁是他们的父母。
为了让不到一米五的自己看起来不至于像个童工,我脚下垫了10公分跟的凉鞋,站了几个小时,此刻双脚已经剧痛无比,但我只求它别在此歇菜,今晚一双都没卖出去,这样回去一毛钱提成都没有,20块的底薪就只够我明天的饭钱。
我的目光继续在广场上游荡,看到远处有一个带着孩子的妈妈经过,我想跑过去,又害怕走远了地上的摊子会遭遇不测。我看看摊子,又看看那个妈妈,心里哀叹一生,站在原地继续盯着人群。
一只大手拍在我的后背上,我猛一回头,两个衣着光鲜,目光灼灼的中年男人站在我面前,我摆出警惕的姿势,随时准备大喊大叫。
“小姑娘,长这么漂亮,干这事可惜了,要不哥俩给你介绍个工作,月薪上万。”他们盯着我短裙下的双腿说道。
“我不需要?!?/p>
我挪了挪位置,用坚定的语气吼道,冷漠的眼神和表情示意他们马上离开。
我听到那两男人冷笑了两声,嘟囔着我给脸不要脸,然后迈着大步离开了我的视线,我终于舒了口气。
这样的夜里我本该在自习室,在图书馆,或者在舒适的宿舍床上,可是我在这里,为了明天的生活费不得不奔忙。但刚刚这两个男人当真吓了我一跳,我砰砰的心跳声扰乱了我的呼吸,我对夜里出来推销的计划突然多了一份恐惧。
广场上的人群渐渐散去,我也赶忙收拾东西回学校,刚好能赶上学校宿舍的宵禁时间。
回到宿舍,已经熄了灯,室友们都已经躺在床上聊上了天,心里真是羡慕。我静默开门放下东西取水桶又穿过宿舍楼道到楼下的热水区打水,因为刚来大姨妈还不能洗冷水。每次回来我都难得会加入室友们的话题,一方面是因为疲累,另一方面是觉得沉重的生活感受无法适应她们轻松的话题。
我出生在农村,那种中国随处可见土屋的小山村,父母很早以前就去了外地打工,我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我的家里有三兄妹,我是老二,是老大哥哥的妹妹,老三妹妹的姐姐。和大多数重男轻女的妇女一样,我们的妈妈当哥哥是宝,我们两姐妹是草,而我作为最不受关注的中间孩子,是棵杂草。
在我为数不多的记忆里,除了三兄妹同一个锅吃饭外,其他的都是差别待遇,我和妹妹每周的生活费总共5块,而我的哥哥一个人就有8块10块的,而且小零嘴不间断,值得安慰的是,他是一个疼惜妹妹的好哥哥,他有的也会分给我们。
关于差别待遇,我的奶奶曾经转述过我们妈妈的话:女儿迟早会嫁出去,儿子才是养来防老的。这让我们两姐妹自小就有了相依为命的感觉。
我带着妹妹上学,跟欺负她的男生打架,经常鼻青脸肿地坐在教室里,我无心听课,低着头抿着嘴唇堵住哭声,眼泪吧嗒吧嗒掉在摊开的书页上,上面的字像被盖上了一个放大镜,大得惊人。
我上初三的那年,我妈妈回来了,因为我哥要高考,她是回来督促并陪考的。她每天都围着哥哥转,几乎看不到我们姐妹俩,我们喊她妈,她有时候应,有时候不应,但总是一脸嫌弃,好像我们是见不得人的东西。末了,我也懒得喊她,回到家就进房间看书做作业,但总是被奶奶叫出来干这干那。
我考上大学是在去年,爸爸妈妈不想花钱让我读,他们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没用,以后都是要去婆家洗衣做饭的。我整个暑假都在哭,我求着他们给我学费,我说我工作后可以还给他们,最后在我哥哥的求情下,他们终于答应给我学费,但生活费我需要自己赚。
从来到学校的第一天起,我就在找兼职,白天要上课,就只能找晚上或者周末的兼职,我发过传单,在酒楼做过服务员,洗碗工,在学校食堂当过打菜员,甚至还帮人家扛过包……基本上能找到什么兼职,我就做什么,只要不是杀人放火做犯法的事。
推销旱冰鞋是我一个学姐介绍的工作,学姐是我参加的一个协会的会长,她为人谦和,乐于助人,了解到我的一些情况后,就暗地里帮我留意兼职,旱冰鞋老板是她的老乡,刚好要找她帮忙找几个做推销的学生,她向老板介绍了我,并要求他给我最丰厚的提成,每周去两三次。
就这样,我晚上坐公交去老板店里拿鞋样,然后跑去街上推销,穿着高跟鞋一站就是四五个小时。生意也时好时坏,有些晚上能碰到五六个感兴趣的主,有些晚上却是空手而归,就像今晚这样。
我摸着水桶里长着血泡的脚趾,热水流进了那些裂开的口子,钻心的痛感荡过全身,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室友们已经睡着,粗重的呼吸声让我感觉这样的夜晚安静得令人窒息。
我很想哭,却怎么都没办法掉下泪来,过去遇到什么事情,只要哭一场睡一觉就好了,像现在这样哭不出来,心里的委屈没处发泄,我觉得自己像个充气的皮球,随时会炸裂开来。
接下来的两天晚上,我都没去推销旱冰鞋,我对那晚突然出现的两个男人心有余悸。老板打电话来问是不是课业忙,我连连说是,又觉得很愧疚,第三天就去找老板辞掉了这份工作。
周日中午,我正在餐馆里收盘子,接到了爸爸的电话,说妈妈生病了,要做手术,最后还是回到钱的问题上,让我下学期自己想办法弄到学费,他们管不了了,说完他就挂了电话,甚至都没有说挂就挂了。我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嘟嘟声,突然间感觉时间静止了,耳朵里听不到餐馆的人声鼎沸,一片虚无……眼前的画面模糊起来了,我流下了久违的泪水,不为生病的妈妈,而是为自己。
那天晚上我躲在被窝里哭到天亮。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上个学就那么难,为什么我的父母为什么这么不喜女儿,当初又为什么生下我和妹妹。
大三那年,我遇到了一个男人,比我大十岁,他待我极好,他听我说自己委屈的童年,他为我擦掉眼泪说以后有他,他给我买很多零食,还给我零花钱,要是他没有老婆那我该多幸福呀,我发现我爱上了他,就这样,我与他在校园宾馆出双入对,成了人家口中的“小三”,我一点都不在意,生活都是冷暖自知,我活得太忙碌无暇顾及他人的想法。
直到有一天,一个女人出现在我们学校,身边跟了一群男女,一看到我就上来拳脚相向,边骂边打,“打死你这个臭不要脸的小三”,“叫你勾引我老公”,“没人要的臭婊子”……不知道打了多久,我醒来时已经在医院的病床上,浑身生疼,无法动弹,但我又很想坐起来,换点滴的护士走了进来,看到我在动,赶忙按住我,说你怀着宝宝又受了伤,小心一点。
听到自己怀了孕,我有点蒙,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拨通孩子爸爸的电话,回应“对方的号码是空号”,我这才意识到他已经好几天没跟我联系了,以前他陪我笑陪我哭,现在在我最痛苦的时候他不见了,彻底消失了,我看着药管里滴下的药水,想到自己孤独的一个人,没有人愿意为我敞开心扉了,我终于闲下来顾及他人的想法了,我失恋了,我是一个怀了别人孩子还被抛弃的小三,我没法回到学校,无脸回家,我无力承担这点滴输入我血管里的药水费用。
我觉得生活好累,如果不活了,是不是就没那么多糟心的事了。
我看着窗沿上反射的阳光,觉得那才是我该待的地方,我拔掉针,坐上窗沿,二十几层的高度让人有眩晕的感觉。我想起了我相依为命的妹妹,她应该还不知道我挨打了吧,她还是个高中生呢,说实话,我一点都不期待她考上大学。
我多希望能再见妹妹一面,但我知道我终将会见她一面的,或许过几天她就来看我了。
明天我就再也不用忍受这一切了。我笑了,就在从窗沿上跃下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