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隔壁的老头死了多少年,谁知道呢?
好像他的来去没啥人关心,就连小时候住在他隔壁的我也是不慎了解的。
我们那的风俗,长辈的名讳向来很隐蔽,不能当面直提的,更不能当面问你叫啥名???何况那个老头,我们也懒得问。只叫他老爹。以至于如今我也不知道他叫个啥。
小时候我也不知道老爹是啥意思,反正跟着叫呗,也不会少块肉,一年四季叫的次数也不多,不过逢年过节前去拜访问候一下,有时候大年初一过去咣当跪下去,老头一高兴还能给几毛钱的压岁钱,我们夺来钱撒腿就跑。
老头活得很长命,将近90岁才死,他后半辈子几乎都是一个人过的,至少在我出生后是这样,只逢年关会有儿孙从城里来看他,他也乐得自在,一个人做饭,吃饭,洗漱,睡觉,日复一日。
他健朗的时候,还到处找地方搞些小孩童趣的事做,比方说钓龙虾,钓龙虾本来是我们小孩的专利,这老头非要和我们抢蛋糕,我们碍于学业没有过多的时间去钓,自然不是他的对手,只在周末的时候会与他一较高下,后来这老头倒把附近所有有龙虾的池塘摸了个门清,我们要寻找龙虾多的地方还得跟着他走。
老头钓龙虾很有一手,我们还没有半桶的时候,他都又换了一个桶了,时?;拐驹诔靥炼园冻逦颐呛埃骸澳愕冒亚嗤艿亩亲硬人榱死吹觯畹模阏庋霾坏降?。”
好吧,我只想说:“姜还是老的辣?!?/p>
但再辣的姜,毕竟也老了,还能辣几年呢?
老头自己是吃不动龙虾的,他钓龙虾的目的无非是为了卖钱贴补自己的嚼用[1],他自己还能动,所以种田啊种菜啊都自己上手,只是偶尔卖菜的骑着自行车打他家门前路过,他也时不时忍不住想要尝尝新鲜口味。只不过卖菜的路过他那里总懒得下来搭理他。一是因为全村人本也不愿意搭理他,二是因为老头舍不得花钱。
老头的钱是用那种碎布缠绕N层包裹起来的,最后用一个红色的塑料袋装着,缠在腰间的兜里,每次要拿钱出来的时候,他总会背对着人,然后开始找钱,他背对着大家解皮带的样子总有一种要脱裤子的既视感,然而他根本不绑皮带的,只用一根细长的塑料绳子绑着。
老头的生活与我们那嘎达的人有很多的出入,有时候还神神道道的,也不知道他在哆嗦什么,也没人关心他说的话。所以大家都不怎么理他,原本大家的生活也与他无关,他不过仍旧活在那,无关痛痒,以至于很难想起他的存在来,左邻右舍也基本不会和他闲聊,因为和他聊天不仅费时间,而且还费力气,你必须很大声的喊他才能听到。
我们住在他隔壁,多多少少总会抬头不见低头见,但他眼睛越来越瞎,我们看见了也当没看见,有时候我还和我弟玩捉迷藏直接藏进他家里,在他眼皮子底下玩游戏,这老头又瞎又聋,都浑然不知。
岁月在他脸上发肤上都留下了明显的痕迹,以至于后来他自己下田干活,连蚂蟥都粘不上他的腿,只是骨质疏松让他没有能力再去田里与蚂蟥逗趣了。
有一次我拿着小刀玩,不小心划到了他手上,我以为要流血的,结果啥事没有,只有一道白皱留于表面,这老头简直是金刚不坏之身啊。他大概要成精了,眉毛上的发丝已然成了白色的,而且还开始转弯了,看上去俨然很像电视剧里的太上老君。
只可惜他不是神仙。
老头风烛残年至如此,老天却并不收他,有时候想起来还真是一件残忍的事。老成这样,该死了吧。
老头最后死的时候没有任何人发现,好像是躺在床上有一两天才有人察觉,然后叫来亲友,发丧。
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敢去隔壁的那间土房玩耍了,就连路过的时候都是快速跑过去的,生怕抵足停留之间,那张吓人的脸出现在身后。
不过这些年还好,他的土房也逐渐倒塌了,儿子媳妇好像也再没来过。至于他姓甚名谁,因为太过尊敬,所以没人知道。谁还有时间记着他呢?
反正摆进他家族谱里供着供着,总是会泛黄的嘛。
[1]注:南方偏乡用词,意为:日常生活所需的开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