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奶奶还在不断地催叫，趴在草席上十岁的小夏起身，来到屋里。

屋内很明亮通透，地面扫的干干净净。

"喝了粥，再吃个卷子吧"。奶奶拿的是粗细粮掺和做得面卷，一层白一层黄的挺好看。

"给奶奶说说，趴在那儿哭啥?谁给你气受了？"看着小夏一小口一小口地吃完饭了，奶奶才问。

"奶奶，小祥叔叔是真的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哎！这孩子，怎么还想这些......"

隔壁家20多岁的小祥死了有好几周了，奶奶以为小夏会很快忘记这件事，没料到她竟还在难过。

毕竟小祥的死亡，就连他的父母家人都觉是解除了一个沉重的负担，他们在轻松中将他忘记。

小夏记忆里，小祥叔叔和"羊角风"这种病一直连在一起。

他好好的时候看不出与其他人有啥区别，但一发病，人直接晕倒昏厥，紧咬着牙关，口里吐着白沫，还有手脚不停地抽搐。

"让他躺平，口里塞上毛巾，别咬伤舌头，按压人中......"这些平常救小祥的办法，邻居们大都做过，小夏也一清二楚。

五

小夏最初看见衣服破烂不堪的小祥，会害怕地躲在家人身后。

"小夏，你小祥叔叔不是坏人，不用怕"爸爸妈妈还有邻居们都这样说，小夏慢慢地也不怕了。

"小夏这是我摘的山枣，酸甜的，快尝尝，吃了山枣你就想吃饭了"。小祥把几个山枣塞给不想吃饭的小夏。

"小祥叔叔，你为啥不去上学? 我明天都要上学了"。小夏不解地问着十七八岁的小祥。

"我有病，学校不收"。

小祥姓马，有六个姐妹和一个弟弟，父亲是出名的大厨，母亲在家操持家务，家里生活很艰难。

家里人会让他去捡煤渣用作烧火做饭，让他到沟壑山坡去割草喂羊喂鸡，往家里一担担地挑水，甚至还去工地搬砖。

干的活最累最脏，吃的还不好。

那个穿干净的衣服，背着军绿书包去上学的是他的弟弟大成，也是家里唯一没诅咒过小祥的人，小祥会省下在工地干活时发的馒头留给大成。

大成教会他认字和算数。

虽然有六个姐妹，小祥总穿得脏兮兮，他一个人睡在地下的几块木板上，父母说怕他发病从高处摔下来。

"小祥! 你怎么还让我同事都看到你了，你个死样!? 让我没面子"。呵斥是每天的家常饭，姐妹们毫不避讳是否有外人在场。

"过年要来客人，你就在外面呆着吧，到晚上再回家"。春节是团聚的日子，小祥还是被父亲赶到寒冷里。

这些让小夏知道:一个人生病了，成为他人的负担，就连父母亲人都会嫌弃。

明明小祥叔叔没有吃闲饭，他还为家里干了好多的活。对这点，小夏没想明白。

看着穿新衣的父母姐妹弟弟，看着各家各户的喜洋洋团聚，小祥把眼泪流在了心里。

"小祥叔叔吃糖吧，很甜的，吃了就不会难过了"。在屋后草垛旁，小夏把糖果分给小祥，那几块糖小祥放了好久才吃。

六

"马奶奶，小祥叔叔一早就上山割草去了，为啥现在还没回来?"

"马奶奶，天都黑了，还不去找找小祥叔叔吗"？

这一天小夏都觉得心不安。

早上小祥要出门时，还特意过来跟她打了招呼，"小祥叔叔，今天天气很热，你干嘛穿件厚衣服?"

小祥穿了一件蓝青色涤卡上衣，脸洗的很干净，头发还梳理了，有点像电影里的青年学生。

"小夏，这是我唯一一件新衣服，我得穿着。你也别忘了要好好吃饭"。说完这些，小祥带好镰刀和绳子，快步走了。

"小祥叔叔割草为啥要穿上新衣服呢"？小夏觉得奇怪。

两天后，小祥在山上被人发现时早已死亡......

小祥到底是怎么死的，小夏不知道，因为知道的大人都不愿说。

很长一段时间，她再也不愿意去隔壁的马奶奶家。

直到小夏上初中后，有天傍晚放学后，"马奶奶在家吗? 我来收水电费!"

"是小夏，都长成大姑娘了，快进来吧，我这就拿钱去"。

马奶奶到另一个房间里去了，小夏这才四顾打量着所在的房间。

一抬头就看见，在房间西墙最显著的位置上，挂有三个枣红色的相框。

两个相框里镶的是素描的人像，黑白分明，看眉眼应该是马奶奶和马爷爷年轻时的样子。

另一个相框里镶的是个小男孩的全身照，黑白照片里小男孩打扮得很整齐，穿衬衣戴领结还有背带裤。

马奶奶取钱回来，看她在盯着看那张照片，忙说:"这是小祥六岁生日的照片，原先家里还有祖上留的老底子，给他治病都花光了......"

小夏鼻子酸酸地走出来，站在胡同口，再次看着远方残霞里起伏的山峦，那是人们找到小祥的地方。

心里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