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今天你对小露说什么了？”小航在电话里质问母亲刘欣雨。

“我实话实说了，你俩不般配，趁早分手，不要白白浪费时间！”刘欣雨说。

“我俩的事不要你管！你少掺和!”小航气呼呼地说。

“我怎能不管，你是我儿子，你个人的婚姻，也是家族的大事，是两个家庭的联姻，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

“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了，还老封建! 你还是知识分子呢! ”

“我真不懂，你到底看上她哪里了?”

“她温柔贤淑，关心我，在乎我，对我很好！”

“那是表面的虚情假意。她比你大了六岁，都快三十了，还没结婚，肯定是有问题的，你不能被她表面的虚情假意蒙蔽了头脑!”

“我头脑清醒得很! 你总是管得那么宽，我可不想找个和你一样厉害的老婆，将来像爸爸一样在家没有话语权。”

“你这个白眼狼，你现在翅膀硬了。妈妈对你这么好，一毕业就给你买了辆七十多万的沃尔沃豪车，竟然对妈妈的意见置若罔闻!

“车子你拿去好了。我没有强迫你帮我买?！?/p>

“我真不懂，你哪根筋搭错了?这女孩要才没才，要貌没貌，与你哪里般配?”

“现在还是旧社会吗?那么俗不拉几的看相貌，我们讲究的是是心灵的契合。”

“真的契合吗？像这样的女孩，妈看得多了。你长得那么帅气，有当公务员的好工作，家境这么好，她一旦逮住你，几句甜言蜜语，就把你套住了？”

“妈，你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处处打击我，家里什么事都是你作主，我填什么志愿，上什么大学，找什么工作，这些都是听你的。我这辈子，就为自己作一次主。请母亲大人高抬贵手，放儿一马！”

“你！……”刘欣雨一时语噎。想起自己大半辈子，含辛茹苦，终于把孩子带大，竟然是这么个结果，不禁悲从中来，潸然泪下。

二十多年前，当她与小航爸爸吴峰结婚后，刘欣雨惊讶地发现，吴峰的工资卡竟然交给了婆婆。婆婆是老城里人，对个子娇小的媳妇不是很满意。她对刚过门的刘欣雨说，你们吃住在家，应交伙食费住宿费，所以吴峰的工资正好抵销这些费用，如果有剩余，年底帮你们存起来，将来还留给你们。

吴峰是个孝子，他觉得母亲的话不错，反正自己除了吃穿，也没有多大开销，何况他所在的单位中午提供免费午餐，一周五天的菜不重样，鱼虾肉蛋类，样样具全，还有酸奶和水果，甚至对家里的饭菜还丰盛。他认为，工资由母亲保管，或放在自己身边，没有区别。

但刘欣雨不明白，这个家，究竟谁作主？

刘欣雨对吴峰说，儿子孝敬妈，没错，但不能愚孝，你成家了，独立了，总不能花一分钱都向你妈伸手要，你的工资必须自己保管。将来我们生了孩子，花钱的地方多去了。

吴峰搪塞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刘欣雨说，不行！若一开始就养成这个习惯，以后我们的日子怎么过？今晚就与你妈开诚布公，好好说清楚！

看着新婚不久的妻子坚毅的表情、坚定的语气，吴峰迟疑了。晚上，吃好晚饭，禁不住妻子几次使眼色，吴峰嗫嚅良久，终于才把妻子教的话说了出来。

“妈，我们现在成立了小家庭，应该自立了，不能老是依赖您老人家，所以我们的工资我们自己存起来，为将来孩子上学积蓄学费?！蔽夥宓囊袅吭嚼丛叫　Ｋ妥磐?，眼睛盯着眼前的菜盘子。

刘欣雨心里暗暗责怪吴峰说话没有底气，不过好歹把自己的主张倒了出来。

婆婆用筷子挑着碗里的面条，慢条斯理地，面无表情，半天没有吱声。

“妈，你好歹给个话呀！”吴峰催促道。

“吴峰，别急嘛，妈没有不愿意?。俊绷跣烙昝闱慷研?，以缓和餐桌上的沉默。

公公在一旁只顾自己在碗里捣鼓来捣鼓去，好像什么都与他无关。

“好啊，你们翅膀硬了，不用我老太婆操心了，想自己独立过日子了。好啊，有本事，你们不用住在这儿，自己找地方住去！”婆婆说完，“啪”地一声，将手中的筷子重重地甩在桌旁。

“妈，您这是……”吴峰慌了。

还没等他的话说完，婆婆猛地拉开餐椅，立刻转身回卧室, “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小两口面面相觑。公公朝他们挤了个笑脸，努了努嘴巴，小声说，“不用慌，慢慢来！”

不一会，卧室传来嚎啕大哭声，不断的哭诉声：“我的老天爷啊，我的儿子刚娶了媳妇，就不要娘了，和娘心存二心了，我好心帮他们存钱，可是他们不领我这个情??！我这日子怎么过呀……”

小夫妻俩呆在餐厅，不知道如何是好。要不要去卧室安慰一下老妈呢？吴峰心想。他刚要挪动脚步，刘欣雨向他瞪了一眼，朝他微微摇了摇头。

第一回合，婆婆故作生气，避开实质问题，媳妇束手无策，不战而败。

刘欣雨心想，哼，你一哭二闹三上吊，我就拿你没折了吗？她想搬出去住，可是城里只有一套房，他们小两口去哪儿呢？

刘欣雨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左思右想，半夜还不能入睡。吴峰倒是打起呼噜，没有半点心思。她突然有了主意，推推了老公，他没有动弹，她一把捏住老公的鼻子，大叫道：醒醒，醒醒！

吴峰揉揉惺忪的眼睛，责怪道：“干嘛呢？半夜三更的，出去做贼哪？”

“我们出去租房吧，省得天天看你妈的脸色。”

“我妈哪里对你不好啦？一天三餐，不用你操心，到家直接上桌吃现成的，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刘欣雨皱着柳叶眉琢磨，表面上，日子是舒服，但是心里不痛快。我宁愿自己去菜场买菜，自己做饭自己吃，活着不就是图个自在。俗话说，吃别人的嘴软，拿别人的手软，我吃的可是我老公的，但好像吃的是婆婆的。不行，我得想办法，要么搬出去另住，要么把老公的工资卡收回来。

第二天，婆婆像没事一样，一早起床做早饭，餐桌上，稀饭、油条、包子、榨菜。晚上，三菜一汤，像中午的正餐。中午，儿子媳妇都在单位食堂吃饭，婆婆也就把菜留到晚上烧，中午自己将就些，吃早上剩下的点心和稀饭。

关于吴峰工资卡的事，婆婆不提半个字。这边，刘欣雨可耐不住了。如果再吹枕头风，吴峰不耐烦了，责怪妻子破坏了家庭和谐，放着好日子不过，瞎闹腾。

刘欣雨改变了策略。

正常情况下，刘欣雨六点下班。但是，她宁愿呆在办公室，看看小说，吃点零食，或者和三四个闺蜜逛街，买衣服包包，或者皮鞋。逛完街后，大家一道去小吃店，刷麻辣烫，或者羊肉粉丝，或者鸭血粉丝。这些，不是很贵，大家轮流请客。

刘欣雨的闺蜜都单身着，没有家庭的拖累，下班后逍遥自在。小璐笑着问欣雨：“你可是脱单了，没有重色轻友，好样的！不过，你家老公不会吃醋吧？”

刘欣雨撇了撇小嘴说：“提他干嘛？他有老妈陪着，足够了。”

直到晚上九点左右，欣雨才踏上自行车，摇摇摆摆地回家去。

到达小区，刘欣雨抬头看那栋楼三楼自家的窗口，发现灯还亮着。她把自行车停到楼道口，蹑手蹑脚地爬上楼，楼道装的是感应灯，黑呼呼的，欣雨不得不故意咳嗽两下，头顶的灯像睡醒了的猫咪睁开眼睛，放出微弱的光芒。

到了门口，欣雨从包里掏出钥匙，插进门锁，轻提着门，防止门发出响声。门开了，她探了探头，发现公婆二人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在玄关处，欣雨弯下腰换了拖鞋，直起身径直朝自己的卧室走去。

婆婆听到声响，侧过身，看见欣雨的背影，对着她叫道：“晚饭在电饭煲里，保温着呢！”

从卧室传来欣雨的声音：“我吃过晚饭了?！?/p>

“家里有现成的晚饭，每天下馆子，一个月三四百块的工资，够你奢侈几天？”婆婆嘀咕着，啪嗒一声按了遥控器上红色的按钮，电视瞬间拉上一张着黑脸。

“咦，还没看完呢？”公公抱怨道，屈身向前伸手按电视的开关。

“看什么看，回房间睡觉去！”婆婆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公公只好起身，跟着老伴后进卧室。

刘欣雨进了房间，卧室还是早上离开的样子。吴峰还没有回来，欣雨不好意思去问婆婆。

这个家伙，狐朋狗友太多，是不是又有朋友请客了？难道见我没回家，自己一个人出去潇洒去了。

当公务员的吴峰很轻松，他分管某乡镇的企业，每年常常下乡视察，那些企业总是好酒好菜，好好招待。工作不久，吴峰看起来像怀孕四五个月的产妇，小腹明显凸起。而且，在机关单位，他的领导老汪，喜欢饭后搓麻将。不管周末还是工作日，老汪常常叫上几个下属，出去逍遥，吴峰没法拒绝，再怎么不愿意，也开不了口。好歹你得看领导的面子，你年纪轻轻，领导让你作陪，是看得起你，你总不能自命清高嘛，不然你怎么在单位混？

参加酒宴后，吴峰回到家，已经十一点多，往往头刚碰到枕头，就打呼噜，不刷牙，不洗澡。刘欣雨最讨厌这个。吴峰的身上，衣服上，甚至头发窝里，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刺鼻的酒味，熏人的烟味，还有男人的汗腥味，混杂在一起。跟这种人睡在一张床，简直像跟猪睡在一起。欣雨火了，硬是把吴峰从睡梦中推起来，“起来，起来，去卫生间冲个澡！”

欣雨在洗澡盆里放好热水，把吴峰推搡到澡盆里，这时他可是彻底醒了。

“你这是干什么？！想溺死你老公吗？”吴峰嚷道。

“看你这怂样！浑身酸臭味，不好好洗干净，不要上床！”欣雨声小但强有力。

吴峰洗完澡后，神智清醒了。他到卧室，钻进被窝，跟老婆套近乎。欣雨伸出腿，一下把他蹬到床下。“老婆，怎么回事？”吴峰嬉皮笑脸地问。

“这日子怎么过？我们要么搬出去住，要么离婚！”欣雨下了最后通d。

“老婆，家里什么事都可以依你，唯独这事不行！”吴峰也拧起来。

“好！可以！你滚到沙发上去，永远不要上我的床！”欣雨决不让步，把枕头扔向吴峰。

胡乱捧着一条被和枕头，吴峰冲出卧室，到客厅的沙发上躺了一夜，电视机也一直开着。

凌晨，婆婆上卫生间，发现客厅灯亮着，沙发上蜷着人，走近一看，发现是儿子，顿时狐疑。她把儿子推醒，问他怎么回事。吴峰嘟哝着，“老婆要我的工资卡……”他不敢提欣雨搬出去单住的事，唯恐母亲一大早又要呼天抢地，家里不得安宁。

婆婆皱着眉，半天没有作声，心里暗暗责备儿子窝囊，镇不住老婆。她返回卧室，摇醒老公，问他怎么办。公公挺平静，从床上坐起，安慰道，本来儿子儿媳两口是一个小家，你硬藏着儿子的工资卡干嘛，学会放手呗，不要自找苦吃……

婆婆思虑再三，终于想通了，打开抽屉，搬出一个铁匣子，翻出一本红红的工资卡，上面记着儿子自从工作以来一笔笔收入，这些钱，她一分钱都没动。看来，儿子有了媳妇，工资不再属于娘的了。婆婆摩挲着小本本，走出了卧室。

当从老公手中接到工资卡，欣雨兴奋地从床上跳起来，很快捂住嘴，怕自己忍不住欢呼起来。她一把搂住老公，低声说，从今天开始，我们要为购房积蓄存款。吴峰没想到，欣雨还不满足。

三年后，欣雨终于交了首付，通过贷款在一所小学附近买了一套八十平米的商品房。当时，欣雨既开心又担忧。开心的是，终于自由了，不再觉得家里总有一双眼晴偷窥你，可以穿着睡衣从卧室到厨房，从卫生间到客厅，不必担心衣衫不整，睡懒觉不再心存内疚。但是，当时小航刚刚两岁半，欣雨既要带孩子，又要上班，每个月还要还贷。没办法，欣雨只好让孩子上了托儿所。接着孩子上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回顾过去二十多年，欣雨光接送孩子上下学，风里雨里，付出了多少艰辛。吴峰是个直脑筋，除了工作应酬，家里的大事小事基本不操心。

家庭是艘小船，欣雨成了掌舵人，吴峰只是划桨人。如今，孩子找到一份旱涝保收的好工作，欣雨终于松了口气。

然而，正当收获成果时，欣雨没有料到，一向乖巧懂事的儿子，竟然为了交往不到半年的女朋友，与为家庭呕心沥血的母亲翻了脸！欣雨怎么也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