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杰标对此事的反应态度完全相反。
他去找上司胡师长聊天,说:“毛泽东从重庆回延安了,这下儿真是放虎归山。今后要是真的再打起来,前途堪忧啊……你说重庆那么多人,怎么能让他们顺顺利利地走了呢?”
胡师长淡然道:“下黑手连小孩子都能想到,这件事不能简单地类比于项羽和刘邦的鸿门宴?!?/p>
沈杰标微微一愣,问道:“依您之见,这怎么说?”
胡师长若有所思:“我们的剿匪总司令,怎么会不懂得背信弃义?实在是受到时势和国内外诸多因素的制约,不得不克制罢了?!?/p>
沈杰标不甘心地说:“再怎么也不能容许他们来去自如啊?!?/p>
胡师长听了,说:“苏联、美国为了?;に窃诨木薮罄?,都没有袖手旁观,而且如果在这个关头上出了乱子,内战将立即爆发,这是两党和老百姓都不愿意看到的,毕竟抗战刚刚胜利,谁都盼着过安稳日子……我倒是觉得,重庆那么复杂,委员长不仅没有暗害毛泽东的行动,一定还?;ち怂?。要不然这么长时间,毛泽东怎么能毫发未伤?”
沈杰标皱眉凝思,应和道:“说的也是……”
胡师长翘起二郎腿:“唉,由此看来,天命在共党那边,而不在我们这边?!?/p>
沈杰标反问道:“这恐怕言之过早吧?”
胡师长盯他一眼,说:“我什么时候算错过?从天道来说,结局必然如此。你想想,十几年前在江西剿共,几十万人对几万人,愣是打不赢。如今共党有上百万军队,地盘那么大了,听说统治了上亿人口,谈不上两边旗鼓相当,他们也不算绝对劣势,而且军级、师级将领个个能征善战,要是真的打起仗来,我们如何能赢?”
沈杰标听罢,舒一口气:“您这就太悲观了,咱们的部队是他们的几倍,军长、师长也都不是吃素的。我不这么认为……”
胡师长语重心长地说:“我们拭目以待吧……将来局势不利时,你我趁早修好退路?!?/p>
沈杰标沉吟片刻,说:“打不打还是个问题呢,您不能这么消极。”
胡师长一笑:“傻子才会相信建立联合政府,我们都是中国人,想想看,历史上有这个传统吗?委员长如何行事,咱们还不清楚?内战怎么避免得了?”
沈杰标惺惺地说:“即便打内战,共产党也不是我们的对手?!?/p>
胡师长叹一口气,看空一切地说:“那是你对共产党不了解。共产党最不能缺两个人,一个毛泽东,一个周恩来,少了他们,共军就是有再多的将领和士兵,也一样玩儿完。可是偏偏那两个主心骨回去了,说明老天偏向他们,不向着我们。套用陈友谅说朱元璋的话,就是:‘天照尔,不照我耳。’”
民国三十四年(1945)十二月,美国总统杜鲁门特使马歇尔抵达中国,促成美国、国民党、共产党的代表在北平成立了调停军事斗争的三人委员会,由马歇尔、张群(后为张治中)、周恩来组成。
经三人委员会领导组织,建立了由三方代表组成的军调部,驻地为协和医院。
三方常驻代表团很快开始了公务活动。
有着平西根据地工作经历、熟悉北平战局的宋耐哲被抽调到北平,担任中共代表团执行处的干部,孟德辰和几个根据地骨干随他入平工作。
孟德辰已有十多年没来过北平城,天安门城楼上立起了蒋介石的巨幅像,城楼前壁上“天下为公”四个蓝底白字赫然在目。
抗战胜利后的大小街头,日本人留下的痕迹大部清除,青天白日旗替换了太阳旗,成群结队或者孑然独行的矮个子日本侨民无踪无影。
生活暂时得到改善的老百姓们,脸上多是彻底放松后的舒坦与欣喜,街道上四处弥漫着久违了的北平市井气息。
军调部整日忙碌,为国内和平起到了积极促进作用。
孟德辰在执行处协助宋耐哲处理各项事务。
几月下来,他对建立联合政府有了新的认识,美国军调代表、国民党军官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看起来,背靠美国的国民党的确是不可战胜的,那些军官和干部无论衣着装扮还是精神底气,都透着碾压一切的气势,令人难得拾起信心,但只要想起“战略上轻视,战术上重视”那句训诫,又似乎一切都可以在谈笑间灰飞烟灭。
初春的北平,天气仍然寒冷,隔几日便刮起北风,街头树木的叶苞蓄势待发。
在四合院里望着天空的老百姓,无不期待着天气尽快暖和起来。
正当军调事宜在协和医院的一座大楼里磕磕绊绊地推进时,一件意外的大事改变了中国革命的进程。
这日午后,宋耐哲等人在军调办公楼里和十几个国军军官开会,一个国民党方面的男秘书走进会议室,说:“请大家暂且休会,各自先回休息室,南京有消息要向我方通报。”
双方代表全都一愣,互相交谈几句,先后起身离去。
孟德辰跟着宋耐哲回到三楼的办公室,关了门,他走到桌前,在纸上写道:“可能是他们那边出什么大事儿了?!?/p>
宋耐哲回写道:“差不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只召集自己的人进行通报,应该不是军事冲突?!?/p>
孟德辰看了,回复道:“您说的对。一会儿,我出去看看出了什么情况。”
宋耐哲的字迹潦草起来:“不行。不管什么大事,最迟明天我们便会知道?!?/p>
夜幕降临后,孟德辰去食堂吃饭。打完饭走向饭桌时,听见不远处一张桌子上几个国军军官窃议道:“这下我们可轻松了,戴魔头终于见阎王爷去了?!?/p>
另一个军官小声说:“别这么说,戴局长在抗战时期可是立了大功的?!?/p>
旁侧另一人说:“今后,共产党的间谍少了一大克星,不知道他们会渗透成什么样子?!?/p>
孟德辰听后大惊,莫非戴笠死了?
他面无神情地扒拉着饭,又听了一阵儿,确定戴笠是因飞机失事而亡,一时心头大振,没有了戴笠,往后,革命的艰巨性就减轻了许多,今晚要好好跟耐哲同志谈谈。
宋耐哲获悉后,自然感到轻松了许多。
他带着孟德辰走出办公室,又走出大楼,来到医学院门诊楼前的空地上,开始畅开聊天。
宋耐哲先说:“三天以前,戴笠还在北平处理军统北平站贪污腐化的事,怎么这么快就出事了?”
孟德辰回道:“听说他先去了青岛,飞机从青岛飞往上海途中失事了。”
宋耐哲点头道:“飞机失事,这背后的隐情就难说了。”
孟德辰说:“是啊,这下儿又会传出很多谣言,戴笠的仇家那么多,眼下又正在反贪肃奸,谁知道是谁下的手?”
宋耐哲边想边说:“也许是戴笠在抗战期间势力过大,与蒋介石有了不可调和的矛盾,才招致这个结果?!?/p>
孟德辰点了点头:“不排除那个可能。也或许不是什么人祸,只是一场意外,毕竟飞机在天上,不如火车那么安全?!?/p>
宋耐哲望了一眼远处:“不管多么扑朔迷离,我们党从此少了一个劲敌。远的不说,戴笠这一死,北平的地下党同志眼下就会轻松很多?!?/p>
孟德辰高兴地说:“报纸上很快就会报道,大家都会知道的。”
宋耐哲点头道:“嗯,很快,全国都会知道的。不管是不是老蒋干的事,戴笠的死,是国民党的巨大损失。军统局也的确可怕,连日本即将偷袭珍珠港的密电都能破获,还有什么做不到的?老天让他先走一步,真是为人民革命扫除了一大拦路虎?!?/p>
孟德辰一笑,说:“天意,天意。不得不说,这是天助中国,天助我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