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民中,姑嗲是远近闻名的人物,只因为她一连生出了十胎儿子,在上个世纪,以致追溯到远古的乡土社会中,这都是了不得的功德。
可是,在除夕前一天,她安然离世,未能与人世间的亲朋乡邻共度欢娱。
姑嗲是外公最小的妹妹,从山里嫁来另一个山头,从此相夫教子,而她年长的兄弟们,或去到县城闯出一条门路;或参加国民军,从此被赶到台湾;或依旧守在那山坳中,直到早早离别人世。
外公在我年少未曾有多记忆时,就已去世,而他的兄弟姐妹依靠在县城的兄长一人得道,他人受益,都先后立足于县城,谋得出路,姑嗲也便离开这座山头,在县城中安家落户了。所以,对于这些外公辈的亲人们,母亲嫁到这个穷山恶水之地后,大抵往来稀少,而每回跟着母亲屁股去到这些已然发迹的亲人家,就好似刘姥姥进大观园一般无二。
岁月随风而逝,外公去世之后的二十多年间,曾外祖母过世,舅舅过世,姨舅过世,三姥嗲过世,如今姑嗲也相继离开人世间。
在乡土社会中,人们总是想着落叶归根,于是乎,在最后这几年,姑嗲在嫁来的这山头盖了一栋平房,从此两老伴就安安然然地以享天年。因为母亲是山这头姑嗲唯一相熟的亲人,于是这几年时常有往来,有时在电话里头母亲也会向我说起姑嗲的事,说她老人家这么年老了还记得我小时候,
“你姑嗲常?;埃阈∈焙蛴卸喙?,去了你姑嗲家也不讲话,给你吃的都不接。你姑嗲还记得你成绩很好,到县城去读书,你二嗲喊你去吃饭,你都不去。”
“我都不记得了呢!”
“你那时还小。你姑嗲啊!什么小事都记得,一天到晚也讲不完?!?/p>
想来老了也只能靠这些记忆度日了吧!可是没心没肺如吾辈也曾在他人记忆中留下痕迹,不免让人感到惶惶然。
去舅舅家拜年时,亲人们都会说起此事,然后就会回忆起过往种种,彷佛一切都在昨天,一切又是如此遥远。先人已去,毕竟还有下一代,人类不能永生,可是至少在繁衍着,也便不会消亡了吧!
只是这无常的人生,时时用他人的死亡来提醒活着的我们,我们离死亡又迈进了一步,而自己全然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