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到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你是xxx吗?我是Y,不知道你还用这个号码吗?
我又惊又喜,这是我刚上班时认识的一位小姐妹,差不多有六年未见,当即回复她,我是xx,好久不见?。∧阍谀睦??过了一会儿,她回信息,我回来了,明天咱们出来逛逛吧,你有时间吗?我回复她,有时间,上午九点,中心广场老地方等你。
第二天我先到了约好的冰淇淋店,一起上班的时候我们常来这里,有时是逛街逛累了进来歇脚,有时是陪她来相亲,那时我正因为结婚的事和父母闹情绪,我们就在这里互相吐苦水。正感叹着时间过的太快,Y已经到了,我简直认不出眼前这个 身材臃肿,穿着邋遢的女人就是Y。
她满面倦容,十分无奈地对我说孩子闹了半夜,带孩子真辛苦。我问你老公和你一起回来了吗?她苦笑了一下,说没有,和婆家闹翻了天,这次搞不好要离婚了。半晌她说,我爸那,你知道的,我过不好。
我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慰她,因为Y的原生家庭,真的给她造成了很大的伤害和困扰。
大概也就是2010年,我认识了Y,她那时也不过才二十二三岁,在年轻女工密集的纺织厂里,也是很出挑的,长得漂亮又能干,有不少男生追求她,可她无论如何也不肯交男朋友。彼时的我刚刚毕业,依托了亲戚关系进厂做实习统计,正巧分在Y的班组核算日产量和计件工资。
我听见很多关于Y的风言风语,Y像是被大家孤立着,但她看起来毫不在意。她和带班长的关系也不太好,每天分给她的纱线都是最难出产量的,Y也从不抱怨。
她的机位离我的值班台很近,Y休息的时候总来找我,从开始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到后来无话不谈。
Y和我谈起了她的家庭,她的父母都是普通农民,母亲有严重的腰突没有劳动能力,父亲是个酒鬼,农闲时打打零工,有个大她七岁的姐姐已经结婚生子,姐夫家条件也不好,父亲经常偷偷把她交给家里的工资贴补给姐姐。
她说母亲的腰突是年轻时候累出来的,因为母亲没能生出儿子,一直被奶奶嫌弃欺辱,她出生的时候,若不是母亲坚持,奶奶就把她送人了,而她的父亲,因为没有儿子觉得抬不起头,从未帮母亲说过一句话,并且天天泡在酒缸里,家务农活都由母亲一肩挑起。而她,本已经考上县一中,但是因为奶奶横加阻拦,没有念成。
直到爷爷奶奶相继过世,她的母亲病倒,父亲才终于不再天天酗酒,偶尔也打打零工,但是大部分的压力都压在了她身上。她父亲常说,你姐姐嫁错了穷小子,你长得比你姐姐好,你一定要嫁给有钱人。
她曾经交了一个男朋友,小伙子是她初中同学,暗恋她多年,对她好的没话说,但是因为他是独生子,Y的父亲说什么都不同意。他说,你要么嫁个有钱的能给咱家钱,要么嫁个兄弟多的给咱家人。Y的男朋友不知费了多少力气才说服父母接受Y的父亲提出的许多过分的条件,然而就在订婚当晚,Y的父亲喝了点酒,当着亲戚朋友的面,要对方父母白纸黑字的立字据,就写Y的男朋友是倒插门,以后所有事都要以她家为先,不然就不同意订婚了,已经收的彩礼也不退还。当下把男方母亲气的心脏病发作送医院抢救,Y也沦为了亲戚街坊的笑柄。她去医院看望男友的母亲,对方哭着和她说分手,男友的母亲对她说,你是好姑娘,但是咱们娘俩没有婆媳缘分,有你爸在,我们不能跟你家结亲。
后来厂里有人把这件事传开了,大家都知道她有个难缠的父亲,给她介绍对象的很多,但她都不去见,她说,我不想结婚了,万一嫁个我爸这样的人怎么办?
过了一年多,她父亲着急了,开始催她相亲,不管有钱没钱高矮胖瘦都让她去见一见,她说,我爸怕我嫁不出去别人会说是他的原因呢。
她也真的开始去相亲了,频繁地相亲,最多的一个礼拜见了十几个,有时我也会被她拖去当灯泡,每次见完她都用各种理由拒绝别人继续发展的意愿,然后接着相亲。
我知道她心里放不下已经成为前任的他,她却否认,她说我只是不知道自己应该嫁给什么样的人,有钱的我不敢嫁,不然我爸会是填不满的无底洞,人家肯定会说我是为了钱,没有钱的我更不敢嫁,像我们家这样负担重,妈妈是药罐子爸爸是酒鬼,我以后拿什么给他们养老呢?
听了这些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Y说的都是大实话。后来我实习期满离开了那里,和Y的联系越来越少,因为Y是三班倒,我们能碰到一起的时间并不多。我们偶尔在QQ上联系,我结婚的时候她匆匆赶来参加了婚礼,又匆匆赶回去上班了。再之后不知不觉的,再没见过Y,她的QQ也再也没有亮起。
后来隔了很久新单位里有个同事和Y是一个村子的,我向她打听Y的近况,同事说她嫁到离我们这里两百公里外的地方,结婚当天她父亲大骂她没有良心嫁给穷光蛋,逼着男方拿出五万块钱才给她出门,接亲的车队都给她父亲骂走了,最后她偷着跑了,结婚好几年了,都没再回过家。我愕然听着这一切,心想怎么会这样??
然而时隔六年,Y既然已经决绝地选择嫁给外地老公,又怎么会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我问她,你不是嫁到xx去了吗?这几年都在做什么?这次又是怎么回事?
她说当初有次去相亲,回来路上下雨了,她现在的老公,让给了她一件雨衣。她是个很在意细节的人,她觉得他会对她好。事实上他确实对她还算不错,虽然挣得不多,对她却很是舍得。
婚后她就跟老公回了家乡,她老公在外面打工,她因为没多久就怀孕,便回了农村和婆婆住在一起。婆婆独居多年脾气有些古怪,对她十分苛责,她也都忍了下来。毕竟刚结婚不久,她又没工作,虽然手里有点积蓄,但是还要防备娘家的不时之需,等于是要靠老公养着的。结果第一胎女儿出生后,婆婆对她更是没有好脸色,不但不帮她照顾孩子,还嫌弃她在家不挣钱?;榍俺私桓依锏纳罘?,她自己也还存了一点钱,婚后父亲打电话要钱说是给母亲买药,老公给了两次便不再给了,她就只好拿积蓄贴补父亲,后来钱都贴没了,孩子也大了点,就又出来工作,结果姐姐告诉她,父亲又染上了赌。
那时候的她怀了二胎,工作便又不能继续,横了心不再管父亲,只是求着老公按月给母亲药钱,谁知后来母亲给她打电话求她救命,她才知道父亲连母亲常年吃的药都断了,拿了钱依旧还去赌。后来她临产,月子没出母亲就病逝了。她的父亲在外欠了很多赌债,一遍遍哭着给她打电话要钱,她不想管也管不了。她的父亲最后竟然把宅基地都抵给人家,然后就去投奔她要她收留。
Y哭着说我公公去世早,婆婆一个人过,我爸这去了多招人说闲话呢,可他就是不走,就是要钱,可我那有钱给他?这几年贴他的还少吗?我老公说和我离婚,我爸说离婚好,现在家里二婚也能收不少彩礼!就这样,闹得鸡飞狗跳,婆婆直接把我们都撵出来了,他可倒好,一直劝我离婚再嫁,可我还有两个孩子,小的还不到一周??!
那天我说的最多的话是看开点,会解决的。可我自己也不知道哟想叫Y看开点什么,又能解决什么。原生家庭是没有选择的,但是为人父做到这个地步也太令人不齿了!
Y曾想靠远嫁来脱离原生家庭带给她的阴影,但是她失败了,属于父亲的这片阴影始终笼罩着她,不知何时才能散去。
作为外人,我只能用几句话去安慰可怜的Y,却不能替她想个皆大欢喜的法子,说到底,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