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生之年無緣再見(舊京廣線塘角——梅山隧道段徒步記錄)

歷時兩天多,合計將近54小時的旅程完結。這三天兩夜的時間內,有不少見聞,值得一談。

我們是在2011年12月28日中午時分出發的。師兄先要去面試,就沒和我一起出發。後來由於地鐵的耽擱以及春運的人流,我到達車站時候眼睜睜看著車次在大屏幕上變成「停止檢票」的。師兄已經領到票,然而我卻沒有趕上,我的票難產了,取不出。

廣鐵又不允許改簽,只好重新討錢買票了。一點鐘的那班我們錯過了,一點二十五的打不出票,只好等候三點五十六的那趟。幸好買了麥當勞,候車時候可以享用。後面就找到了軟座茶位,談論鐵路那些,很快時間就過去了。

上了這趟T8354(實際上去掉T更準確,由廣州到坪石的,源潭、英德都停),我們準備在樂昌站下車。幾小時也就是簡單拍攝,很快過去了。

到達樂昌時候天色已黑,七點多一些。繞了一圈,不斷找書店打聽有無樂昌地圖販賣。書店的服務員說沒有,然而很熱情指點我們選購地圖,有韶關的。我們一看,都太舊了,大源還標注在老治所,參攷意義不大。於是告退,毫無目的走了一會。樂城很小,從火車站到江邊也就走十幾分鐘。在江邊找到一個小食店享用晚餐。

這個小食店是一家人經營的,從晚上六點開到翌日中午十一點。一家老小都圍在甂爐邊用餐。我們要了兩份炒牛河,一份粥(老闆娘幫我們分成兩碗),喫得很飽。隨後和老闆娘聊天,她知道大源搬遷的事,但不確定原先駐地能否進入。她告訴我們,若是去大源鎮政府新治所,可以在汽車站搭車;若是要去樂昌峽遊玩,直接搭乘摩托車就行了,十多公里,十幾塊錢。我和上次去羅家渡的情況一比較,大概就是一公里一塊錢。老闆娘也順便幫我們指點了住宿,告謝之後我們就去往住所了。

住所八十塊錢雙人間,有獨立衛浴,但是比較簡陋。也就是能夠有熱水罷了,老闆送來拖鞋和一次性牙刷牙膏、塑料杯,其他都沒了。被子還算夠,插座也比較充足。為第二天準備,於是聊天一會就入睡了。

第二天一早下著微雨,溫度有點低,於是我披上了風褸。向店老闆打聽,他也是建議我們去汽車站打聽。我們在附近的沙縣小喫享用早餐,我要的是雲吞(餛飩)以及胡椒豬肚湯,老闆是把兩者放在一次端上的,味道不錯。胡椒我悉數咀嚼了吞下,全身發熱的感覺很好。師兄已經在廣州買了火腿腸等,我覺得還是不夠,去便利店買了薩其馬一包。

樂昌很有典型小城市的風貌,街道比較整潔。路上還見到一間KFC,不知道樂昌有幾間呢?汽車站在市郊,京廣鐵路以北,距離老虎頭不遠。我們問了,老大源已經沒有人住,新大源駐地倒是有車,去一個叫滑石排的地方,中途路過永濟橋村以及新大源。老大源的話,要搭上去九峰的車,在龍脛路口想辦法進入。然而,無論是去滑石排還是九峰,此刻都沒有車,只有下午四點的。那實在不現實。我也很是詫異,一般來說鄉鎮巴士是幾分鐘就一般的,時間表的「——」前後的應該是發車的上界、下界而不是具體的兩個時刻。實在搞不懂。

後來還是決定去樂昌峽看看,一來可以觀望一下新工程,二來從樂昌峽壩址所在地(塘角)到老大源和從龍脛路口到老大源距離差不多,當然要選好的路走。汽車站門口蠻多摩托車,一位師傅叫我們上車,兩人每人十五。想不到一輛小小的摩托車硬是可以塞下我們三個人還有兩個背包一個行李箱。當然,行李箱是放在師傅面前抱著,而我的背包是掛在自己肩膀上的,非常狼狽。不久,就出發了。

摩托車轉了一個彎,過了北鄉河上的小橋。北鄉是樂昌的一個鎮,在樂城以北,小河從那裡發源。左側有一條高架鐵路橋,是京廣鐵路上武江鐵橋的銀橋;其下是一條鏽跡斑斑的老鐵路橋,是通向老虎頭站的。這個站在老虎頭村,名字很可愛。差不多三年前,驢友「久加諾夫」就是從此出發的。

過了老虎頭的平交道口,果然有一個貯木場。左側就是一條筆直的大道,大道兩旁堆砌滿了枕木,密密麻麻的。摩托師傅說:「你們腳下的,就是舊京廣鐵路?!构贩浅F教?,畢竟以前可是走火車的啊,對坡度要求很高的。腦海中迅速閃過一個成語「周道如砥」。

不久,房屋漸多,來到一個村莊,左側是一個小小的水電站,一道堤壩攔截了整個武江,水流從上面溢出。右側樹立鐵牌,刻著「張灘村」三個字。正在恍惚之中,左側閃過一間黃色小屋,屋頂已經蕩然無存,面向公路的牆上有「長難站」三個字——不,是「張灘站」,油漆剝落了。這就是無數驢友拍攝過的張灘站房。06年水災時候,這條攔河壩居然安然無恙,而洪水轉了一個彎向張灘村發起了襲擊,張灘站下方的地基完全被掏空,三條鐵軌懸在空中,《南方都市報》有刊登。如今,地基填平了,人們也繼續生活。只有那站房作為見證者依然屹立不倒,唏噓。老虎頭到張灘的這幾公里鐵軌,早在2009年暑假就永久消失,站房三年來卻幾乎沒有變化,是當地人有意保護了它嗎?

不遠處公路變窄,一座堅固的水泥建築橫在路中間,倚靠大山,旁邊就是深深的河谷。我們叫師傅停下車,走下來觀察這座建築。它就是不少驢友記錄過的「張灘明洞」,是一座隧道,然而不是在山中挖出的,而是用水泥混凝土堆砌而成。隧道高十幾二十米,中間寬度僅容單線鐵路通過,如今也就是一輛大巴或者大卡車通過,鉤機等大型設備就過不去了?!笍垶┟鞫础顾膫€字以及人民鐵道的標誌(計算機沒有收錄)都保存完好。從樂昌方向的「1963」的銘文被宣傳標語擋住了,過去另一邊則還有這個銘文。張灘明洞也不是典型的明洞,因為幾乎是全封閉,也就很小兩個通風口,基本可以看作隧道。我對著張灘明洞呼喊,有回聲,就像是從半個世紀前傳來的應答。站在洞口,很有時空隧道的感覺。外面武江上的漁船是亙古不變的款式,明洞這樣堅固的建築是無法拆除的,因此保留下來做公路隧道了。

穿過明洞又是張灘棚洞,這估計是為了避免落石危害火車通行而建設的。拍照以後,我們繼續上車前進。

公路靠山一側有不少小洞,以前驢友就有在這些小洞裏面搭設帳篷休憩的。摩托師傅說,這是以前來火車時候,讓路人躲進去的。

前面又有幾間房屋,就是永濟橋村。師傅說:「老的車站就在這裡」。我感慨:「好小的村?!顾卮穑骸?6年大水都沖掉了,自然這麼小了?!估宪囌疽不绎w煙滅,據驢友記載,似乎從永濟橋到大長灘的鐵路、車站等都破壞嚴重,早就沒了吧。

看到有馬幫搬運貨物,果然是和記載中的一樣。旁邊是大瑤山隧道的入口,師傅說,有武警站崗,閒雜人員拍照也是禁止的。

前面不遠處就是大壩了,左側是一座移民新城,大源鎮如今的駐地。大壩所在地是原塘角車站,據驢友記載,塘角因為地勢較高,也僅僅是斷了軌道,站房還算穩固。水庫壩址選擇此地,大概是一來地質構造穩定,二來兩岸山高,利於築壩吧。

摩托車把我們送到大壩前的哨所,告訴我們只要順著公路上坡,過了大壩,就可以一路走去坪石了。大概是因為修好了主體,如今遊人也可以自由前行,不再阻攔了吧。

大壩下游還有施工車輛在清理河牀,再下游距離大壩大約一百米處有導流孔在防水。以前一直不是很清楚大壩修建的流程,如今也算是一次專業實習攷察,明白了原理:在山中開闢一條隧道,讓河水大部分從隧道流過,這樣才好架設大壩。

閘門已經悉數裝好,發電機要明年六月才能安裝。上到壩頂也就是工地連片,有一個樞紐工程是架在河谷中間幾十米高程的,其他都是順著等高線修建。工人們還在往山邊澆築混凝土,要硬化兩岸的山坡吧。也不太懂。

一路就順著尚未完工的壩周公路前進,不斷有下去庫底、原舊京廣鐵路路基的坡路,但是不敢下去,因為公告寫著從新秦到壩址都要封閉。過了樂昌峽指揮部的大院(其實也就是半山腰一塊平地),道路泥濘,幾座住宅樓還在興建之中。很多狗狗,有黃色有黑色,都是中華田園犬,見到我們也若無其事走開。三隻黑色小狗在追逐打鬥,生機盎然。

指揮部門口有一間雜貨店,進去和女老闆問路,她就是附近村民,應該是永濟橋的吧。她告訴我們,庫底的舊鐵路路基還可以通行,行人進入庫區沒有人管制的,哨所只是檢查大車的。我們放心了。同時問及老大源的情況,她說應該早就搬遷了,因為自己家不在淹沒區所以不清楚,大長灘(塘角和老大源之間)那邊過去可以走通,如今也好久沒走,只能幫助我們這麼多了。感謝之後,我們告辭。最有趣的是,雜貨店是一間簡易鐵皮房,外牆上居然有「樂昌峽卡」這一種電話業務的宣傳廣告。

我們繼續往前走,看到一群工人在修建壩周公路的護牆。他們站著將磚塊堆砌,用水泥黏合,很原始的方法,但這種工程應該很難機械化吧。前面有一臺鉤機在清理路障,我們遲疑著不知道怎麼繞過去。

突然,鉤機停下,車上的工人對我們招了招手,我明白了,他示意我們可以通過。我點頭微笑:「謝謝了!」迅速通過,怕耽擱他們太久。他們眞可敬。

又是一個彎,又一處工地,師兄向一位中年人問路。那位中年人或許是指揮人員,比較瞭解工程情況。也順便聊起這個水利樞紐,我向他告知我的專業,也表示從這次參觀中發現了水庫修建時候需要開導流孔放水的。他說,是的,否則堆砌不了壩體。同時還補充了一下,三峽那種大型工程是直接截流的。

問到能否下去庫區,他告訴我們,從前面的地方有一個斜坡,是施工車輛由河牀上來工地的,我們可以走下去。依然是感謝了他,我們就繼續前進。他也告訴我們,走上面這條仍在動工的公路也可以到坪石。我們一想,這樣無法踏足舊鐵路路基,不夠圓滿,加之要去大源看看,所以還是走底下吧。

我們順著中年人指示的方向,沿著斜坡下行。有好幾個180°轉彎,典型的盤山公路。不久就進入舊京廣正線(鐵軌早就沒了)。往坪石方向是一片廢墟,芭蕉樹枯萎了,蘆葦倒是生機盎然,比我還高一個頭。武江水比塘角那邊清澈。這裡是凹岸處,對岸的凸岸就是「鵝公帶」了。半山腰到河面都是嚴重滑坡,不知多久才能穩定。山頂還有幾間房屋,不知是工作人員住宅還是民宅。

前行不多遠,一輛摩托車迎面駛來,車上一男一女應該是村民。就這樣擦肩而過了。一個山坳,也是遍佈瓦礫和枯死的芭蕉樹,應該是大長灘村了。師兄說,這個名字總讓他想起「大長今」……

過了村子的廢墟不遠就是大長灘車站遺址。我是從路邊那灘拆除后仍然高於地面半米的石塊認出的,那是站臺的痕跡。那種刻意留下劃痕以免上落乘客失足的站臺邊緣,還有白色的瓷磚嵌在上面。這個站似乎沒甚麼驢友記敘過,我以前看過資料是兩車道的小站。這一段鐵軌大概是2009年7月底拆除的,正好有驢友目睹了挖掘機將鐵軌一段段拆除的場面。

大長灘站前面不遠有一座便橋,跨越武江,抵達對岸。奇怪的是在便橋下游一米處還有一個簡易堤壩,水從堤壩的涵洞流過。大概是一開始的堤壩不夠車流量,於是加了一座便橋吧。右側又有一條上山的公路,似乎就是地圖上那條盤山公路了。這裡很多公路都是後來開闢的,地圖滯後了。

一直往前走,右側有一片空地,左側是挖掘機、鏟車等在江心小洲挖掘、收集淤泥。我們向前走,一個小型的窩棚,然而突然「汪汪」幾聲,殺出一條狗來——不,是兩條!若是一條狗還好擺平,兩條狗就不太容易了。我們迅速蹲下撿起石頭,怕狗襲擊。狗看到我們的舉動退後了一下,然而又繼續吠叫。我們往來路撤退,兩條狗狗一直緊跟後面,距離我們最近時候才十公分!一直嗅著我們的褲腳,逼著我們退到將近一里之外才停下繼續示威吠叫。我們無奈,停在距離狗五十米外對峙著。不久狗退回去,消失在我們視線中。

我們商量了一下,各種可能都想了,如扔食物引開狗等。師兄說,這應該是工人們養的家狗,但是我們兩個人都不太懂狗,如果貿然用石頭打狗恐怕會惹怒。只好鋪開報紙坐在地上。這時後面居然來了一輛大卡車,可是我們遲疑了沒有攔下尋求幫助。

卡車果然按照我們設想的一樣停在營地前,不久就下去江心洲了。我們看著挖掘機和鏟車往車上裝淤泥,等了很久一直看著,等待車過來時候攔下。

實在等不及,這次想能否再突圍,聲音小一些。當然,有了經驗,抓好了石頭慢慢靠近……

不料,這次狗學精了,躲在營地前面坍圮的窩棚內,突然跳出來,把我們嚇了一跳。這時我緊張了,扔出一塊石頭在前面的狗面前。狗怔了一下,繼續「汪汪」不停,然而就沒有追我們那麼緊了,它大概知道我們有武器。我蹲了一下,又迅速站起,狗退了一步,然而沒有退回棚裡。

師兄說:「算啦,可能今天就是過不去的啦。」正在絕望之時,後面又來了一輛小卡車,是搬運燃氣的。師兄攔車,和開車的後生講了下情況,後生說:「好的,我們先過去,你們等下跟上來就行了?!顾尤粵]有問我們是何人,就這麼相信我們了。

不久我們第三次前進,狗依舊跳出「汪汪」,我又蹲下把剛剛丟掉的石頭撿起來。車上的年輕人們下來,對著狗喝了一聲,狗似乎會意,退回營地大院。一個靚仔對我們喊著:「別怕,這狗不咬人的。你們拿了石頭才可能會被當做威脅。」

我們灰頭土臉地從狗旁邊走過,狗還在「汪」,靚仔煩了,直接一塊石頭向狗丟過去,狗懂了,退回窩棚裡。靚仔也不問我們這兩個陌生人何故出現在這裡,師兄去問他們前路怎麼走通。靚仔驚訝了:「前面的橋早就拆了,不通的!你們要走就要退回剛剛的便橋過去對岸!」

我和師兄一商量,算了,退回便橋起碼還有一兩里路。靚仔急了:「眞的不行的,前面都不能走車了,這是掘頭路(死胡同)!」

不知道怎麼來了一種倔強的勇氣,我說道:「我們先去試試,若不行就退回來,大不了再被狗吠一遍?!轨n仔也不勸阻我們,上了車,調頭回去往縣城的方向了。

說眞的我很喜歡這樣的人,告訴我們實情,也願意幫助我們,但從來不問我們是甚麼人,也不斥責我們的「傻」。

前面的路眞的很窄,而且全都是亂石頭,明顯很久沒有大車來了。一直走,直到前面左側有一個下坡路。我們不確定岔路怎麼走,繼續走大路。眞的出現一座斷橋。師兄大叫:「啊,眞的不能走!」

我站在斷橋的橋頭看了一下,是一條小溪上的鐵路橋,斷開的橋面大約有五米長,右側上遊方向是一米左右寬度的小溪,左側下游方向卻因爲橋面坍塌而被阻塞,穿過堆積物而注入武江的小溪僅有一尺寬了??梢钥邕^去。

我在橋頭望著對岸,去走不過去,很是焦急。師兄提示我,剛剛那條下去江邊的岔路或許可以通行。於是我們折返回到岔路口,順著已經將近定形的車轍往下。到了河口,再往右(上游)拐過去,就到了橋墩下方,一個土坡大約45°。往上爬,可以走,然而這裡距離上面有好幾米高,上去的土坡有將近60°!

遲疑了一下還是決定衝擊,反正上不去就折返。我右手提著行李包,硬是一步一步上了坡頂。每一步都用腳探下虛實然後上去。師兄則因爲背包太重,幾乎是匍匐在地上,手抓著土石上去的。總之,都上到坡頂了。

回頭望去,就是我們來時的路,已經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過來的了。非常蒼涼的場景,小溪上游還有一些綠樹,下游就是黃土坡,一米寬的河道硬是被堆積物阻隔了,堆積物底下才滲出一點水流汩汩注入武江。

我當時以爲這個是大源水特大橋了,然而這座橋前後都沒有見到著名的「大源水隧道」,奇怪。師兄查看地圖,原來是一個叫「高橋」的地方?;叵肫痣s貨店的靚女說,鐵路可以通到一個叫「高潮」的地方,下面的就不知道了,估計就是這裡吧。方言中讀音有所差異。

翻過這座不知名的鐵路橋,繼續前進。兩邊都是散落的枕木,不少已經朽爛發黑。前面又走了一段,看到一個山中間露出的洞口。慢慢前進,我轉過頭對師兄戲謔道:「這種鬼地方不會有狗了吧,我寧願爬十座斷橋也不願見到一條狗?!?/p>

我眞是烏鴉嘴,前面隧道頂上的文字才剛剛看清:「道隧水源大」,嗯,應該是上世紀竣工的,所以寫法還很古典。突然又「汪汪汪」跳出一條黑狗。我們驚訝了:「怎麼會有狗的?鎭子不早就拆掉了嗎?」

正要想著怎麼辦,再退回斷橋不現實了,萬一狗又追著不放呢?又不知道有幾條狗,這次正在躊躇,突然前面聽到一個女聲喝了一下,然後望到一位女主人對我們招了招手,就消失在路旁。正奇怪是何方神聖,慢慢靠近隧道口,才發現仍有兩間簡易房屋坐落在隧道口,傳來電視機的聲音。

這種地方,周邊都沒有人家了,農地也荒蕪,六個月後就要消失,居然還有人??!想和主人聊一下,以讓她相信我們不是壞人,師兄拍了拍我的肩膀:「算了吧,人家把狗收回院子已經是相信我們了,何必再去製造麻煩呢?」於是我們默默繼續前進。

穿過了大源水隧道,風很大。隧道不長,回頭就能望到來時的路。前面果然是又一座斷橋。剛才的高橋那裡,橋是搭在河谷兩端的,沒有橋墩,這裡則在兩端中間還有一個橋墩,已經毀了,只留下一半的高度。這條河很寬,橋長大概十米,河也有幾米寬。一籌莫展,望洋興歎啊。

又無意間發現這個隧道口到河岸不是垂直的,有一級一級的階梯,大源水的河漫灘還有好幾米寬,異常平坦,已經開闢爲田地,殘留著不知名的作物(或雜草?)。又是一步一步小心下行。目光掃到了河上的一處小橋——用廢棄的水泥管、磚塊和枕木搭建的獨木橋,水流湍急,「嘩嘩嘩」不停。我毫不遲疑,直接跑著衝了過橋,停留在對岸。師兄又是因爲背包太重,過橋時候到終點踉蹌了一下,我一下扶住了,有驚無險。

對岸就眞的全都是廢墟,幾乎沒有完整的一塊磚,然而居然在河邊屹立著一座不知名的建築物,大概是太堅固了難以拆除吧。只有鳥雀在廢墟之間飛來飛去喳喳叫。

一時間以前背誦的所有描寫廢墟的詩句都不夠用了。大概只能想到「吳宮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丘」了吧。當年被驢友屢次讚譽的大源重鎭終究還是變成了一座死城,看起來也小得很,分不出哪裡是菜市場,哪裡是小學,哪裡是網吧……不管生前多麼威武,如今也一樣是橫屍街頭。

心中默默瞻仰了一下,雨又開始大了,只好繼續趕路。有很多事物,不是不想留戀,是無暇。只要心中有,不做形式上的留戀又如何呢?我起碼來過,有生之年還能見它最後一面,也已經够了。

大源當年停通勤車的地方我們始終沒能看到,傳說中的1992公里的里程碑也沒找到。再往前也是簡單的場景重複——滿地都是道砟和廢棄的枕木,鳥都看不到一隻。再走一公里就是岐門車站了吧,當年的樂昌工務段1402號機車頭、YZ22綠皮車和羊城鐵路客運車廂早就在去年此時化爲烏有,多少驢友在其中過夜的啊。廣鐵的設施還是很堅固的,而且岐門站的工作人員還很有心,一直把列車停在第二、第三軌道,水災當時第一軌道掉進河裡了,列車卻毫髮無傷??墒侨缃?,這裡一切破銅爛鐵都被送走,要回收資源啊。只有一些破碎的塑膠座椅,是它們的殘骸,半截埋在地裡,如泣如訴——服役一生,竟得如此下場。

岐門過後又是那個注明的鐵路掉進河裡的懸空斷點,幸好傍著山邊又繞行修了一條公路,我們看著空空的路基唏噓。再一公里,是小灘車站了。

岐門車站並不在對岸的岐門老街的正對面,距離岐門隧道也比較遠,而是比較靠近大源鎭駐地。當年或許還沒有這個鎭吧,然而越靠近大源水口,就交通越便利,畢竟鐵路還是服務於人而不是禽獸的。

1990年,廣鐵就在岐門隧道和岐門車站之間增加了一個小灘車站,專門爲旅遊設立。這個車站就很有遊樂園的感覺,那裡的軌道車金雞號,也是模仿蒸汽機車的外形,不少驢友在此留影??墒侨缃瘢皇O缕扑榈南鹉z等無法回收的物品灑在地上。小灘山莊也逃不了拆毀的命運,一座貼滿了紅色瓷磚的頗似教堂的建築物也只剩下山牆。候車用的石棉瓦屋頂倒是散落在河岸的懸崖上,站臺也已經掀翻。

可以想到當時拆除這些小站是多麼野蠻。

金雞號已經升天了,我們又要趕在天黑之前到達有人煙的地方,所以,加快步伐了。雨越下越大,風褸不夠擋雨了。

過了一座完整的鐵路石橋,前面突然有轟鳴聲。一個打傘的人站在雨中,看到我們,向我們招手。興奮了,立馬飛奔過去……

那人站在雨中,右側的山地上一臺挖掘機在爬坡作業。

看清楚了,原來是一位老伯。他微笑著問到:「年輕人,你們來這裡旅遊的啊?」

一位慈祥的老伯,放心了。便和他聊起來。他說,自己是衡陽人,1981年,自己才18歲時候,曾經陪伴外婆過去在英德的舅舅那邊,也就坐過這條鐵路的火車。因爲技術落後,彎多,這裡只能開30公里時速,所以那一段走了22小時!只是票價很便宜,才5塊錢。

老伯又感慨:「這裡終究是要被歷史淘汰的啊,當年宋子文——蔣介石的親戚,請日本人修這條鐵路,對水位攷慮不夠,2006年便被水淹了。我舅舅是鐵路上的人,我也是。如今這裡要被水淹了,鐵軌那些都回收了……剛剛還有一對夫婦駕車過來尋找祖屋舊址瞻仰的,他們祖祖代代在此居住將近三百年了?!?/p>

我們又很有禮貌地打聽前路,老伯皺了皺眉頭:「前面,走不通咯!你們來路上過了兩座斷橋是吧?以前就被拆了鋼材回收,一座五萬,一座二十萬??!前面的橋也早就沒了,你們過去恐怕要繞好遠的。我幫你們指一條路,退回剛才的石橋,旁邊有一條羊腸小徑,可以上去一個叫下山村的地方——」

我們立刻查了地圖,老伯在一邊看著:「哦,估計太小了,地圖上沒有畫出來。路上有一座廢棄的水電站,很好找的。我們如今就是在修便道,以便大型器械可以從下山村進出,就不需要從你們剛才來的大源那邊繞遠路了?;蛘?,這裡現在枯水期,可以過河?!?/p>

他又皺了皺眉:「你們要小心點,這邊前面完全沒有人煙了?!?/p>

我急切地問到:「不會有狗吧?」

老伯「哈哈」一笑,讓我想起了莊子說的那位漁父,然而他僅僅48歲,也比我的父親大不了多少,大概是常年在外讓他衰老太快了吧。老人家卻異常熱愛自己的事業,而且關愛我們這些素不相識的晚輩,異常感動。

老伯說:「狗都不會有的了,沒有人,狗就不會有的。只是你們要小心——唉,這裡也沒有人手,否則叫一位兄弟陪你們去——人一少,野豬就出來了,前些天那邊就有發現野豬的蹤跡……」

老伯還是一直告誡我們最好別前進了。我便告訴老伯,我們不會亂走的,前面若不通,就折回來按照老伯的指示上去下山村。也就這樣和老伯告別了。心裡暖暖的。

剛剛進入岐門隧道,突然,開了一輛小型麪包車以及一輛大型拖車。車上跳下幾個中年人,講的似乎是客家話。我們用粵語和他們溝通,他們也會的。是從韶關市區來的。聽一個爲首的人說,他們要回收這座隧道的鋼筋。

聽到我們要徒步到坪石,爲首的中年人驚訝了:「你們做不到的!前面橋全都拆了,那條河就是一個大水坑,你們不可能涉水的——我們的鞋都過不去,你們這種休閒裝備更加不可能!」

另一位後生問:「你們是去哪裡?」

「坪石?!?/p>

「坪石啊,你還是回去公路上坐車吧,這裡到前面最近有人住的地方要走六個小時的!你走到第二天天亮都不可能的?!?/p>

我們不顧他們的嘲笑,繼續前進。過了這個隧道果然路況更差了,有大概一百米的車轍,然後都是淩亂的道砟,只能行人通過。到了前面一處高崖,地上突然「咚」一聲,掉下一塊石頭!這裡看來是落石區,幸好我們沒事。以前這裡還有鋼筋樹立在懸崖上保護鐵路,如今和鐵軌一樣,回爐再生了。

前面居然有一輛摩托車,看了下,似乎已經壞了。又是嘩啦啦的水聲,一條山澗攔在我們面前。山澗過去是「梅山隧道」。這是一個彎道隧道,通過後就是九峰水口大橋。果然前面是一個大水坑,那條九峰水流量還不小呢,匯入武江的地方比剛才要寬不少。

梅山隧道前的山澗頂上有一座廢棄的水電站。到對岸有一些木板釘起來做的棧道過河,我提著行李包過了對岸,差不多到對岸,師兄喊道:「回來吧,還是安全要緊!」

我怔住了,不知道怎麼回去——這種棧道幾乎是全身趴著才能度過的??谥心睢更S帝保佑」,慢慢摸索著爬了過去。師兄要伸手拉我,我用力往上一跳,到了陸地上,站住了。

師兄說:「眞的不可能過去的,那邊的棧道只能上水電站,距離隧道口還有大約一兩米高,那邊的石頭都是白色的,沒有泥土堆積,恐怕異常光滑,我們還是別冒險了?!?/p>

我很是不爽,然而從早上十點到現在(兩點半)都沒有進食或者飲水,還是不得不休息。師兄指著旁邊的小洞——前面提到的那種讓行人躲避火車的小洞說,進去吧,先喫點東西,再想想辦法。

這時身上已經濕了不少,無奈,進去洞裡。洞很小,是半圓形(或者說是馬蹄形)的,高寬大約兩米,深半米,僅僅能藏身其中。放下行李,喫欱。這裡的信號很弱。

我一時間蹲在地上喪失了動力——黃帝,是你要懲罰我嗎?期末不好好複習偏偏來山裡受罪,而且剛才沒有聽取建議,來到這樣一個進退維谷的地方,天上又下著雨,我們飽受陰冷肆虐,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喫多了點東西,慢慢平靜下來,走去望了望九峰水口,我說道:「還是回去吧,眞的過不了,如果是晴天還好,這種雨天一不小心就掉進河裡的?!?/p>

況且,從塘角到九峰水口的所有大橋和隧道我們都看到了,這裡基本是精華部份。後面的路眞的不好走,還有未知的危險,已經不是我們的能力可以超越的了。

這或許是天意,我還是不要冒險了,聽師兄的,回去吧?;蛟S被人恥笑,然而命要緊。

「就是咯,安全第一?!箮熜中α诵?,收拾包裹起身。

回去的路是同一條,和來時一樣,灑滿了不知道是牛糞還是馬糞??赡芤郧坝门qR運輸貨物吧。人類製造的機械,還是不如大自然製造的牛馬適應性強。起碼,它們不能靠喫草。

岐門隧道再次出現在眼前。這時,施工隊已經出現在隧道的出口處,坪石方向。

我們剛剛接近,便聽到放炮仗的聲音。不會吧,這裡莫非有人掃墓?

進入隧道才發現硝煙,鉤機已經停在靠近出口的一側。原來他們要開始動工了,廣東的習俗,每次大工程前要放炮仗、燒香,以避免對神靈叨擾的不敬,同時祈求神靈保佑。

我們繞到岐門隧道中間棚洞的通風口處,香火就在那裡冒煙。

工頭見到我們,也沒問我們能否走通的事,只是指了指天花板:「你們幫忙數數,這裡有多少根鋼條?」

師兄去數了一下,大概二三十根。這時洞外的工人進來了:「這個隧道頂上有三層!」

果然是堅固的工程。拖車的司機也向我們介紹起這座隧道的歷史,說自己已經是第二次來這裡了。在山坡上作業的鉤機,也是他拖來的吧。

工頭一直在想辦法指揮工人拆除隧道。鉤機舉起懸臂,對著天花板鑽探,只聽到震耳欲聾的噪音,我們不由得捂起耳朵。不斷有水泥灰塵灑落,被穿過隧道的大風颳向入口處。

岐門隧道,服役將近八十年了吧,最後還是躲不過被拆除被水淹的命運。這個隧道應該是分新老兩段的。老的在南側,隧道上的字跡和大源水隧道一樣是「道隧門岐」,而北側的新的那段出口處是「岐門隧道」,可見分別是解放前後修的。中間的棚洞鋪滿鋼樑撐起屋頂,堅固異常。這次他們就是要獲取其中的鋼材當做廢鐵回收。

修建這條鐵路的人早就死了,隧道也快要死了——不,它本來就是死的。它如果是活的,恐怕也會呻吟吧?可是風穿過隧道,沒有任何聲音,只有鉤機鑽探的聲音。

師兄發現隧道中1989的里程碑了,示意我去看。

「好傢伙!這裡距離羅家渡20公里,羅家渡1969,上次你起步的地方?!顾终f,「好想帶回去,這東西要成爲歷史了!」

「是的,可是埋得很深,不可能挖出?!刮一卮稹?/p>

拖車司機嚴肅地說:「你想要?我可以叫他們的鉤機過來鑽一下,很快你們就可以拿到這塊碑?!?/p>

師兄在猶豫,我勸說道:「算啦,這麼大一塊,你怎麼帶上火車?再說回去了放在哪裡?」

我又對司機說:「與其這樣,不如把它放在這裡爲隧道陪葬吧,回歸大自然,默默躺在水底安息……」

師兄還是蠻捨不得,拍了不少照片,才悻悻起身。

司機一看錶:「差不多四點了。」又對工頭說道:「我要回韶關,送下這兩個學生。」

工頭對我們說:「他的大車先走,你們跟上吧,我們的小車坐不下而且還要晚些?!?/p>

就這樣我們先走出隧道。司機要發動大車,我們走到剛才的老伯那裡和他彙報我們一路見聞,老伯微笑著聽。

那一幕有些倉促,不少對白我忘記了??傊悬c依依不捨。大車來了,老伯打開車門,等我們上車後,叮囑了我們注意安全才關門告辭。我突然有點捨不得,連他的姓名都不知道。他在這裡站了多久?終於有人陪他說話了吧。他對我們這麼友善,我們卻不能給他甚麼。人生中總是有不少陌生人對你好,可是你最後還不知道他是誰。

人生太多是萍水相逢,還來不及說再見。

車發動了,還沒來得及感慨,車已經過了石橋,繞了幾個小彎,來到大源鎭遺址了。

司機比我們大不了幾歲,因爲難得遇到回去的同路人,和我們聊起來。首先是和我們敞開心扉說到,他終於可以回去了,因爲要送我們,有藉口,否則在這裡等他們不知道要等多久呢。

以下的對話,是司機和師兄的聊天,我因爲不太懂,就沒有插嘴,只是聽他們談話。

「我這趟你猜他們付錢多少?兩千!可是我本來還不想接的,這種爛路走起來麻煩死了!嗯,幸好這個大車性能好?!?/p>

「果然呢,這麼顛簸的道路。剛剛的彎你轉得很漂亮啊?!?/p>

「嘿嘿,這臺車,你猜,多少錢?」

「一百萬?」

「沒有,國產車,三十萬?!?/p>

「哦……」

「你們喜歡車嗎?」

「不太懂,而且還沒到買車的時候,沒有關注。」

「哈哈。如果給你十五萬,你會買哪種?」

「廣本吧。」

「廣本?」

「嗯,信譽較好,而且修理方便?!?/p>

「對哦,你們應該不用買這種大車的……」

車內放著的CD是一些粵語歌,有一首很應景,忘了歌詞,大概是離別之類的,以前沒聽過,大概好老的歌。

過了大源,車順著鄉道向上,一開始還是水泥路,後面越來越破。

「你們知道這裡爲何這麼破嗎?」

「施工車輛多?」

「不是,這裡有林場還有採石場,運輸木材和運輸石材的大車很多,而且前一排這裡修武廣高鐵,大型施工車特別多,不壞都奇?!构?,路邊灑落著木材呢。

「武廣高鐵?」師兄興奮了,「在哪裡?」

「前面有個隧道的,等下路過可以看到。——啊,河兩邊的石頭眞靚,好想搬幾塊回去?!?/p>

溯游而上,突然看到一個大的人工隧道,河水從其中淌出,形成一個瀑布落到下面的河道中。

「這就是驢友說過的挖掘的隧道!廣鐵挖了隧道強行讓大源水改道,裁彎取直了大約一公里。乾枯的河道填平了用作建設基地。他們對環境破壞太大了!」我喊道。

「對啊,等下你們就可以看到右邊的基地了,他們好多大車都沒有撤走?!?/p>

果然,右邊一座人工堆起的小山包,各種奇怪的大型機械。地面是一種灰色的砂粉堆砌而成,不知道從哪裡搬運來這麼多。

「剛才的隧道才是眞眞的『大源水隧道』,是水的隧道。我們中午走過的,是以大源水得名,卻不是穿過大源水,而是旁邊的山,這個名字不好,還不如直接叫『大源隧道』?!刮掖蛉さ?。

公路被抬高,跨過武廣高鐵。只見這高鐵,兩側都是隧道,中間就從河谷露出不到五十米長,公路就跨過了它。

司機專門停車讓我們拍攝。只見到右邊(從樂昌方向來的)隧道,上面寫著「大瑤山三號隧道」。廣鐵眞偷懶,這裡都不是大瑤山,只是距離京廣鐵路的大瑤山隧道不遠,就沿用了這一地名。

又繼續前進了,前方是一個小村莊,應該就是地圖上的水源村了。大概是因爲地處大源水的源頭而得名吧,大源鎭最東邊的村。

村子寸土寸金,小溪(大源水的上游)邊都開闢爲田地,種滿了各種蔬菜等。

「這點地方都利用??!」

「當然,靠山喫山,自給自足,總不可能都靠外面吧。」

「嗯?!?/p>

支流匯入大源水的地方有一間小屋子,溪水從其下流過,這也是一座簡易水電站。

公路兩側都是落葉闊葉林,滿地紅葉,落英繽紛。

到了一個分岔路口,司機停下車,對一路過的農用車問路。大概是客家話吧,只聽懂了「樂昌」等關鍵字。

他們講了一些我們聽不懂的話,又發動了。開出去沒多久,司機停下車,去找石頭了。後面有來車,就讓他們從旁邊越行。

公路愈發陡峭,彎道也愈發多。司機又和我們聊起工作了,問我們是不是還在讀書。

「讀書眞好啊,我們家裡條件差就沒有繼續讀書,出來賺錢也不容易。這次兩千塊,油費就七百,老細(老闆)還要抽水,我只能拿到一百六?!?/p>

「哇,這麼剝削?!?/p>

「沒辦法啦,老細醒目(機靈)。他和我們是一個地方的,也沒讀多少書,早些時候工作更勤力,每天開車搬運化學危險品,才賺到錢,把我們這些老同學請回去幫手的。他才讀了五年級,甚麼都不會,就是有商業頭腦,如今都三臺鉤機咯,這臺車也是他公司的。」

「哦!你是受雇於人啊,我們以爲這車是你的?!?/p>

「是的話,我還用做這種辛苦的差事嗎,哈哈。直接把錢拿來投資好了?!@行眞的很辛苦,如果有其他選擇我就不做了。從年初四幹到今天,一直沒有休息,中秋都沒有。過幾天表妹結婚,老細終於答應讓我休息了。」

辛苦的人啊,謀生不容易。

「我當時要是多讀點書就好咯,不過也許更老了更難賺錢。讀書出來不一樣不好找工作,老細他比我們輟學更早,反而我們讀初中、高中這些年他積累了好多資本。同人不同命啊!——你們學生哥已經很幸運了?!顾嘈Φ?。

我向來很尊重這種辛苦糊口的人。他們是腳踏實地工作的,雖然知識等有限,然而說的話都很實在,也不耍心機,樂於和他人分享生活的苦與樂。

「今天還好有你們聽我訴苦,平時這樣開來開去都沒有人說話,今天上午剛剛跑了一趟去宜章(湖南省最南部的縣,就在樂昌隔壁)的生意,一天加起來也就兩三百?;氐缴仃P我要好好睡一覺,明天打死都不出工了。」

鄉道匯入省道了,我們看到周圍都是雲霧,對面的山上種滿了茶葉。

「這就是著名的沿溪茶,樂昌特產。茶一定要在這種山頂才能種植,所以韶關地區是著名的茶葉之鄉。」

到了主幹道,他突然停車:「你們先下去,不用拿東西,車有點故障,我檢修下?!?/p>

下車了,車頭緩緩升起,他跳上車輪觀察:「嗯,這裡,似乎漏油了,但願不要是油箱壞了,這種荒郊野外。」

眞的好冷,在山頂了,地圖顯示是北鄉河、大源水、九峰水三條河的分水嶺。溫度應該低於十度了,周圍很荒涼沒有居民,幾分鐘才開過一輛貨車,客車也不多見。

司機的手機突然「啪」一聲掉到地上,他想要去撿,我迅速趴下摸索到了,他一看到,說:「你先幫我拿著?!?/p>

這樣他可以專心修車了吧?!感栴},機油閥門鬆了。搞定。」

又開車了,我將手機還給他,他沒說甚麼。我也覺得很自然,人和人之間本來就是相互幫助的,他樂意讓我們搭便車,幫了大忙,我們要感謝他才是。

其實這種緣分也說不清楚吧,若不是我們出現,他怎麼有理由回去休息?若不是有我們在,他要是俯下身去揀手機,分神了,會不會出事故?萍水相逢,卻總是充滿了未知。

或許黃帝一直在暗暗幫助我們。黃帝沒有直接顯靈,卻讓我們遭遇了這麼多「巧合」。幾次有狗出現時候都有主人讓狗安靜,斷橋總是有讓我們通過的辦法,而這些耽擱,才讓我們恰好遇到施工隊的出現,也恰好就是我們固執的前行,回來的時間正好趕上岐門隧道的最後生命,同時有機會讓我們搭便車回去。司機幫助了我們,我們也變相幫助了他。這些巧合,多麼美好。

自幼,父母就教導我要尊重所有的人,人是沒有尊卑貴賤的,出門在外,總會麻煩各種人。你尊重別人,也就是在幫助自己。這樣做並非謀求利益,而是出自人性。世界上,總有人比你更加不幸。

我若是實在命運坎坷的人,或許早就死了。譬如在落石懸崖下被石頭砸中,或者是潮濕山澗中失足跌入水中淹死,或者眞的跳出一頭野豬——甚至我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然而我居然太平無事,僅僅是淋濕了以及腳上走出水泡。

中間還有不少閒談我就印象不深,因爲話題和內容,可以發生在任何人身上。然而這位司機上述的話語,是一個堅強的人所說出的。他沒有抱怨自己的父母不能帶給他財富和地位,而是將每一天的工作都賣力完成,此外也在生活中努力尋找美,如那些平凡的石頭,在他眼裡都閃爍著美麗。

幾次來樂昌,這裡的人總讓我感覺到溫暖。他們幫助你,不求任何回報,不帶任何動機,純粹是因爲本性的善良。他們和你談話,眼中閃爍的永遠是眞誠。不好奇你是誰,你是來幹甚麼的。這樣的關係很輕鬆,人們僅僅關注問題本身,而不是那些無關的事,效率很高。至於辭別,也是那麼簡單,沒有挽留和惺惺作態,簡單而不兒女情長。

這很符合「至德之世」。人們只是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對之外的事從不奢求太多。而且最難得的是信任,從來不會對你懷揣沒必要的猜忌?;氐侥愕膯栴}之後,就繼續投入自己的工作。這裡道德尚未崩壞,人們或許無知,不知道那些「文明社會」的繁文縟節,在城裡人看來或許是粗鄙,亂扔垃圾等,然而這就是他們的習慣,不是刻意而為。

不久就回到縣城,司機想方便我們,要到車站附近放下我們,我們執意謝絕:「這麼晚了,你回到韶關都估計要七八點,我們無所謂的,你方便才是第一位?!?/p>

下車,他還不忘叮囑我們帶起物品,反復檢查以後才和我們招手離去。車的尾燈漸漸消失在大霧中,他的言談舉止仍然歷歷在目。

至此,我們暴走的旅程完全終結,可以說是輕鬆了。雖然沒有走完全程,可是我們看到了更多比那些死去的水泥建築更鮮活的東西,那就是,人們淳樸的本性,以及大山深處尚未崩壞的自然。小喫店的老闆娘,車站的摩托師傅,壩頂的工人,雜貨店的女店員,大長灘的靚仔,大源的一家人,岐門隧道口的老者和工頭,拖車的司機……十多位不知道姓名的人幫助了我們,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名號,叫做中國人。

這個結局或許很俗套,然而絕不是忸怩作態。也沒有想把文章主旨上升到所謂的歌頌民族氣節上那麼崇高。他們的姓名我都不知道,他們的相貌我全記得。有生之年,無緣再見的,絕僅僅不是這些坍塌的人為工程,更有或許僅僅平庸度過一生的善良的人們。我知道,我要是刻意和他們合影之類,只會破壞了這種和諧的氛圍。用我一隻平凡的筆,記載下他們的事蹟,但願子孫後代都能記住,這個世界上永遠會有幫助你的人,無論你多麼狼狽、潦倒,你要相信,你只要內心虔誠,總會得到庇護。

若說在羅家渡是尋回了勇氣,在樂昌峽則是尋回了感動。上次是自己給予自己的,這次是他人給予自己的。

末了,不想再寫,徒增傷感?;貋淼臅r候和道友聊起了這些事,又加上了此行翌日在老坪石的神秘見聞,更加感覺道無所不在。

背景音樂,飛兒的《淚光閃爍》:

爲你哭的淚每一顆閃爍

堅定的路途也走得顛簸

頭也不回義無反顧

從不後悔深愛過

爲你笑的淚每一顆閃爍

'Cause I Love You So

最美的愛

不是緊握

我們曾擁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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