羁魂10:魏吉夫的供述

根据魏吉夫的供述,整个案件大致顺序如下:

魏吉夫的父亲和柳承宗原是同乡兼同窗,柳承宗后来弃学为吏走了不同的路,两家少有往来。魏父的功名路走到秀才就一直上不去,到老是个落魄文人。魏吉夫比父亲幸运,也考了多年,方才在光绪十二年考中丙榜进士。丙榜进士少有能立授实缺的,要候班。加上之前几次进京赶考,在京前后消磨多年,魏吉夫了解了胥吏地下的势力,那是普通官员难以比对的。更深知柳承宗一派的势力,简直可以呼风唤雨。偶然得知柳承宗是同乡,且与父亲为同窗,不免刻意巴结一番。柳承宗与魏家几无往来,魏吉夫以晚辈身份投刺拜谒,便见了一面,寒叙了一番,从此开始有了些许往来。在柳府见柳承宗势热,因此,虽还未得实缺却已不安于为官,念念不忘有机会能进到柳承宗的翼护之下,不要功名也可。正好,他还是在京城候官时,柳承宗的侄女柳丽贞在松江府出事跑到京城来了,柳家正急急择婿,他踊跃上门毛遂自荐,在不太了解到底出的事啥事时。柳丽贞出的事他后来断断续续方才得晓全面。

柳丽贞闺门不谨,还是和一个洋人。当年她年方及笄,家里已经开始为她物色一门亲事。然而圣诞那夜,她陪伯母去教堂,认识了伊莎贝尔。伊莎贝尔的丈夫是东印度公司的高管,每年都会来巡视各地的生意,松江府是东印度公司的一处重要码头,因此每次住得有点久。那时,柳丽贞还没信教,只是听伯母说唱诗班的歌唱得好听,是去瞧新鲜的。

伊莎贝尔随丈夫世界各地旅游,云烟满眼,人极风趣,有种说不出的风流蕴藉。她的丈夫在松江府的生意有凭借柳承宗的地方,熟谙世故的伊莎贝尔自然和柳丽贞关系亲密,将她奉承得熨帖。圣诞弥撒之后,请到府邸茶话,柳家侄女被三言两语拿下,一见如故,一见倾心,成了死党。此后,柳丽贞不用伯母携带,自己单独前往拜访也成了习惯。一来二去,和伊莎贝尔的关系更加密切,几乎到了形影不离的地步。此前,柳丽贞也会说些外语,认识伊莎贝尔后,不仅说,而且读写也精到。伊莎贝尔经常给她一些闲书看,像外国戏的话本,外国的故事书。最让柳丽贞着迷的是一本印度的书,叫《一千零一夜》,里面讲故事的柳德米拉让她大为倾倒。

一天,柳丽贞上门拜访,看到伊莎贝尔家新换了个佣人,是个黑小厮。伊莎贝尔介绍说这是她丈夫刚从非洲带来的,原是一位王子,他的部落跟人打仗时落败被俘,伊莎贝尔的丈夫用一串玻璃珠子外加两瓶甘蔗酒买了下来。黑人柳丽贞倒是见过,但这般黑得发红的却是第一次见。到底曾是王子,黑小厮并不卑微怯场,甚至对柳丽贞咧开嘴笑了笑。那满口的大白牙晃得柳丽贞头疼了一下,然后就再也忘不了这个笑容,心慌起来。柳丽贞的神态微变,伊莎贝尔眼睛可瞧得真真的。以后,两人外出游玩,伊莎贝尔都带着黑小厮。黑小厮虽还不太能说她俩能听懂的话,但耍宝一流,肢体异常灵活,翻起跟斗一点不比戏台的差,经常逗得夫人和小姐乐不可支。

事情就出在那次游园会上。柳丽贞避让一位喝多了晃荡着掠过她身旁的红鼻子白人壮汉,不小心崴了脚。伊莎贝尔训斥手足无措的醉汉,同时发现柳丽贞有点站不住,而她们正处在人流最密集的地方,马车过不来。伊莎贝尔扶着柳丽贞看着她疼痛难忍一时无计可施。这时,黑小厮二话不说,莽然一把抱起柳丽贞就往外跑。伊莎贝尔喝问一声:“你在干什么?”黑小厮用他仅会说的她们能听懂的话蹦出两字:“马车?!本妥怨吮寂?。

伤脚一离地,疼痛就消失,柳丽贞蜷缩在黑小厮宽阔的胸怀中,突然轻声笑起来。黑小厮将她抱上马车,在车厢中竟还不放手,柳丽贞搭在黑小厮肩上的手也忘了放下。赶来的伊莎贝尔看到这场面,大笑起来。笑后她将黑小厮赶下车厢,自己上去,若无其事地吩咐车夫回家。柳丽贞羞得面色如赭,提出要回自家去,伊莎贝尔坚称自己家有良药可以治脚,于是便不再坚持。一到家,伊莎贝尔叫出华人女佣扶出柳丽贞,柳丽贞下车的时候,无意间看到端坐在车夫旁边的黑小厮板着一副委屈的脸,眼睛里闪闪烁烁的有些泪光,不由得冲他微微一笑。伊莎贝尔看见这一笑,心中有数,在进屋后,将华佣打发走,将黑小厮叫进来。丢给他一罐药膏和一卷绷带,吩咐他给柳丽贞敷上并包好。对犹豫不决的柳丽贞说道:“这小厮敷药会用小心,绷带也缠得好?!?/p>

然而,柳丽贞听了还是未敢将脚交给黑小厮,因为对华女来说,她们的脚和性器几无二般。露出来给异性看到便不得了,何况要让异性拿在手中拨弄。柳丽贞打小缠足,对这点自然深知。

伊莎贝尔笑道:“他只是个黑奴,可不是绅士。他也不懂你们清国人的规矩,在非洲他看的裸脚还会少,在那边他们根本就不穿鞋?!?/p>

在伊莎贝尔的调笑下,柳丽贞懵懵懂懂地将崴脚伸出给半跪在跟前的黑小厮,被他脱下莲鞋,解下裹脚布,露出尖尖的玉足。

墨绿的药膏在黑小厮的手上看起来像是重影,抹在柳丽贞的脚上一开始有点凉,抹开后有点砂砾的摩擦感,接着是黑小厮手的温度让柳丽贞的脚部火辣起来,并且蔓延全身。伊莎贝尔看了一会就上楼休息,整个客厅只留下一黑一白一男一女两人。黑小厮低着的头也慢慢抬起,对柳丽贞露出他那被大白牙照耀着的笑容。柳丽贞不觉举起一只手蒙住脸,浑身颤抖着。

意外地,客厅门被人推开。柳丽贞的女仆阿娣从门外撞了进来。只看了一眼,就尖叫起来:“哎哟,羞死个人了?!比缓笏置勺×匙碛峙芰顺鋈ァA稣瓯话㈡返慕猩鱼露叫?,也被自己的大胆吓住,从黑小厮手中夺回自己的脚,使劲一收,在地上被重重压了一下,不由得也尖叫起来。闻声下楼的伊莎贝尔赶紧安抚,命令黑小厮离开客厅,回他的小屋去。然后,将阿娣叫来,半是威胁半是收买,让阿娣为柳丽贞重新缠好足,再忙忙地将马车送她们回去。

阿娣本是柳丽贞的伯母特意安排在身边的,一回去就将看到的一五一十跟柳夫人说了。柳夫人又转述给丈夫柳承宗听,指望柳承宗管教他心爱的侄女。谁知柳承宗对这个侄女偏护得很,一力为她开脱。私下也责备了一番,不许她再与伊莎贝尔交往。柳丽贞哪耐得住离开伊莎贝尔的寂寞,禁足一段时间后,干脆就受洗信教,成了教徒,大大方方的进出教堂。然而,华人教徒基本都听到她与黑小厮的传闻,对她避之唯恐不及,白人教徒也多有轻视之意,弄到后来,柳丽贞在教堂只有伊莎贝尔愿意跟她坐在一起。但也如此,她和伊莎贝尔的交往又继续了,比起从前,还更亲密。

为了降低影响,伊莎贝尔跟柳丽贞重新交往后不久便将黑小厮遣送走。当年松江府很多外国人在码头亲眼看到黑小厮一根木棍挑着一个小包袱上了海轮,船也起航了,以为就此送走黑小厮。两个多月后,在松江府辖县娄县的胥浦乡的五保一个沟渠中,人们发现黑小厮的尸体,身上一点伤都不见,他那棍子挑着的包袱还在。报官后,打开那个包袱,里面竟然有数件精美的宝石首饰,样式为华人女子所常见的。谁也不知道黑小厮是怎么来这里,是怎么死的,他包袱内的值钱首饰从哪得来?从事后的事态发展来看,娄县没有任何一户人家宣布首饰失窃,所以更是谣诼四起。谣言传到府治华亭县的时候,大家纷纷猜测此事跟柳家有颇大关系。

一个说法逐渐形成对娄县毙尸案的完全解读:死者是英商艾布纳家的黑小厮,柳家小姐在艾布纳家与黑小厮有私。私请泄露,艾布纳的妻子伊莎贝尔驱逐了黑小厮,给他买了去马来的船票。中途黑小厮换乘回埠渔船,偷会柳家小姐,并说动她与其私奔。柳家小姐被黑小厮说动,从家中带了几件首饰就跟着跑路,被家人察觉拦下。黑小厮再次被送上海船,黑小厮再次偷偷回来,于是便这么被人不明不白地杀死。凶手是谁,或者谁暗中主使,查了半截,便无疾而终。期间,柳丽贞在家人的安排或者强逼下,北上京城躲避去了,放到伯父眼皮底下看着。

但风波闹大,民议沸腾,千夫所指,不是容易平息的。此时虽然清国上至朝廷下至地方都对洋人畏缩不已,民间仍然保持对洋人和洋教的排斥,对和洋人厮混的清国男女唾弃。而地方官府顺应民意,洋人不敢动,国人还是能够管一管的。知府亲自知会柳家,如果他们不能澄清此事,官府不排除要拿柳丽贞来整饬风纪。而澄清的最好办法,就是将柳丽贞嫁出去。可柳丽贞闹的这一出实在太出格,原先柳承宗属意的几个侄女婿候选人都颇为踌躇,变踊跃为退缩了。倒是在京城的魏吉夫反而适时向柳承宗提议,要娶柳丽贞为妻,帮助柳家平息风波。

柳承宗很是满意,但柳丽贞却不买账,认为魏吉夫是别有所图。她一直是被伯父宠坏了的,为人处事只顾自己。她说的自然没错,魏吉夫那时已经在京城候班多年,他走过柳家的门路,可候选到实缺这样的大利益,又不是父亲和柳承宗多年前那一点点的情谊就能够顺利拿下的。柳家搪塞了魏吉夫几年,直到家中出了这么档事,家风败了,柳承宗的脸面丢了,权威也减轻不少。魏吉夫作为一位已经考得功名的士子,愿意承揽丑事,不提条件,也知道该怎么交换。吏部是柳家的老地盘,一个大县六品县令的实缺就放在嫁妆之中。柳丽贞清楚家里对她婚事的操作,她宣布,魏吉夫娶她只是看中伯父的势力,她并不会为他做出任何改变。

她不喜欢魏吉夫的原因不少,比如,年龄比她大一圈半还多。比如,他是个鳏夫。柳丽贞找到伯父去吵的时候,就这点说道:“丧妻这么多年还未续娶,是多情而故剑难忘?要是?现在为什么主动娶我?是不是根本就娶不到?”还有,心计。柳丽贞说:“他要的恐怕不只是一个县令的实缺,他盯上的是柳家整个产业?!绷凶诒恢杜妹环ㄗ?,只好说:“你不愿嫁给魏吉夫,那你愿意嫁给谁?”柳丽贞说道:“林子期,嫁给他我才守妇道?!绷凶谒档溃骸澳阍趺粗懒肿悠谠敢馊⒛?。”柳丽贞说道:“林子期来咱们家那么勤快,为了什么还不清楚?”柳承宗说道:“那他多少天没来?为什么就不来了呢?你想想为什么?”柳丽贞气恼着说道:“人家不过玩一玩,谁还不曾玩过?”柳承宗说道:“谁曾像你这样玩过?找不到别人,你就安心嫁了魏吉夫吧,别再闹了?!?/p>

婚礼特别回到松江府举办,特意请了伊莎贝尔一家。为魏吉夫计,办的是中式婚礼,风风光光,大办了三天。在新婚之夜,柳丽贞还逼魏吉夫订下城下之盟,要求他不得干涉她的自由。柳丽贞是耶教教徒,每日必上教堂。

大操大办,远嫁京城,柳丽贞闹出的风波在松江府算是给了个交代,遮掩过去了?;楹螅耪煞蛉ジV莞叭?,作为官眷人妻,行为处事与常人无异。随夫上任半年有余,耐不住福建的寂寞,她回松江府省亲,便在教堂认识了一个俄裔美国男子叫安德烈。两人瞬间打得火热,安德烈竟然跟着柳丽贞来到福州。

在京城,柳丽贞因为有伯父管着,还不敢放纵。离开了伯父的看管,柳丽贞的任性再也没人控制得住。她和安德烈两人的秽事满城风雨,福州府的官宦士绅大都有所耳闻,见到魏吉夫,莫不神态暧昧,背身偷笑,魏吉夫只能装聋作哑。私请传到市井,更不得了。里中小儿编排了歌谣极尽嘲骂。歌谣出来后,魏吉夫就很少上堂审案,将公事交付给两位师爷处理,自己躲在内衙很少露面。这也是吉杞能在李大狗案件上下其手对他蒙蔽的原因之一。

即便是这样,只要他们在魏吉夫管辖的地方上闹,两人的事多少还按得住。谁知没过多久,李丽珍不满足地下偷情,竟然向魏吉夫提出要和安德烈出走。魏吉夫无奈,只得向柳承宗求救。柳承宗派了他的侄子,柳丽贞的堂兄前来处理此事,提出一个让魏吉夫难以想像的处理计划。

柳丽贞的堂兄带来一位女子,让魏吉夫娶做小房,这位女子就是路氏。路氏会口技,能模仿人。这个计划的关键就在路氏,由她来做障眼物。因为计划的核心就是诈死还魂。柳氏诈死,然后路氏诈死。柳氏诈死后,经丧葬掩埋,由安德烈再马上将人挖出带走。而路氏诈死后,于掩埋前还魂,借口自己为柳氏,变相将路氏扶作正室。

这样做的好处是,柳丽贞得遂其愿,而魏吉夫也没和柳氏家族断绝。柳氏未曾生育,柳氏一死,名义上魏吉夫虽然还能和柳氏家族挂上,但实质上就没有多少关系了,那魏吉夫对柳家的付出和牺牲就完全没有回报。柳承宗信奉“善要价者善给价”,自然不会让魏吉夫一无所得。路氏还魂,称为柳氏借尸还魂,这样一来,魏吉夫事实上的正室夫人仍旧为柳氏,于是和柳氏家族的渊源便没有任何变化,魏吉夫还可以名正言顺分润柳家的地下权力。大清国六部衙门以及内地十八省各级衙门中,柳家控制了四部七省,柳承宗许诺,魏吉夫帮柳家处理好柳丽贞的后事可以分两个省的衙门给他掌管。因他仍保持着柳家女婿的名义,觊觎魏吉夫在柳氏家族中的地位的其他徒子徒孙便无话可说。而这一切要做到逼真,就必须依靠路氏。

所以,柳承宗的这一计划是一箭三雕,即遂了柳丽贞的心愿,又安抚了心怀疑惧和不平的魏吉夫,再则是以可以成为正室奖励了路氏,能让她倾力演出。

要让柳丽贞同意配合这个计划,不出所料地不那么顺利。在听到要她诈死时,她歇斯底里地闹了起来,说是堂兄算计她,让她诈死其实就是让她真死??弈罩?,柳丽贞透露了柳家的一个大秘密,她不是柳承宗的侄女,是亲生女儿,是柳承宗和三弟媳相乱生出的。

“你三叔怎么死的你心里清楚,”柳丽贞对堂兄说道:“谁听说过第一次抽鸦片就抽死的?只有吞鸦片才死人的。你三婶又是怎么去了庙里带发修行的?我三个月大她就丢下我,我六岁的时候要找妈妈,没人告诉我怎么回事,只有你跟我说了,害我哭了三天,你自己也被你大伯痛打了一顿。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是好心吗?是要我死吧?最少是巴不得我死。你虽然是柳家的唯一男丁,但我确是大伯的唯一血脉。大伯可是会将柳家产业传给我的。”

堂兄在柳丽贞的疯狂指责中大怒,对她说,她这般一而再的败坏家声门风,早已不是伯父所能包庇得了。这次他是奉老祖的使命来的,她令老祖非常失望。老祖传话:“小妮子不知死活,让她死一次,也让她最后闹一次?!碧嚼献娴拇埃稣炅⒙砟枇?,同意下来。

路氏得以留下,与柳丽贞共居一室。由于柳氏秽名已播于外,福州已不堪居留,正好吉杞擅自用刑鞭死李大狗,魏吉夫受到牵连,干脆接受朝廷责罚,免官回乡?;叵缜埃杭蚪肀叽泳┏强挤套约旱钠腿巳壳菜妥吡?,一个都不留。其实,更在早前柳家允婚之时,魏吉夫便将老家带来的长随遣回老家去了。总之,在郦城,魏吉夫最大可能保证身边的人不会乱嚼舌头。

郦城是魏吉夫的老家,也柳家的祖居地,离福州府千里之遥,柳丽贞的淫乱之声还没传到此地。因此,无论如何柳家人绝不允许安德烈跟着前来厮混。安德烈多少了解柳家人的能耐,没敢太过于放纵,只远远地跟着。柳丽贞跟安德烈透了口风,这一去,处理完这边的事,两人就远走高飞,双栖双宿,做一对正正经经的夫妻。

在郦城,柳丽贞需要收束自己行为,她得尽量与魏吉夫表现出夫妻的样子??善婀值氖?,如此一来,她竟然对路氏产生大多数正室会有的嫉妒与恶毒。特别是想起以后,路氏要以自己的名义霸占自己的名分时,更是难以按捺。她虽不与魏吉夫同寝,又不容忍魏吉夫到路氏那留宿。好几次挑着错责打路氏,路氏还魂后借着城隍的名义说的她身上有柳氏责打的青痕属实不虚。

路氏,姿色虽称不上上佳,却是一个重情义的女人。她在跟了魏吉夫之后,眼看到魏吉夫在柳氏面前受尽窝囊气,很是同情他。路氏知道魏吉夫忍气是为了保持一个柳家至亲的名分,好有所作为。她模仿好柳氏就能帮助魏吉夫维持和柳家的秘密协议,在这一点上,她对魏吉夫也是至关重要的。可她毕竟是女人,到底还是有女人的心。当她模仿柳氏瞒过了众人,瞒过了张知县的夫人,她还是忍不住不想继续下去了。她托词不愿再见张夫人,其实真正的原因跟托词恰好相反,不是柳氏不愿再在镜中看到路氏,而是路氏不愿再在自己身上扮演柳氏。因为,路氏对魏吉夫已经深爱入骨,她不想让自己以别人的名义来和魏吉夫相处。

由于她刻意的回避扮演柳氏,魏吉夫对她很是光火。路氏更加坚定了要做回自己,以自己来和魏吉夫相处。但她又深知这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在县衙和柳继亭斗口技时,她其实有胜算。她练的百鸟朝凤原本就稍稍胜过柳继亭练的鹰翔九天,在最后决胜之际,她突然想到,这次胜了,那一辈子都要做柳氏了。她没有去求胜,所以,她虽然不是有意败北,至少是无心争胜造成柳继亭的胜出。

她为自己得到一个用她本人来跟魏吉夫倾诉的机会,她虽然身为魏吉夫小妾几年,但一直没有机会说出她在大牢中说的话。

至于柳丽贞的诈死,按照计划,为她以后的生活预备了无数的珠宝,作为陪葬物放进棺木中。安德烈原是美国的一铁路大盗,逃到清国的。这些珠宝,安德烈将人挖出带走时自然一同带走。计划是很隐蔽的,要瞒的人很多。珠宝入棺前,魏吉夫按俗例造了一份明器清单。清单没及时销毁,不知何时,竟被身边的人偷了去。他不知道,那个偷他清单的人就是觊觎他地位的人,柳祖徒孙之一,他们的计划再怎么机密,也在运作中露出一些马脚来。那个偷清单的人将清单藏起,准备适当的时候作为对魏吉夫的一个打击手段。

一切按计划进行着,先是柳氏用温酒服下可管住六天假死的六寸茉莉花根,计算好时辰,在第七天将要来临前掘出柳氏,与之苏醒。半年后,路氏又服下二寸茉莉花根。虽然引起了一些风波,比如妙象的喊冤,但没有决定性的力量来搅局。路氏的模仿惟妙惟肖,使这一计划得以进行的顺利。

谁知没过多久,柳承宗得到一个消息,柳丽贞和安德烈在香港竟然被人盯上了。盯他们梢的人来者不善,很可能是他的哪个仇家听到什么风声,打算从柳丽贞那下手整柳承宗。家里人都劝柳承宗将柳丽贞弄回鸭头潭她的坟墓里去,柳承宗坚决不肯。几天之后,柳承宗突发一场大病,他的侄子便乘此机会派人到香港,找到安德烈,用美国探员就要找上门来,诱骗他们服下茉莉花根,在量上做了些手脚,使他们无法醒来。

柳氏家族的人只将柳丽贞的尸体带走,连同她身上和行李中的珠宝。却没想到柳丽贞情浓时送了两样最贵重的珠宝给菲尔德,安德烈用她的手帕包好,随身藏着。从香港出来,点检珠宝时才发现少了两样。魏吉夫再写明器清单时,就少写失去了的两样。他们将柳丽贞的尸体从郦城的邻县带进七里堡,在离坟两里外早挖好一个盗坑。等尸首一到,就将空棺从坟中拖出,将柳丽贞的尸体放回棺木,连同那些珠宝。将棺材放回坟墓之后,他们将盗坑完全填好。这些是老手,他们干的活在外面谁都发现不了他们挖过的盗洞。

这样一个计划,没想到是毁在陈阿鼠这样一个人的手里。魏吉夫不知道陈阿鼠是个做过盗墓行当的人,只知道是地头蛇,有点好酒。在柳氏下葬的那天,魏吉夫特意留下两坛好酒给嗜酒的陈阿鼠,就是想让他喝醉,然后安德烈他们就好挖坟带走人。所以他那天留下两个更加嗜酒如命的人作为更夫,一是喝酒的人碰到喝酒的人自然会喝酒,两个更夫可以把陈阿鼠灌醉。二是,那两个更夫的根本任务就是灌醉陈阿鼠连带灌醉他们自己,因为安德烈所做的事,他们也是不该知道的。

没想到陈阿鼠酒量很好,加上他留了个心不想大醉,所以他还是在子时三刻醒了过来。陈阿鼠本来就打算乘柳氏的坟墓还没封坟去偷上一把,带上锹去鸭头潭时,不该看的全看到了。他眼红被安德烈带走的珠宝,在他们走后用铁锹在坟上铲了个大洞。那个大洞魏吉夫一看就知道不能是安德烈他们留下的,一定是陈阿鼠干的??梢晃矢?,更夫说陈阿鼠当天确实喝得大醉,比他们起身都晚。因两位更夫为他说了句话,陈阿鼠保住了一条小命,但为警告他不该说的别说,魏吉夫还是派人找借口打了他一顿,顺便到衙门中说了几句话,将他的里正给撸掉了。

庞蕴到任前,柳氏家族对他做过一番调查,得出的结论是,只是一个书呆子,所以魏吉夫一开始并不把庞蕴放在心上。谁知竟是他对自己下了致命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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