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文字记录人间百态。

——彭斋

【一】

闹钟响起，被按停。

十分钟后，再次响起。

一只骨瘦如柴的手，终于拿起手机。

强行睁开眼睛，视线由模糊到清晰，瞳孔中映出备注上的内容，倒计时15分钟。

15分钟后，要做什么呢？

像一道谜题，等待他去解开。

男人挣扎着从床上坐起，脑袋一片混沌，怎么也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之前做了什么，接下来又要做什么。

于寻常人而言，再正常不过的事，他却像蹒跚学步的孩童，对周遭充满好奇。

下床，来到衣柜前，镜子里是个精神抖擞的年轻人。

镜中人有着挺拔身姿，宽肩窄腰，肌肉线条流畅，一看就是经常健身。

他静静欣赏镜子中的自己，内心莫名涌出一种激动，如失而复得那般珍惜眼前的一切。

他在衣柜中精心挑选。

最后选择了自己最爱的，条纹衬衫配红色毛线背心。

这件红色毛线背心，针脚细腻，是他妻子亲手织的。

在他们还在上大学时，那会儿正流行做手工。

妻子熬了几个通宵，只为赶上他的生日。

如今，属于他们的婚房，只剩下他一人。

过去种种，仿若大梦一场。

饥饿感驱使他走向厨房。

妻子车祸亡故后，他已经很久没去过厨房。

害怕。

怕睹物思人。

妻子最爱给他做西红柿鸡蛋面。

每回他都必定连汤都喝个干净。

等洗好碗，来到客厅，妻子必定窝在沙发追剧。

他就会把头靠在她腿上，打游戏。

彼此陪伴。

他太饿了，想去厨房煮碗面，半天点不燃，打开外卖平台，页面出bug，诡异地卡顿，什么也点不了。

没得法，出门吃吧。

他离开家时，没注意到，妻子的遗照里，眼角流下一滴泪。

刚到楼下，眼前诡异的一幕，让他瞬间愣住。

夜市摊依旧灯火通明，叫卖声哑了，所有人和物都静止在某一刻。

时间彷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下暂停键。

烧烤摊前，年轻人嘴巴半张，嘴边的烤肉香味扑鼻，有几滴辣椒油滴落在半空，凝住。

摊主的手停在半空，烤鱿鱼悬在炉灶上微微颤动，却不再有任何变化。

……

时间被静止了！

太好了！

不知道为何，脑海里第一时间，响起这三个字。

他内心涌起一股莫名兴奋。

尽管随之而来的，是头开始剧痛难耐。

他好像，有什么迫切需要完成的事。

到底会是什么呢？

往昔记忆，如同被人用橡皮擦擦掉一般，只留下模糊的影子。

他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之前的事？

既然一切都被静止，是不是说明，他的人生，被按下暂停键？

他又有机会可以完成心愿？

沿着夜市摊，他一串一串吃起来。

熟悉的感官刺激，如同拾起一块块记忆碎片。

妻子最爱吃这家的砂锅饭，只吃糖心蛋，顺滑蛋液裹满饭粒，她总是吃得嘴巴鼓鼓囊囊，像只小松鼠。

他吃不成，回回都在隔壁摊，点几盘卤味，再端过来，坐在妻子对面，看她吃得正香。

算了算，他已经很久没来逛夜市了。

一个人没什么意思。

临走，他本想付钱，发现扫不了码。

嗨，都被静止了，就别纠结这种小事。

意识到这点后，他突然萌发一个大胆的想法。

此刻的他，不管做什么都是被允许的，因为不会有人知道是他做的。

既然如此，要不要做点更出格的事？

【二】

体育馆的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月色倾泻一地。

有道黑影缓缓走进来。

不多时，舞台中央，红色幕布徐徐拉开，一束灯光亮起，脚步声响起。

是他，从控制室跑到舞台上。

站在话筒前，深呼吸，随着伴奏的响起，他开始放声高歌。

歌声在空旷的场馆内回荡。

尽管台下并无观众。

不重要。

这是他从小到大就想做的事。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妻子，坐在第一排的位置，笑着为他鼓掌。

接下来，是裸奔。

在这个被静止的世界里，他无需担心旁人目光与社会评判，只需要遵循内心的声音。

如果妻子还在，肯定也会理解他的疯狂。

他被社会身份束缚，缠得越来越紧，直到喘不过气。

被静止的世界，无风，不冷。

他从体育馆往人民公园跑，边跑边脱衣服。

银色月光下，一只自由的鸟儿，在夜晚低空飞翔。

尽管没有同伴，可它仍然向着自己的目标前行。

途中，会经过一条长长的桥。

这座不知修建于哪朝哪代的桥，历经岁月洗礼，见证无数悲欢离合。

跑上桥时，地面瞬间柔软如云朵，空气中弥漫着淡淡馨香，使人流连忘返，眼前出现了奇异景象：

一个个五颜六色的气泡，在空中漂浮。

每个气泡里，都包裹着一个熟悉的片段。

里面都是他过去的记忆。

那些他以为，被遗忘在时光长河里的人和事，在此刻重新浮现。

是爷爷奶奶，正端着饭，跟在幼时的他身后，叫着喊着。

是妻子。

妻子在给他织毛衣。

妻子给他做饭。

他失意时，妻子总会摸摸他的头，安慰他。

他们度蜜月时的海边，他孩子气在沙滩上，给妻子写的告白。

哦，是人民公园认识的老张，癌症晚期的痛苦让他直不起腰，坐在轮椅上，朝他挥手，似乎在叫他下棋。

还有，很多过去的人和事。

一个个乘着气泡，飘在空中。

真奇怪。

怎么会看到这些呢？

跑着跑着，离人民公园越来越近。

可他越跑越没力气。

他终于停下，低头的瞬间，他发现下半身在逐渐变透明，仿佛被某种神秘力量吞噬。

恐惧与困惑交织一处，让他无法动弹。

就在此时，夜空中突然响起一连串急促的奔跑声，伴随着刺耳的机器鸣叫，那声音由远及近，最终化作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

紧接着，一道清晰而冰冷的人声响起，例行公事般宣告：“2月9日，23点45分，6号床经抢救无效死亡。”

这句话如同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他心中所有的迷雾。

他猛然惊醒，一切记忆如潮水般涌回。

他什么都想起来了！

他是乔望舒。

是身患绝症，被医生宣告生命不过月余的乔望舒。

是失去爱人，孤独苟活的傻瓜。

在他想自杀时，命运总是不遗余力救下他。

可他想好好活着，却再未醒来。

人生啊，不过如此！

【番外】

关于乔望舒的另一个故事：等死公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