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算完手里的账本，抬头看了看酒馆里，发现此刻那店小二趴在桌上无精打采的拨弄着桌上的碗，推过来推过去。掌柜的看到这一幕不知道为什么，脾气就上来了，想着要把手上的墨笔扔过去，可能是顾及到要是碰到那小子衣服上弄得洗不掉，最后为了门面又要换衣裳白白搭上一笔开销，虽说可以从他工钱里扣，可想着那小子到时候嬉皮笑脸耍赖的样子就头大，于是他把笔放下，看看桌子上还有没有别的什么物件，可桌上此时除了账本和笔其余的都是硬家伙，难不成从账本上撕页纸下来？不妥不妥，撕了这生意本，这生意哪还做的下去。正在苦恼的掌柜眼角往地下一撇，发现放酒的柜子下落下一张没贴紧的大红酒字。
掌柜的把纸捏成一团朝那店小二扔过去，正好打在那碗里。此时大概是觉着也解决了个心里疙瘩，心情也好了一大半，等那小二回头看的时候，他笑着骂到“瞧你那晦气的样子，得亏这会店里没什么客人，不然就冲你这样，看我罚不罚你工钱，趁着现在没什么生意后厨也不用你帮忙，你就抓紧着出去散散心，精神点，实在没处去了就去街尾那王寡妇门前看看那红灯笼挂没挂起来。”那小二听到后哦了一句，然后口里念叨着你这样子还惦记着人家寡妇门前的灯笼，看我晚上不去老板娘那里煽风点火，然后慢慢的往门口走出。刚走到门口，掌柜的又从后面传出声音让他把身上那抹桌子的布放桌上，然后就是几句损人的话，他也没仔细听，反正骂来骂去就那么几句，听了六七年了，又是些气话，早就不放心上去。
走到店门口看着冷冷清清的街道，又抬头看了看天，发现这天色就跟掌柜在老板娘面前的忍着不发脾气憋青的脸一样沉闷极了，就往台阶下走了几步，然后回头再看看，发现看不到掌柜的身子，就一屁股坐了下来，正想往后面看着，发现台阶那角磕着怪难受的，就站起来拍了拍屁股，想着要不要横躺侧卧在台阶上然后用手撑着脑袋休息会，可又想到要是到时候来了客人，熟人还好也就一笑过去了，万一是新顾客把自己误会成泼皮在门前耍赖就不好了，这也不是怕他们把自己想的多无赖，就怕他们以为自己家这酒馆好欺负等吃完饭付账不利索，想着想着就觉得有点累了，于是干脆弯着身子坐着把脑袋放腿上枕着休息会。
刚闭上眼没多久，就听到酒馆里叫着换壶酒的吆喝声，这小二认得这声音，这是有时跑来酒馆说书，住在那白马寺附近的老书生。以前听起掌柜说过这老先生年轻时也是潇洒的一个读书人，家里那会也富裕，时不时就跑去青楼喝酒作诗，听说那会身边还有个小跟班，大概跟自己刚来这镇子时一样大。这小跟班说起来跟他们家也挺有缘分，正巧，那天是观音娘娘寿辰，这老先生母亲当时去白马寺上香，就看到这孩子跟在人群里讨要香火钱，也不白要，会帮他们提东西，人也机灵，不给也不缠着，就算没给好脸色也会道个谢，想到这里，这店小二苦笑了下。再说这老先生的母亲，看着这孩子人不错长得也还算正经，就发了菩萨心肠收养了这孩子，还说这是观音娘娘的指示让自己多做善事，给这小孩起了个名字叫世缘，起初小孩子在家里还有些拘谨，可碰上这么个风流的公子哥，一下子就玩开了，没过多久就成了个小跟班，整天跟他屁股后面跑着，尤其是青楼，跑的更勤快，嘴里还喜欢嚷嚷他跟哥哥一样喜欢那楼里的小姐姐。这可能是因为青楼女子知道这孩子身世也算凄苦对待他也算用的上几分真心，小孩心思也细腻，知道谁对他真心好，就让小孩觉得挺亲近。
后来听说要打仗了，边境上战乱不断，这公子哥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说是读书人要以天下苍生为任，不能只读万卷书还得走那万里路，要学那儒家老圣人负笈游学，这他家里人当然不让了，他就趁着某个夜里跑了，大概也是觉得路上会寂寞，带别的仆从怕告密，就带着这刚相处没多久的弟弟上路了。
大概一年过后，这公子哥一个人回来了，当时也算镇上一大事，大伙都跑去看，听去看过的人说也没想象中的凄惨就是衣服比去的时候洗的发黄了些，问起他那小跟班，他也只是淡淡的说了句死了，大伙听后都感叹着这什么世道一个刚没过几多久好日子的孩子怎么说没就没了。正巧当时的市井之间也流传这么一首歌谣:
去时路，去时路
去时还有各人足
归时途，归时途
最后只余了这一人路。
后也有人说是这公子哥回来后自己在青楼喝醉时写的，最开始只是在歌姬中传的比较广，后不知怎么的就慢慢这市井人人皆知了?？墒前?，听认识这公子哥的人却说，这些地方回来后他可就再也没有去过了啊。
这小二思绪收回来了，又想起了这老书生如今的脸，除了常年喝酒喝出了个酒糟鼻好像也没啥特色，不过他觉得这样可能才算得上一个读书人。他也不知道这样评价对不对，早年他是挺看不起读书人的，他记得那会逃难的时候，路上碰到发放救济粮，看到一书生当时就把装稀饭的碗和馒头扔地上，口里喊着我辈读书人宁在雨中高歌死，也不愿寄人篱下活，当时他听着就觉得这人读书把脑子读傻了，还顺口说出来了，正好还被那书生听到了，那书生回过头看着他，愣了会，突然意识到什么，跑到发放救济粮的地方，从自己袖子里拿出块玉佩换了些粮食，然后跑到他面前蹲下把粮食放在他身前，说了句对不起，然后就从人群里跑了出去，从此再也没有见过。大概当时是年龄小，莫名的还生出了自豪感，觉得自己一句话就把一书生骂跑了，还得到了吃的，从此就觉得读书人都是蠢货。想到这里小二给自己打了一巴掌。
真是个这不知感恩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