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志勇这些天焦头烂额,母亲的病一天比一天重。
近两个月前,李志勇把母亲从镇医院转到了县医院,请了县里最好的主治大夫为母亲做了手术,前两期的化疗效果也很好,杀死了体内60%的癌细胞。
但从第三期开始,排异反应越来越大,而且脑部又发现了恶性肿瘤,情况非常不好。
父亲李光举和大哥李志涛都住在乡下,身体也不大好。大姐李志红与母亲的恩恩怨怨总是解不开,这些年基本不来往。
考虑到自己常年工作在外,父亲和大哥对多病的母亲付出太多,而且姥姥的年岁已高,也需要人照顾,李志勇主动承担了母亲的医院陪护义务。
为此,医院专门为老人安排了一名专业护理人员。但李志勇还不放心,又请了前妻的姐姐24小时陪伴在母亲身边。
前几天,主治医生告诉他,母亲脑部肿瘤正在增大,老人体内的微量元素又达不到手术标准,加上剧烈的排异反应,母亲生命危在旦夕,也许就在这几天,至多不过半个月。
那天,陈雪给他打电话说要过生日和结婚纪念日,正赶上医院下了母亲的病危通知书。
李志勇连夜把父亲和大哥接到了医院,前妻任慧芳刚出院,拖着病体也守在母亲病床前。
一群人忧心忡忡地围着母亲,陈雪居然要他回去庆祝,李志勇没好气地挂断了她的电话,父母亲还因此怪他好一阵子。
前妻任慧芳把他拉到病房外,劝他回去一下,免得夫妻不睦。李志勇说,都这个时候了,他哪有心思顾及那些。
任慧芳说,这些天了,你都没正经回去过,她一个人在家,想念你是难免的,你要多换位思考,女人多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顿了顿,任慧芳又说,这次,我的事又给你带来那么多麻烦,为我做了那么多,我都不知道怎么感激你呢?
李志勇轻轻地拍了拍她,说,快别提了!再说我都无地自容了。
李志勇又说,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陈雪要是有你的一半就好了,唉…
任慧芳摇摇头,无奈地说,这都是命啊,谁又能与命抗争呢?
谁说不是呢?就连这次两人的不期而遇,也似乎是命的安排。
那天,李志勇刚把母亲转到县医院,在取化验单窗口,他俩一前一后排着队,他排在她的前面。
背影是那么的熟悉,她确定是他!但她不敢贸然相认,因为他没有任何理由出现在这里。即便真的是他,也不可能单独一个人。
一个堂堂的市卫生局副局长,来到县医院,至少县卫生局领导和医院院长要陪同的,即便是私事。
离婚10年了,他俩就从未见过面,甚至连电话都没打过。
直到护士叫袁秀梅的名字时,她才诚惶诚恐地踱到他的面前。袁秀梅是李志勇的母亲,也是她的前婆婆。
就这样,他俩在分开10年后的今天又相遇了。
走到医院走廊的一隅,他俩默默地垂着头,谁也没有说话,似有万语千言却不知从何说起。
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李志勇对着她,深深地鞠了一躬,默默良久。
当他抬起头的时候,她看到他的眼晴噙满了泪水。
就这一个鞠躬,让她想到了10年前的那一天。
他俩是高中同学,高三那一年春天,他俩好上了。说好了报考同一所大学,可李志勇以2分之差未达上第一志愿录取分数线。
任慧芳上了师范大学,李志勇上了医学院。
幸运的是,大学毕业后,他们双双回到县城。一个去中学当了老师,一个去县卫生局当了干部。
那年春节前夕,他俩就领取了结婚证,开启了甜甜蜜蜜的小家庭生活之旅。
就在李晓雨4岁那年,当年医学院的系主任调任市卫生局副局长,其得意门生李志勇也随之从县卫生局调入市卫生局。
刚调到市里的那阵,李志勇基本一周回来一次。渐渐地,半个月、一个月、几个月回来一次,往后就很少再回来了。
即便她去市里看他,他也是淡淡的。就算是久违的夫妻生活,李志勇也没有表现出浓厚的兴趣,不是敷衍塞责就是草草了事。问他为什么?他说累。
就在最近的一次,任慧芳说市里看他,他说要去外地出差,让她别来,电话就挂上了。
自任慧芳挂断电话那一刻起,她的第六感官告诉她,李志勇变了,她不再是他心底里唯一的女人了,他可能很快就会成为别人的丈夫,时间只是早晚问题。
既然如此,任慧芳也只好认命了。
李晓雨5岁那年的一个周末,李志勇回来了。跟任慧芳提出了离婚,他说县里所有财产归她所有,另给她50万元作为离婚补偿。
她是一个认真工作、认真对待家庭、认真孝顺公婆的女人,却突然被丈夫提了离婚。
就算她有所预感,就算她是一个自信大方的女人,遇到这样的婚变,她也心理受挫,平常不爱流泪,这一次,她感伤地落泪了。
回想高三那年,他陪着她偷偷地跑到小诊所堕胎的场景,他信誓旦旦地对她说,他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和她在一起,两个人一起白头到老,永远不离不弃。现在想想是多么的可笑!
那时候,年轻的她以为嫁给这么深爱自己的男人,这男人应该这辈子都不会离开她。结果命运却跟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还要去质问丈夫为什么离婚吗?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离婚要理由吗?跟自己对错有什么关系呢?她想想都觉得幼稚!
当一个男人想离婚,妻子根本就没有必要知道他离婚的目的是什么,因为这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
只要是他想离婚了,身为妻子的她只能默默接受了,因为她留不住这个男人了,这个男人想要离开她,就这么简单。
她没有一哭二闹三上吊,只是提出让他带上李晓雨,这也算是挽留他的最后一个努力。她知道后任者多不喜欢拖油瓶!
没想到李志勇痛快地答应了。
她和他没再说话。沉默许久,李志勇深深地向她鞠了一躬,转身走了出去。
同一个男人,同一个鞠躬,动作是那样的熟悉,又是那样的陌生!
任慧芳不禁感慨万千,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总想对他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如何启齿?
他的眼神告诉她,他过得并不像她所想象的那样幸福,他似乎有一肚子话要向她倾诉。
她渴望听他的倾诉,也渴望向他倾诉。因为她懂他,如同懂自己一样。
虽然10年过去了,但心底里的那一小块地方依然是当初的模样。
走廊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嘈杂的喧闹声,她和他的眼神不经意地划过手里的化验单。
她无奈地朝他笑了笑,轻声说,方便的话,晚上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