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载

 ? ?那是2022年清明不久,也或许更早,司珥觉得自己出问题了。

 ? ?司珥不是机器人,能通过自检得出自己具体毛病,她只是个研究生,一个在各方面都平平无奇的研究生。

  也许是命运意识到自己赐予司珥的东西都太过普通甚至简陋,于是会时不时给与她一些好运气,这是司珥对外解释很多事情的惯用理由。

  就像高考前不久,班主任会把同学挨个叫入办公室叮嘱几句,轮到司珥时,她与另外一个同学一起,班主任只笑着跟她说了一句,“你好好保持,考个二本还是没有问题”。然后把剩下的时间都用来嘱咐另一个同学了。

  司珥不在意这些,她就是这样一个没什么存在感,不优秀但也不到差劲的人。后来她高考时超过了一本线三十多分,她对外的说辞一律是自己运气好,说得多了,她自己也信了。

  后来大学,她同样不出彩,大家热衷的社团活动,外出旅游或者穿着打扮的话题,她很少参与,除了上课,算是长在床上。大学奖学金她一共只拿过四次三等奖,一共800元,算不上多么出彩的成绩,只能算是一个听过课的水平。司珥爱听课,那让她能了解到很多她不知道的东西,尤其是大学老师讲课很喜欢讲一些自己遇到的案例或故事,彷佛透过故事她就能对世界多一点了解。她透过别人的讲述、分享、照片和视频汲取这个世界的点滴,却不愿意自己走出去看一看,瞧一瞧。

  司珥喜欢阅读,喜欢书里波澜壮阔的故事,但她没有独自去过任何一座城市和景点。她时常都在想活着是为了什么,至今无果。

  很快大四了,大家都开始考虑下一步。司珥并不迷茫,她清楚知道自己对于走入社会面对全新环境的害怕,那是个与以往处境都截然不同的改变。室友要么准备保研要么考研,司珥也在准备考研。大四,所有人都要求实习,司珥一边实习,一边准备,算得上大学最充实的日子。她把上班之前,下班后的时间都用在学习考研英语和数学上,太长时间带耳机听视频听到她的耳朵都开始痛,这时本校的保研考试开始了。

  保研考试名额与保研名额的比例为1:2,本与她无关,但有两位同学因为其他原因不能参加考试,又恰好考了四次的六级居然合格,帮了她大忙,她踩着尾巴赶上了这场考试。但她之前完全没有准备过,于是一天内,她把保研两本书内容从头到尾过了一遍,就去了。笔试她果然考得不好,但没想到准备已久的人中还有人比她更不好。意料之外的是她面试成绩很好,最终竟然获得了最后一个名额。

  她保研了,但她的开心似乎只持续了知道结果的那天下午,或许那都算不上开心,只是感到一种解脱,一种延迟走出象牙塔的轻松。

  司珥的人生信条是“开心就会倒霉”,或许这也是她很难开心的原因。但周围的人都觉得她是个开朗乐观的人,司珥有时候分不清这是自己想让别人感受到的还是自己压抑下的性格本就如此。

  她很少仔细打量自己的过往,所以甚至都不明白是哪一段经历塑造了她如此悲观的性格。

  关于更小时候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印象中的自己像个割裂的几部分,她记得小时候在收割完稻谷的田里,追赶鸭子的场景,也记得自己背玉米,汗水流进眼睛,肩膀勒出血的场景;记得在课间坐在学校草地上,偶尔庆幸摇铃的老师聊天忘了时间,能多玩一会儿;甚至连午休时大家不睡觉,被老师体罚去楼下罚跪的事情。不过这所师资不充足,生源也少得可怜的学校只坚持到了司珥小学四年级就不存在了。但这些记忆如同一锅杂烩,已经辨不清当时到底是哪种情绪更多了。

  学校不办后,司珥去了镇上一所小学,离家的路程远了不少,学生和老师也多了不少。她第一次进入教室的时候,震惊又拘束,大教室里桌椅挨着桌椅,一直堆到了教室后的墙壁,仅留着一条狭窄供人通过的空隙。跟以往教室空着一大半,老师想去几楼空教室上课都行的自由相比,这里已经足以让司珥不适应了。

  环境不是最糟糕的,由于她们是转学生,只能坐在教室后面,她的同桌是个陌生男生,她首先闻到的是男生身上汗水浸湿头发又风干的味道。如果现在要司珥形容那时候的自己,一只畏首畏尾的老鼠突然跑进了人群。接下来涌起的情绪是烦躁,她的同桌时不时会捉弄她,比如故意占掉桌子一大半,口头上的捉弄等。司珥不喜欢这个陌生的环境,拥挤的座位、陌生的同学、甚至是她同桌每次疯玩之后身上的味道以及头上冒出的热气,但她只是坐在座位上,沉默着,尽量连厕所也不去,避免与她的同桌交流。

  这个陌生的地方,女生们有柔顺的头发和时髦的服饰。司珥天生有一头自然卷的沙发,这让她在梳头发的时候吃尽了苦头,也意味着她必须每天扎着头发,头皮每天都紧绷着。司珥家住在乡下,离学校不算近。冬天时,天黑沉沉的时候就开始赶路,穿过小桥以及道路旁有坟墓的竹林,走上接近一个小时去上学。她还记得那时候有人趴在坟墓上等有人经过时跳出来吓她们,幸好一个村子里不止一个小孩上学。下雨天也讨厌,小路都变得泥泞,大家不得不光着脚行走,如果是现在,光脚踩过泥土的感觉不应该有那么糟糕,但她那时候害怕踩上碎玻璃,也害怕踩上那些动物的粪便。让她害怕的东西太多。

  司珥的爷爷喜欢赶场,三天大概会去两次,在街上玩长牌,只留下一天来干农活,所以他总是很急。司珥觉得自己家的收成总算不上多好,也许跟这脱不了关系。爷爷常年提着一个篮子,买来的东西都放在里面。她跟弟弟早已学会察言观色,每次爷爷回来时,先往篮子里瞥一眼,如果有零食,那是个好信号,意味着爷爷赢了钱,或者没输,反之就要绷紧神经,不要犯错。

  司珥的爸爸妈妈在外地打工,很少回家。她的衣服裤子有些是姐姐穿过的,有些是爷爷给她买的,这也代表那多半是不符合一个小学生的审美的,司珥以前不怎么思考这个问题,但到了新学校后,她注意到自己穿着的次数频繁了起来。

  其实衣服还好,她可以挑出几套普通的,不让自己显得奇怪,但鞋子是个大问题,她鞋子很少,款式也与同学们大不相同。班上的女同学会穿漂亮的皮鞋或者运动鞋,她都没有,她觉得自己的鞋子很丑。爷爷总是听信商家的话,买一些奇怪的颜色和款式。她甚至故意把鞋子弄坏,这样爷爷就会给她买一双新鞋子,但下一双甚至更奇怪,于是她放弃了。爷爷喜欢在桌上讲很多东西,家里的钱总是不够,父亲总是不成器,肉总在涨价……于是她为自己那些隐晦的攀比心感到内疚。

  司珥从小就知道自己家不富裕,很多时候甚至显得窘迫,所以后面她学着接受那些丑鞋子。这些关于衣服鞋子的事情以及她当时的感受,她没有对家里任何人提起过,对于照顾她的爷爷奶奶,以及常年在外打工供养她们一家的妈妈,她都心存感激,体谅他们的辛苦。

  司珥的内心像蜿蜒的河流那样曲折,却并没有多少生机。她跟着大多数人的路径走,上小学、初中、高中,算不上优秀,也算不上差,家里人没有在上面花过额外的心思。后来上了初中,少了转学生这个身份后,她努力融入部分群体,在其他人眼里,算得上一个努力、认真,有趣的同学,与同学相处得也还算不错。

  值得一提的是,在毕业以后,很快又与所有同学失去了联系,好像大家都默契的淡出了彼此的生活。司珥觉得自己的友谊总是建立在长久的相处和交流中,一但分开,就快速消失了,像一个个短暂但美丽的泡沫。

  当有东西推着走的时候,司珥还能勉强跟上脚步,这只无形的手一开始是升学、课程、考试,上了大学就变成课表,与室友保持一致。开始慢慢失去方向是在研二,研一她依然投入课程中,按部就班的学完了所有课程。研二大家都要开始自己的课题,司珥她做不到,她的人生开始漫无目的。

  渐渐地,她觉得自己起床更加困难,不想出门,也不想再打开电脑。她开始睡不着,她会一整天一整天躺在床上,不吃饭也不喝水,听室友起床、洗漱、出门和她们的热闹。无数次想到解脱,又无数次屈服于懦弱。

  后来,在比别人多一年的挣扎中和周围朋友的帮助下,她终于还是完成了学习上的最后一道坎。

  只是离开学校至今,司珥仍没有去工作,她或许是没有痊愈,或许是痊愈了,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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