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嫁给了张原。

? 做妾。

? 当我跟着嬷嬷给夫人的牌位敬茶时，嫁给张原的感觉还很恍惚，可当他晚上穿着大红喜袍一步一步走到我身边，轻轻挑开我的盖头，取下我的发冠，我才深刻明白，我已是张府的人，张原的妾。

? 我原是最抵触与人做妾，因为我娘就是我父亲的妾，她过得多苦我看在眼里，直到她死才结束这场悲哀，但是我娘死，也是因为我父亲。

? 战争在边陲小镇悄然滋生，一触即发，父亲抵抗不得，败死战场，主母遣散城中百姓，包括府里的姬妾，我想带着娘走，有娘在身边，日子总不算难过。

? 可娘不肯。

? 她跟在主母殉死在墙头，在我眼前。

? 也是那时候，我遇到了张原和他的夫人，他说拿不起刀，就不要想着去杀人，他夫人说瞪了他一眼，说小姑娘，你不要害怕，跟我们走吧。

? 我跟着他们回了军营，做些整理做饭的活儿，日子过的很快，张原和夫人都是将帅之才，一个月后就将白荻击退，可是这颠簸世间，战火频发，今日这儿停了，明日那儿又起了，所以夫人问我接下来的打算时，我求着夫人和她去了王都——长熙。

? 我最开始不过求个庇护之处，可日子一久，我竟舍不得离开，夫人卸下铠甲，是个再温柔不过的人，她教我读书写字，和我讲江湖趣事，会在张原呵斥我无知时轻轻皱眉，然后背着我去告诉他不要再说。

? 若非要选一个去处，我大概是要一辈子呆在夫人身边不愿意走的。

? 现在守着夫人，以后守着夫人的小公子。

? 可是夫人啊，学会偷懒了，竟把照顾小公子的任务全部交给了我，还让我照顾凶巴巴的张原，我要拒绝的，靠近张原五步之内我都有些害怕。

? 无论我怎么不肯，怎么拒绝，夫人都闭着眼睛不说话。

? 大概是生完孩子太累了。

? 那就歇歇。

? 府里一夜之间挂起了丧幡，当整个世界只有一片白色的时候，昨日触目惊心的红在我眼前炸开，我险些有点站不住，那种看着娘死去的无力感和无助感再次充斥全身，我看着跪在棺木前像被抽去灵魂的张原，想必此刻只会比我更无力更无助。

? 我动了动跪的发麻的膝盖，走到偏殿抱起恒儿，当张原听到孩子的哭声时，他的眼里有一丝丝光亮，彼时我不知道光亮黯淡后是更加黑暗的深渊。

? 丧期一月未过，王上便下旨封张原为镇国将军，三日后启程去对抗南戎，那日圣旨下来后他犹豫再三终究开口，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他，做他的妾？

? 我扇了他一巴掌，怪他侮辱夫人，也侮辱我。

? 那日晚他与我彻夜相谈，说他与夫人，他原与我是一样的，我终是同意了，尽管我仍有一丝不甘。

? 因为仍在丧期之内，纳妾礼是在我的小院子里办的，当我与他躺在同一张床两个被窝里时，我看着他铁青的眼圈，冒出来的胡渣，连头发都梳的散乱，一点没有新郎官的样子，也罢，我原也没想过要做他的新娘。

? 张原走了，只有我和恒儿为夫人守灵，如今我也算得上她的妹妹了，也有资格可以跪在她灵前为她哭一哭。

? 和南戎这场仗打了两年，尽管时有书信回来，可等到恒儿会喊爹的时候也没有见到张原一面，我觉得张原真会讨便宜。

? 可后来我就觉得，张原和夫人一样会偷懒，这辈子都没好好疼过恒儿，却骗得恒儿白白叫了他们一辈子的爹娘。

? 和张原棺椁一起回来的，还有张原的扶正书，他将我扶为正室，这是他那夜与我承诺的，我进门是为了可以有身份帮他守住恒儿和张府，而妻这个身份，是他能给的所有。

? 谁稀罕呢？

? 他的同袍回来时和我说他在战场上格外英勇，为国捐躯，是个英雄，其实他与我相谈那晚，我便明白，这一次，他是存了死志。

? 进门那日，我明明是不愿意的，却不知怎的怀有一点点的期待，但也就只有一点点。

?

? 我的一生唏嘘数载，娘死的时候我以为世界塌了，可夫人带着光亮来到了我身边，当这束光亮消失的时候，我觉得人只要活着便好。

? 恒儿娶亲的时候，我去张原和夫人的坟前坐了一天，絮絮叨叨说了好多，我好像也成了爱说闲话的的老妈子。

? 后来我离开了张府，夫人曾与我说，她最想要的是和喜欢的人去游山玩水，行侠仗义，但国家危难让她不得不披上戎装，如果可以，谁又愿意做个巾帼英雄？

? 那便让我这个自私又无能的人替他们去看一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