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
? ? ? ?老家原来斜对门的何老爷子去年夏季突然因心梗病故了,我当时因为不知情没有回去吊唁。据说给他办事是在村外的广场上,就地搭了大棚,棺木就停放在大棚里,由于天气炎热异常,四角用了四台冷风机送冷风,棚里依然热得待不住人。过完事拆了棚把地扫干净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何老爷子本是土生土长的村里人,有四个子女,个个都非常能行,都走出了村子在城里安家繁衍,他本人腰杆也挺得很硬,嘴里常对自己的子女以及子女现在的城里居住生活溢满赞美之词,最后索性在自己还不是很老的时候将自己村里的房屋连同庄基一起卖给了邻居做起了城里人,同时还将我小时候常在其下玩耍的一棵怀抱粗的老槐树一起卖了,当时的价格非常便宜,因为据他自己说和村里人的议论,何老爷子不差钱差的只是城里的生活。几年后,买他房屋庄基的邻居将那棵怀抱粗的老槐树卖给了需要绿化的城里人,卖树的钱比他卖房屋庄基的价格还高。卖了房屋庄基的何老爷子却卖不掉自己几十年前就埋在村东头墓地的父母、爷婆的坟地,自己能行动时每年清明都要回来给自己的祖宗们上坟,也只能在他的本家或者老邻居家歇歇脚。时光荏苒,何老爷子也慢慢上了年纪,也在为自己的归宿考虑,前几年就在村东头的公共墓地给自己建造了庄院,给自己去世后在村里找到了可以永远栖息的地方,却始终无法实现自己生前叶落归根的夙愿。为此,不仅他还有他的子女们,开始和村里的住户邻居洽谈重新购置庄基建造房屋的问题,但始终未能如愿,直至他不幸去世后也只能在村外的广场上作暂时地停留,匆匆住进了自己生前给自己建造的豪华墓地里。在他去世后,他的子女们终于经过努力,换回了一块可以盖几间房子的庄基,出的价钱远远高于他们当初出卖自己老宅的价格,迅速盖起了几间平房,这个地方以后可以作为他及他的老伴及他的孩子们可以称作老家的地方,他的三周年纪念也可以不在村外的广场上举办,他的子女们将来祭奠他给他上坟也终于有了可以歇脚的地方。他把自己原来的老家“丢”了,成了自己到死的遗憾,他的子女们终于把“老家”找回来了,或许也可以给九泉之下的他些许慰藉。长期居住在村里的乡亲们,在羡慕同村的人终于搬进了城里的同时,也在担心着这些出外的本是邻居的人将来回村有没有个可以歇脚的地方。大家都觉得,你是村里人或者你曾经是村里人,就应该在村里有个家。
? ? ? ? 我很庆幸我在村里还有个可以落脚居住的地方,虽然现在村道冷清铁门紧锁,家里没有了父母只有父母的灵位和照片,每次回去只能对着父母的照片在心里默默说上一阵话,烧几根香,但有了这个地方,每每在说起自己老家时心灵还有个实实在在的安放处,逢年过节回去看望年老的姑舅姨以及逐渐变老的哥姐、亲戚和族人,顺便在家里住上一晚两晚,心里很实在很坦然从来不慌张,也再不担心对门屋里的大嫂在父母都去世后我每次回来小住天不明就做好早饭叫我起来吃饭了,她也在前段时间告别了浑身的病痛和她深爱着的孩子们去了幸福世界享福去了。
? ? ? ?父母在世时,我心底里从没有把我生于斯长于斯而在成年后因求学工作离开后的这个家当作老家,认为这就是自己的家。老家这个称呼只是说给我的女儿或旁的人。每次回家心情都很急切都很理直气壮,回到家里都会无所顾忌都会身心放松,心安理得地享受着父母对自己的照顾,很乐于享受自己还是个娃的身份和感觉,大声或小声喊着大和妈,听他们的家长里短和絮叨就如小时候。在村道里逢人说上几句话,问候一下他们,顺便也问问地里的收成和孩子们在外打工的收入情况,担心着他们的担心,快乐着他们的快乐。虽然我的家离县城不算太远,虽然它和坐落在荆山塬下的这个村子里的其它家庭一样,过去直至现在依然不富裕,但这里盛满了我20岁前的所有岁月。据说有了我的那年,原来有婆和大伯二伯的二十几口的大家才不得已一分为三,二伯家走了婆家的后门,我们家则搬出来成了婆家的对门。现在依然能依稀记得小时候的家里只有靠庄子最里的三间不大的拱顶屋子,一间住着我们一家8口(大姐和二姐依然和婆住着),一间用来作日常活动或可以用现在的话说叫作客厅,另一间是厨房和储存杂物。院子很大,中间有一棵很粗的桐树,桐树的树冠很大可以遮阴。这个大院子常被生产队用来作为开会的地方而且经常是晚上开会,孩子们跑来跑去地从不管大人开会时的吵闹,也不管把谁押在会场中间进行批斗声讨,只自顾自地开心跑跳捉迷藏哭鼻子。我稍长一些至多不超过5岁,父母伐了院中间的桐树、拆了婆家原来分给我们的几间屋子又在拱顶房的前面一侧盖起了三间厦房,还专门盖了一间厨房,在前门的一边搭起了养羊的羊圈,这些建筑的墙体基本是用土打的胡底和泥砌起来的,底子只有不多的几层砖,但房顶是用了老屋拆下的松木椽和方砖,台阶铺了条石,二门里侧两边放了两个柱顶石作为门墩,前门则是用木头做了框架下半部分用荆条编织上半部分钉了铁丝网。这样的建筑布局和用料在1970年代中期还算凑合,但好在冬暖夏凉,住着安心。农村土地到户后,村里的新房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逐渐有了大瓦房、平房甚至二层楼房,我们家只是把原来的门换成了中间镶木板的铁门,把临街的土墙换成了砖墙,甚至连个门楼都没有。门外的街道慢慢被垫得越来越高,原来还能往外流水的水眼都被堵住了,只能让雨水流进前门里侧废弃的红苕窖里,家里的地面也慢慢抬高,厦房外的台阶和院里的地平面的高差越来越小,有时天下大雨眼看的积水要和台阶平齐。重新盖房的念头一次次在我心头泛起,但上学参加工作在城里买房始终空虚的裤兜比我的大脑理智,随着几个姐出嫁哥结婚搬出另居而上了年纪的父母似乎也不着急也不愿意,因此改造房屋的计划便一拖再拖,直至母亲病逝也只能在老屋草草过事,让含辛茹苦了一辈子的母亲生前没有住进窗明几净的大平房,去世后却在村东面的墓地里为她和父亲各建了一间仅能放下棺木的砖混结构的小平房,外面贴了瓷砖被称为洞天福地。不知村里其他人会怎样说我,我已愧悔得心疼,所以每次面对母亲的遗像只能深深地自责。母亲三周年纪念刚过,门前街道下面入户的水管渗漏,一场大雨也将前门里侧原来排废水的渗井垮塌,致使没有门楼的墙面倾斜,不得已重新盖房的事再次提上了议事日程。做通了早已看淡一切的不愿再折腾的父亲的思想工作,用铲车和大车将原来的房屋连根铲除趁着监管松懈全部倒进石川河边因挖沙而形成的大坑里,我自己画草图姐夫亲自督造的几间平房很快建起,模仿城里的单元房厨房卫生间一应俱全,在砌了地板砖的客厅顺着走道铺上地毯,让年老的父亲出门上厕所都不用恐惧,接了广电信号让秦腔名家整日演唱陪伴着父亲,几个姐都嫁到了附近,几乎每天父亲在家里都有人照顾,每周周末我也都赶回去陪伴,终于可以享几天福的父亲却没有享多长时间的福,在母亲离开5年多后他们又在村东面为他们建好的小屋内团圆,从此家里再没有父母的身影而只有供桌上他们的照片,家里也少有了一大家人团聚时的欢声笑语,我每次从家里离开时关好窗子拉好窗帘锁好门让他们的灵魂在里面安息。每次回家开开门看到院里铺满落叶落满灰尘,走进房间依然清冷都提醒着我这里慢慢成了老家成了故乡,虽然这里还有我忠厚的邻居亲爱的姊妹们和我的族人。
? ? ? ? 人常说,父母在家就在,这个家不论是土墙土地土院子还是水泥地钢筋混凝土房屋亦或是鲜花满院,父母在,不管你什么时候回到家里都感到亲切感到温暖,不管你走多远,心里都有牵挂和牵挂你的人,不管你什么时候离家到什么地方,总要报一声平安……父母不在了,原来被认为是家的地方就慢慢成了老家,原来你什么时候都想回去的家就慢慢变成了固定时间必须回去的故乡。渐渐长大的女儿对老家的概念没有我清晰,对老家的感情没有我热烈,认为没有了她的爷爷奶奶的老家可回可不回,她将来的理想也不想待在生她养她的地方我们现在的家,她想展翅飞翔。终有一日,我现在生活的地方也会成为她的老家她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