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城精选集》——俗世智慧里自有真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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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读阿城就想说,阿城真是个好作家,而且属于直击我心的那种好,短篇小说和杂文写得都很有味道。这本书的书首有一个世纪文学作家榜单,阿城的排名并不高,初看没什么感想,但待我读完“三王”,我已彻底臣服,觉得这种排名真是委屈了阿城,尤其是树王一篇直把我吸进去。前段时间我一直对欧洲文学很上心,现在因这一篇直接让我喜欢上了上世纪国人心中的那股气,读完“三王”脑海里冒出的几个字是“阳光灿烂的日子”,就是那么美,那么有生气,那么有魅力,令人神往。


我笑起来,想,不做俗人,那儿会知道这般乐趣?家破人亡,平了头每日荷锄却自有真人生在里面,识到了,即是幸,即是福。衣食是本,自有人类,就是每日在忙这个。可囿在其中,终于还不太像个人。

先说小说部分,“三王”写得都非常好,棋王写知青下乡以及王一生下棋的故事,印象最深的是几个人吃蛇肉以及进城看比赛的情节,那种无所事事又热情洋溢的青春实在是太美好了,因着这个我还特意去看了《阳光灿烂的日子》。只能说那一时期青年人身上的那股热乎劲太吸引我,虽然处于极坏又无前途的黑暗中,他们享受生命的感情反而更强。让我这种被后现代浪潮吞噬掉的年轻人又感受到了脚踏在土地上的踏实,长期习惯了自怨自艾的虚无感一扫而空。人说“棋如人生”所言非虚,王一生的学棋与下棋之旅暗藏了平民的智慧,含着浓浓的人情味。其实如果不去深究其中的隐喻,单看故事也足够吸引人,这便是阿城朴素的高明?;钭?,做俗人也是真人生,不管怎样先活着才有追求幸福的可能,而走过的日子里总会有乐趣,这是我们平凡人生可以做到的高尚。

沟里队上的草房微小如豆,又认出其中的伙房,有烟气扭动着浮上去,渐渐淡没。远处的山只剩了颜色,蓝蓝的颠簸着伸展,一层浅着一层。大家呆呆地喘着气,纷纷张着嘴,却说不出话。

树王一篇真叫我喜欢得紧,人物景物融为一体不突兀,壮美浓烈。小说其实很简单,是讲肖疙瘩失去信仰而死的故事,我特别喜欢里面对天地万物的描写,壮阔的美对人心灵的震撼,可偏偏因错误的意识形态这些大美的树要被砍掉,伤怀的心情铺成了文章的情感基调。

那火的顶端,舔着通红的天底,我才明白,我从未真正见过火,也未见过毁灭,更不知新生。

记得我这个地道的北方土包子第一次去南方山区,坐在当地人的面包车上,忽然下了一阵小雨,我隔着车窗看外面的世界,隐约有道彩虹,远处是连绵的蓝山,不是我从小见的那种绿不遮黄的山而是雾气环绕的蓝山,我当时被震撼得呆了,那种力量真是支撑生命的力量,从此我明白了造物主的神圣,感恩于有限的生命得以见到的所有美的本质。这篇小说也给我了同样的感受,那个时期的一个好处便是拉近了人与自然的距离吧。很多时候,自然只留给了我们发楞的机会,比起这些美丽,整天汲汲于谋生可能才是浪费生命,这也是这个故事的意义,利用树王之死写人们所犯的可笑的错误以及历史的无奈。当大火烧了整座荒山,作者写,“我”从未见过毁灭,更不知重生。壮烈,我震颤得说不出话,只承认阿城太会写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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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王一篇涉及教育问题。更具深意,虽无前两篇景之开阔,意味却极深远。故事是讲一个阴差阳错被分配去当老师的知青的一段经历,因为在教孩子上的观念“踏踏实实写东西”与上面假大空的做派相抵触而被解职的过程,我想我们总该有坚持的东西,就是这种东西令人感动,若我亦如此,说不定也会爱上教师这一工作。

汉子们早蹲在一边吃烟。只有一个精瘦短小的汉子站起来,向峡下弹出一截纸烟,飘飘悠悠,不知去向。

接下来的短篇,阿城写乡村集会,写自然大美,写京城新番都很有韵味。我喜欢写峡谷,草原的野性之美的几个短篇,激起了我旅行的欲望。骑手,峡口苍鹰,铁索激流到洗澡,草原情爱又到捕鱼,阿城笔出的生活极美,我实在不知要第几次夸赞。他善用动词,个人以为练文笔学阿城真是最好的选择,不炫技又收放自如,几个句子便营造出一种气氛,或野或闲,高手。又写到京城的新变化,中国人进入新纪元之后的不适,惶然等等,带着特色的京味玩笑,很有趣。

阿城算是我粗浅的读书生涯所喜爱的不多的几个中国作家之一了,不似王小波的“虚”,阿城太“实”,太接近俗世又能写出各中真味。不只小说,随笔杂文他写得也不错,对一些科学通识的探查,对中国通俗人文的研究都有独到的见解,写来语言风趣幽默。读蛋白酶一篇觉出只有吃货才能写得这么让人食欲大开吧,爱情一篇也是从脑结构入手将化学与爱情,透着理性的可爱,催眠一篇写艺术就是一种暗示系统,一种催眠,结合我之前看《坦白书》的一点内容,细细想来还真是这个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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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微草堂笔记》的细节是非文学性的,老老实实也结结实实。汪曾祺先生的小说,散文,杂文都有这个特征,所以汪老的文字几乎是当代中国文字中仅有的没有文艺腔的文字。

最后几篇阿城写自己对中国通俗小说以及文化的见解,从中国特有的文化产生讲到革命新浪潮,他推崇结实老实的文章,我无比同意,小说再怎么说首先是故事,当然要老老实实讲,甚至连议论都不宜多,既是小说,就要把想法藏于情节中,露得越多越影响故事性。阿城笔力很强,描写是一绝,而且又很支持通俗写法,小说真就是有趣的故事。我深以为然,自己的写作也尽量朝这个方向靠拢,(有人会认为这种看似守旧不创新的看法是二流小说家才有的,我想说在这个时代肯踏踏实实做二流的作家也是极巅峰的存在)。再就是写作的人始终要保持冷静和孤独性,最好是“打入”“融入”社交圈子都不要,作家不同于其他,其真正的入世之道便是保持孤独,永远留一重冷静以避开世俗的谄媚与诱惑。


这本书读完与写笔记的时间所隔略久,很多看书时的小点已经模糊,只写一些我还记得的震撼,最后还是要说,阿城确实个好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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