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2月8日(第30天)
从早到晚我都窝在这十多平米朝南的卧室里,一日三餐在这里,无数次喂奶和拍嗝在这里,久久地望着窗外发呆在这里,昏昏沉沉的小睡在这里……淡灰色的窗帘拉开又放下,放下又拉开,我掐着手指头终于熬到第30天了,离出狱那天不远了。
我曾经悄悄问过KEN很多次婆婆是不是在我月子一结束就离开,就像她在我刚生孩子时讲的那样,可是因为后来她一直没有明确说过具体哪一天走,谨慎的KEN就不敢明确问他妈妈,因为如果一问就显得我非常盼着她走,这个问题于是成了悬在我们三人头顶一柄敏感的利剑,谁也不敢去碰。
说心里话,被婆婆监督着喂奶而内心压抑了一个月的我非常盼着她快点走,这样我和KEN的生活就恢复到本来的样子;但另一方面,这一个月因为我手腕剧痛基本没有抱过孩子从没有给孩子洗过澡的我又很恐惧如果婆婆突然离开让我独自照顾宝宝时完全手足无措该怎么办?
不明白为什么,生完孩子后是不是因为身体突然虚了,我怎么会这么出奇地怕冷?每天晚上睡觉时我都要穿着厚厚的羊毛裤再裹着睡袋才感到暖和。
昨夜很燥热,我依然这样入睡,结果热得我完全没法睡好。今早,我把这一个月来沾满奶水、汗水和宝宝尿液的深咖啡色肮脏睡袋丢到洗衣机里洗得干干净净,把它从洗衣机里抽出来时,闻着它香喷喷的水湿气息,我感到它仿佛是一个亮闪闪的预兆,我不快乐的月子生活就要画上句号了。
2011年2月9日(第31天)
这些日子燥热难当,可是怕冷的婆婆依然把宝宝裹得里三层外三层,她热得挣扎哭闹不止。今早,我被她没完没了的哭声折磨得脑袋一阵阵发紧,昏昏沉沉的我在10:00-12:00抓紧时间补觉。
16:00,我们的一个摄影师朋友小刺如约前来为宝宝拍满月照。我和KEN结婚证上的照片就是他拍的,我还清晰记得我和KEN脑袋贴着脑袋紧紧相依,站在阳台上暗灰色的落地遮光布前冲着小刺的镜头微笑的瞬间,真快啊,今天,小刺镜头里捕捉的将是我们已经满月的宝宝,一直都很喜欢仪式感的KEN对这样仪式感的安排非常满意。
小刺太太小原苗条极了,她穿着波西米亚风格色彩浓艳的薄薄夏裙,像一只美丽的蝴蝶飞来飞去。我经过这三十天被逼无奈的狂吃,体重剧增,臃肿不堪,他们进来时,穿着皱巴巴秋裤和厚厚抓绒睡衣的我还在昏沉沉地睡觉。
小有名气的摄影师小刺面对一个裹得厚厚的小家伙一点也找不到灵感,他强烈要求把这小肉球脱成光溜溜,让她躺在暖黄色调子纯净的柔软浴巾上。因为婆婆的怕冷和紧张,自宝宝出生以来,她除了洗澡,根本没有机会一丝不挂,今天多亏了著名摄影师的创意,宝宝终于暂时摆脱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厚厚包裹,她开心极了,咿咿呀呀快乐呢喃着,自由自在地滚个不停。
小刺敏捷地登上高高的黑色塑料墩子上,举着相机居高临下对着一个肉滚滚的小宝宝咔嚓咔嚓一通狂拍。他太太小原在一旁惊叫:“你千万别掉下来!会砸了孩子!”
在我刚生完孩子还待在医院里的时候,因为担心我月子里时受风,细心的KEN就专门用透明胶带把这间卧室窗户边缘的缝隙粘得严严实实,如今,卧室的窗户已经整整关了一个月了,每天早晨醒来,房间的空气都被捂得又臭又闷。
今早,KEN撕拉斯拉一通狂拽,去掉了玻璃窗上黏了一个月的长长胶带,明天,我们就可以真正开窗透气了,那扇窗是我通向崭新鲜亮世界的一个快乐出口,我,马上就要呼吸到真正的新鲜空气了,这陷在泥浆里坐牢般的一个月终于要结束了。
2011年2月10日(满月)
一大早,婆婆抱着宝宝很开心地说:“你已经是满月的大姑娘了?!?/p>
我没想到,满月这一天有些惊心动魄:因为我们的疏忽,总以为冬天不会有蚊子,昨晚宝宝吃奶的时候我们没有放下蚊帐,没想到她就被蚊子咬了大大小小几十个包。
她从上午10:00起就声嘶力竭地哭闹,喂奶她不吃,哄她睡觉她不睡,我们被折腾得莫名其妙却一直找不到到原因。婆婆很奇怪地说:“怎么刚满月脾气就大了?”直到我们忽然发现她身上大大小小红肿的包时,我和婆婆心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这个小人儿得忍受多大的痒痛啊?
因为奇痒难忍,她一整天都在大哭大闹,怎么哄都没有用。我忧心忡忡、烦躁不堪:我们早就预定了今天晚上在“顺德佬”请满月酒席,宝宝一直这样大哭大闹该怎么办?那些无法预测的意外像细细碎碎的蚂蚁占满我的脑海,我真想把酒席推到明天算了。
在我七上八下的忐忑里,夜幕还是降临了。到了18:00,宝宝情绪忽然稳定一些,不哭了。我们一家人开始为豌豆的首次出门忙碌不停:KEN背上又带上为她出门准备的尿布、湿纸巾、干纸巾、替换的小衣服、盖在身上的小棉被......宝宝大伯已经开车到楼下来接我们了。
我打开防盗门的一刹那,一股凉凉新鲜的空气尖锐地向我扑来,这是我从2011年1月14日入住新家以来第一次出门,在这漫长的月子里,无数碗米酒、木瓜汤、猪脚汤、鲫鱼汤、大骨汤和每顿一大碗米饭让我变成了一个130斤胖大臃肿的妇人,我的身体极其笨重,甚至走路都有些吃力。
KEN拎着朋友送我们的第一次使用的蓝色小童车,背着鼓鼓囊囊几乎要爆炸的妈咪包。婆婆抱着宝宝小心翼翼地下楼。跟在后面的我的手腕依然酸痛,每次抱孩子都疼得钻心,这一个月我只有在喂奶时才抱着宝宝。
在房间里坐了一个月牢的我出来后看什么都新鲜,我家附近一栋刚刚贴完暗蓝色玻璃幕墙的写字楼和路口一幢重新改造装修完毕的大楼都让我惊讶。我好像是刚从乡下突然来到大都市一样,张大好奇的眼睛贪婪地看着这个吵闹沸腾、光怪陆离的世界。
和我一样好奇吃惊的还有豌豆,车里的她一直仰天看个不停,眼神中满是惊诧和困惑,这是她开始喜欢探索世界后第一次出家门。
我们来到景田北的“顺德佬”,那里生意太火爆了,如果不是我们早就定了包房,我们根本不可能有位。餐厅外面的空地上几十张桌子前坐满了正在大快朵颐的男女食客,空气中滚过一浪一浪浓郁的菜香。许多来吃饭的女人在依然是冬天的日子里竟然穿着薄薄的夏装,桔色的迷离灯光下,雪纺通透的裙子,性感的黑丝袜闪着暧昧的光。
我仿佛从与世隔绝的孤岛突然掉到这个闪闪发光的喧嚣城市,站在露天餐桌旁,看着男人女人或蠕动或大笑的塞满美食的嘴巴、盯着那些女人纤细的腰肢和雪白的手臂,闻着蛇一般扭转的各色香水味,这个城市很物质很肉欲的气息像一阵狂风将我卷走。
我比怀孕前重了20多斤,我从前的衣服都穿不下了,今天第一次出门的我竟然连一件合身的衣服都没有。我还穿着怀孕时从我妈妈那里借来的肥肥的暗紫色毛线背心,当我走过这些精致玲珑、前凸后翘的女人时,我低着头,浓浓的自卑从心底漫出,仿佛水底不断涌出的泡泡。
因为只能订到“顺德佬”最小的包房,我们和亲戚一共8个人挤在那里,几乎没有转身的空间。宝宝第一次使用的童车被放在墙角,被咬得满脸红疙瘩穿着白底桔色小花朵衣服的宝宝被抱在奶奶怀里展示给大家看。
她脖子上挂着大伯送的纯银长命锁,手腕上套着大伯送的银镯子。只有8.8斤的她看上去那么小,她手腕太细了,那镯子大得可以一直推到她腋下,每个端菜进来的服务员看到这么小的宝宝时眼神里都充满惊异。
在美食之都中山生活过很多年的宝宝大伯很会点菜,满桌的海鲜和肉类让人眼花缭乱。不知为什么,婆婆今天晚上是绝对的主角,宝宝大伯、大伯母以及亲戚们一个接一个同老太太嘘寒问暖,给她夹菜敬酒,不停地说:“奶奶这个月辛苦了!奶奶多吃点这个......”宝宝大伯母一声接一声甜甜地喊着:"妈",不断地给婆婆夹着各色菜肴,将她的碗堆得高高的。
坐在角落的我---满月宴上宝宝的妈妈被所有人硬生生遗忘了,除了一个亲戚惊呼了一声“你胖了好多!”,没有一个人问我这一个月喂奶是不是很辛苦,没有一个人祝贺我终于结束了月子生活......只有我身旁细心的KEN很怕冷落我,时不时把一只油汪汪的大虾或者一片滋味浓郁的盐煎肉放在我盘子里,我用筷子碰了一下,怎么也咽不下去。
我很庆幸宝宝在这样陌生和嘈杂的环境中竟然出奇地乖,在家里时那么爱大哭的她在陌生的包房里从头到尾一点也没有哭闹,这顿满月酒算是没有惊险没有波澜地吃完了,一共花了528元。
宝宝后来被放在童车里,很快就睡熟了,没想到她在酒席最后阶段醒了,眉毛拧成一个青青的大疙瘩,大哭着要吃奶。我抱起宝宝,躲在角落背对着吃喝谈笑的众人,撩起衣服的一角,很害羞很别扭地第一次在外面给她喂奶。
曲终人散,宝宝大伯开车把我们送回来。再次回到灯光昏暗的卧室时,我突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拥挤混乱充满奶味的十几平米的卧室就是我待了一个月几乎从未离开的地方吗?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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