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喜欢看火车,从小就喜欢,这是因为我们住在一个离火车站很近的地方。也因为如此,每次坐火车出行时,如果座位刚刚好,临窗也能看到我们小区的楼群,甚至能看到我家的窗口。我从未想过能住在一个离火车站这么近的地方,可能这也算种缘分,其实,早在我两三岁的时候便有过靠近火车居住的经历,但那经历非常的短暂,是妈妈带着我到城里的姨奶家走亲戚时住过的一晚。
我的这个姨奶,和我奶奶长的特别像,平时并不经常走动,只有婚丧嫁娶时城里的马氏家族才在老一辈的带领下浩浩荡荡而来,再浩浩荡荡而去,我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区分开姨奶儿子女儿家的孩子,他们大多比我小,有的甚至素未相识,熟悉的只是一个称呼。
在我上大学报到的那一天,我寄宿到了姨奶家里。那时我家到大连只有早上六点的一趟火车,而我家到城里,最早的一班车也要等到7点半,无论如何也是来不及的。那时候家里又没有私人汽车,于是,我的家人想到了姨奶,一个电话打过去,我于开学前一晚被姨奶收留了。
? ? ? ? 姨奶家就住在火车站下面,我妈妈和我讲起两三岁住在姨奶家的经历时,我完全像在听故事,然而那个我人生中记事的下午,来到姨奶家,真切的听到火车时而的在头顶的轰鸣,忽然想起妈妈对我讲起的夜宿这里的经历,竟有了那么一点实感。
? ? ? ? 在屋子里听火车轰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仿佛在一直提醒你,这个世界上每分每秒都有旅人在碌碌而行。我想到自己,也马上要坐火车去成为一个旅人,那是我第一次坐火车。
? ? ? ? 晚上听着火车的轰鸣声难以入睡,本来就认生,配上点车轮滚滚的声乐,我的心比这夜晚还要喧闹。我问姨奶,这样的环境里能睡得着吗?其实是废话,姨奶在这里生儿育女,儿子女儿又接着生儿育女,他们不是过得很好吗?姨奶回答我说习惯了。
? ? ? ? 习惯了,就像睡在楼下的人习惯了楼上人晚上睡觉扔靴子。就像妻子习惯了丈夫在自己身旁打呼噜。如果哪一天,靴子不再扔下来,哪一天身旁的丈夫不再打呼,那个习惯了的人恐怕会失眠的。我相信姨奶他们如果哪晚听不到火车轰鸣声也会失眠的。
? ? ? ? 我的姨夫爷,是个火车站的工人,对火车再熟悉不过,退休以后养花遛鸟,是个颇有情趣的老人。言语不多,但若是谈得来,又会显得话很多。我在他家里住的那一晚,只在临睡觉时,老人家忽然发现我懂的东西挺多,于是打开了话匣子,天南海北的和我聊起来。他身体不太好,经常吃药,最后他居然拿过来他平时吃的药,让我帮他看看是否对症。他对我的信任竟然到了这种地步,彼时我不过是个高中毕业生,顶多懂几个苯的化学式,又怎会对药物有所了解?依着说明书给老人家读完,他居然很满意。
? ? ? ? 第二天,大叔家的儿子将我送到车站。这个马家哥哥也算是旧相识,有一年秋天他来到我们乡下挖地瓜,管我爸叫三舅,便跟着三舅到地里弄一些花生回去。我那天刚好月末回家,随妈妈下地帮忙,于是我们就认识了。他是个很潮流的大男孩,染黄色头发,两颗虎牙,坐在地里给我讲各种恐怖片。那时候港片当道,什么人肉叉烧包的恐怖电影一部接一部的生产??吹贸隼此浅O不犊矗驳目谌粜?,可不知为什么,听到他说的用电锯把人劈成两半的情节我却丝毫没有恐惧感,居然听得笑眯眯的。回家时,我们一起坐在堆得高高的花生垛的马车上,我竟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那一刻,很想有一个哥哥。
? ? ? ? 马家哥哥把我送到火车站,一路无语,我猜他是忘了我们一起捡花生,他给我讲恐怖片的经历。我很想他能记得,哪怕他只说一句,我记得你??斓秸纠锸?,他停下来,终于开口说:你叫小娜,我记得你。我很开心,认真的点点头,说,我也记得你。
那应该是我们最后的交流,再后来,每次从家返回到学校我都要去姨奶家,可再没见到马家哥哥。听说他娶妻生子,做着一个男人和丈夫该做的事情,心里不免有些感叹:人生莫不如此。
前两年,听说姨奶去世,心里离离落落的说不上什么滋味,奶奶已经去世多年,姨奶一走,他们那代人在我这里则完全失去了清晰的影像。不知他们的老宅是否还完好,毕业之后再无机会拜访,即使现在住在火车站附近,那火车经过的声音也是变了的。居于火车站下,头顶的轰鸣像是带着节奏进了人的心里,和着心跳一上一下,打出韵律。我那些姑姑家的孩子们也应该如我一样结婚生子了,只是我们的下一代还能通过什么拾起这血缘已疏的情分呢。
? ? ? ? 那一年,火车轰鸣,我来到了姨奶家,我的两个姑姑带着我去吃了炸鸡腿和冰淇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