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完今村系列文章后,将近两年时间没有写过一篇完整的文章了。
期间开过三篇小说,都半路夭折,其中一篇甚至写了三万多字的开头,也被我折叠隐藏。
在长沙那几年,开笔的动力很纯粹——我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好奇心让我渴望拿起笔去记录,去讲述那些被人们忽视的小人物的人生。冷静且克制的记录贯穿我行文的始终。
大姑姑突然去世激起我写下第一篇“记录”,记录这位远嫁的女儿,记录生命的无常。姑姑洗澡时在浴室摔了一跤,当晚脑溢血去世,三年中风没有夺去生命,在身体逐渐康复之时,却溘然长逝。
距我最后一次看她不到一个月,当时我还约定端午再去看她,要买把专业的指甲锉帮她剪厚厚的脚趾甲。
生命无常在那一刻有了具象的感受。
我执笔写了今村的第一篇文章《再相见已是葬礼上》,而后以故乡为原型,写了《十三岁的女孩》、《最后的女大学生》、《吴妹子》、《合棺葬》、《买来的贵州媳妇》、《流浪毕业生》、《一根绳子》等等,累计十万文字。
当时非虚构写作理念对我影响深刻,写作人要情绪剥离,以旁观者的身份详尽叙事,场景描写逼真,情节叙述细致,对人物的刻画力求真实,行文不掺杂作者的主观评价。
我写不了100%的真实,于是每篇文章都是半真半假,真是底色,假是加工。
那两年,我饥渴的从脑海攫取旧时记忆,用文字造了今村,半真半假绘了一个又一个场景,写了一个又一个故事,我写物,有山、路、桃林、族谱,我写人,有学生、妻子、医生、老人。
但我从来都没有问过,在今村的土地上,为什么会发生那些故事?为什么会生活那些人们?
也从来都没有答过,不管是从地理、政治、经济,还是从历史、民俗、文化,任何角度的尝试性回答,我都没有做过。
纯粹的记录,我的笔似相机,咔嚓数声,给今村拍了无数照片。但那不是真实的,真正的今村。
我没有深入思考事件的来龙去脉,没有深刻理解人的所思所想,所做所为,以及为什么这样想,这样做。
如同高中学历史,某年某月发生某事背的滚瓜烂熟,却压根看不懂《左传》开篇《郑伯克段于鄢》。
当我开始接触编剧,开始动笔写长篇,痛苦爆发,提笔弃笔,循环往复。
我笔下尽是场景片段,连环画似的转场,场景逼真,能引人入景,但景中人物面目模糊,神态看不分明,虚虚的有个身形,毫无骨架和血肉。
我困在自己造的景里,我写不出一个完整的人。我无法完整地叙述一个人,她在想什么,说什么,做什么;她为什么这样想,她为什么这样做,她是如何变成了她,她为何变成了她。
我只会写小场景,我对人的驾驭力太弱,而千古文章,人才是一起的根本。
这两年我停笔了,再也没有写作。但我知道,那只是暂停,对文字的热爱,此生不倦。
《皮囊》里有句话“肉体是拿来用的,不是拿来伺候的”。今年,我或主动或被动的折腾,把自己扔到不同的空间,不同的位置,发了好一阵疯。
职场上的变动,感受矛盾如何诞生,个人立场如何形成。去新疆的旅程,感受地理如何决定经济,政治以及历史。
大哭,大笑,大怒,大恐,情绪跌宕起伏。躬身入局后,对人的复杂性终于多了一份理解。
我再看《史记》,把《项羽本记》和《高祖本记》对照翻看,高中语文老师那句念经似的——性格决定命运,有了新的感触。
我重读中国近代史,看《曾国藩》,看《走向共和》,在屈辱之外读到了新东西——历史的规律性。
以前我说,芳芳,你来人间看故事;现在我说,芳芳,你在人间看人和故事。
先懂人,而后才能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