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斗杀害了你们的父母?”
坎祭鱼皱眉。
“坎祭鱼,父母是什么?”兑泽泻问。
“是能够创造新个体的人类,与‘孩子’对应。一般来说,父母与孩子都有很强的纽带,伤害其中的任意一方,都是与另一方结下血仇?!笨布烙憬馐?。
“那为什么槐序他还要和墨斗在一起?他们不应该变成敌人吗?”兑泽泻愈发奇怪,悄声询问。
坎祭鱼没有回答,只是示意他先别说话。
而槐序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周遭,只有子春沉重的喘息。
终于,槐序开口:
“这些事情,等时机成熟,我会和你……”
“你总是这么说!可你到现在都没有给我解释!爸妈去世后你还一度和我断绝兄妹关系,现在你只顾和我们的灭亲凶手在一起,根本就不想陪我!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累赘!”子春哭着打断。
槐序兀自开合嘴唇,满脸大汗,不知该如何回答。
在吵架方面向来不甘下风的墨斗,此刻也噤若寒蝉。
身为兄长,槐序面色难看,显然在搜肠刮肚,想办法打破僵局。终于,他好不容易挤出笑脸:“消消气嘛,已经快到下午了,你看时间不早,哥哥请你吃个饭吧!我给你买最喜欢的冰淇淋吧?”
“这转移话题的方式也太生硬了吧……”坎祭鱼叹气。
“对不起,仙女姐姐,能麻烦你陪我散散心吗?”子春直接无视哥哥的提议。
槐序如五雷轰顶。
“可以。”坎祭鱼点头。
“那我呢……”槐序可怜兮兮地指指自己。
“只要你还和那个付丧神在一起,你就不是我哥。你要在这里照顾好偶像,等他醒来后安顿好他,不然……”
子春的声音戛然而止。
只见女孩呆站在原地,瞪大双眼,缓缓举起双手打量,接着用双手捂住脸,好似刚刚如梦初醒,却发觉又堕入到更可怕的噩梦里。
本该掸去的灰烬,又从她身上缓缓飘落。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不应该,不应该啊……”
刚刚还蛮横的少女,此刻突然泪如雨下,掩面哭泣。
妹妹的突然变脸着实让槐序措手不及。
他以为是子春情绪崩溃,怕火上浇油,不敢贸然上前安慰。
“我带她去散散心吧。”关键时刻,坎祭鱼不顾灰烬,把子春拥入怀中,“等她情绪冷静,你再和她沟通也不迟?!?/p>
槐序见状,也只能灰头土脸答应。
见坎祭鱼和子春即将动身,槐序慌忙把兑泽泻拉到身旁,背对二人小声嘀咕:
“喂,那个坎祭鱼是你女友吧?”
“是呀?!?/p>
“拜托拜托!”槐序连连作揖,赔笑道,“替我向坎祭鱼说下,让她在子春面前帮我多讲几句好话!真的求你了!”
“你真的在乎你妹妹吗?”兑泽泻问。
“你这不是废……阿不,身为哥哥,这不理所应当吗。”槐序急火攻心,差点出言得罪,幸好及时止住。
“那你为什么不告直接诉她实情呢?我感觉你们之间有很多误会诶?!?/p>
槐序顿时卡壳。
“总之,拜托你了?!背聊孕恚毙蜞?。
兑泽泻点头答应。
子春抽泣着,与两位云端离开了。
“你别上心啊,她只是闹别扭而已啦。之前不也经常这样?!蹦沸⌒囊硪砜诳砦看畹担岸际俏也缓?,如果当时我……”
“别说了。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她的错。”槐序颓然坐下,用手撑住额头,“我没放心上。我只是累。太累了。心累。累得不行。头也晕?!?/p>
“我们先找地方休息一会吧?”墨斗心疼搭档。
“算了。我还得去查查资料,罗织的事情很让我在意?!?/p>
“那个叫葵的姑娘呢?她跑哪去了?”
“不在也好。要是她还在这缠着我拜师,我反而更遭不住。”
槐序做了几个深呼吸,重整旗鼓,从长椅起身。
这时旁边传来声音:
“那个……请问发生什么了?”
原来是避役已经醒来,正迷茫地环顾四周。
“差点忘了你这个纨绔子弟!我不会白救你的,回去给我家子春寄支票!还有,快把录音笔还我!以及之后不准让我妹叫你偶像!”槐序正愁没地方发泄,此刻一把揪住领子,朝他发泄自己满肚子恶气。
林家公子被骂得不知所措。
之前闷闷不乐的墨斗,也终于又发出笑声。
气氛,总算稍微轻松了些。
与此同时,不远处。
林下正举着报纸,倚在墙观察槐序他们的动向。
杜廷和焚风正在帮忙打扫现场,他找了借口离开,躲在这等待与某人接头。
这时,一个女声从背后传来:
“原来你在这啊。真感谢你能封锁书店,把这个舞台留给我,小公子?!?/p>
葵刚刚在洗手间补好妆。现在她撩拨长发,款款走来。
“辛苦了,毕竟你是专业人士,有你出场,损失应该会降到最低。谢谢你救他们出来?!绷窒掠胨3志嗬耄成闲θ莶患?。
“哎呀,林公子客气了!”葵掩唇而笑,“受了你家族这么久的照顾,小女子怎敢怠慢呢。何况你哥不也被困在里面?不把他也救出来,我可没脸面和林老爷交代啊。”
“嗯,我也听救援队汇报了。算上书店里的人,这次没有死亡,只有轻伤与受惊。真是谢天谢地?!绷窒略谛乜谥被帧?/p>
“毕竟,从付丧神手下?;と死嗍俏颐切薏故Φ闹霸鹇?。”葵笑眯眯凑来,想挽住林下的手臂,“对啦,你认识那个叫槐序的小哥哥吗?人家对他有点意思,想收他为徒呢。林公子你手眼通天,一定知道他的联系方式吧?”
林下礼貌地连连后退。
“呀,你好冷漠啊,”葵娇嗔扭腰,“明明男生看到我这样的女孩都迈不开步的。林公子好打击人家积极性啊。”
林下尬笑着,不知该如何回答。自从巧遇葵,到葵毛遂自荐去书店解决异变,他只想确认葵是否完成任务,以及是否有人伤亡。现在情况明朗,他也该退场了——他还答应补偿焚风他们,再去其他地方散心。
毕竟步摇只答应给他们这一天时间闲逛。从明天开始,焚风与杜廷都要被软禁在杂货铺,作为防止云端突然进攻的筹码。
“好啦不逗你了。林公子,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你觉得现在这样真的好么?”葵看着忙碌的人们,突然问,“很快这些人的记忆就会被篡改。他们只会以为是一起暴力事件,而付丧神的存在会被又一次抹去,如无事发生——已经这样过去三十年了?!?/p>
“我不好评价。因为这是当年人们与付丧神共同选择的方案。我身为晚辈,根本无从置喙。”
葵闻言一笑:
“林家公子真是聪慧过人??醋拍愕哪Q?,我依稀想起你父亲当年也是个头脑精明的少年呢?!?/p>
还不容林下回答,葵却话锋一转:
“可是林公子,你迟早也要继承令尊的地位资产,如果哪天要天翻地覆,不未雨绸缪可不行呢。”
“我没太听懂?!绷窒伦吧?。
“你的家族和我都是被选中的人。我们知道付丧神的存在,而不用被抹消记忆。这按理说是某种特权,可实际上……”葵把手肘靠在林下肩膀,伸手拨弄他耳垂,“你应该也希望,付丧神的存在能广为人知吧。就像很久以前那样?!?/p>
“哎呀,你看杜廷他们已经在找我了!”林下突然一拍脑袋,“那你先忙,我有点事情先走了!抱歉耽误你这么多时间!我会通知家父给你报酬的,那么我先告辞了!”
望着林下匆匆跑开的身影,葵眯眼一笑,伸舌舔唇:
“林公子,你应该知道这个道理的:有时候拒绝一个女人,反而会把她吃得更死哦?!?/p>
她腾出右手,掌心里赫然多出一个精致的小匣子。
匣子打开,里面是一小片烧毁的书卷残片。
“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才得到你,可别让我失望啊。可爱的付丧神?!?/p>
说罢,她关上匣子,转身离去,消失在巷子深处。
半小时后,槐序正坐在快餐店里,右手托腮,左手打点计时器般用食指敲击桌面。
本指望能和避役好好交涉,没想到这厮刚归还弄混的录音笔,还没说几句,就被电话叫走了,还是他爸打来的。
好一个金蝉脱壳!
槐序窝了一肚子火。
“这家姓林的绝对有问题!”他气呼呼嘟囔??筛找а狼谐萋钔?,又一阵眩晕袭上后脑,天旋地转。
槐序捂头,趴在桌上。
“你别自责了!捕风捉影也没用啊!赶快休息休息保存体力,咱消灭了罗织,还要去领奖呢!”墨斗也劝他。她到现在都还很虚弱,无法变回人形,所以槐序一直把她装在衣服内测的口袋里。
要是能变回人形,就可以让他靠在自己大腿或肩膀上。虽然会引人误会,但至少会让他舒服些。
敌人明明不强,为什么这次还会失误这么大,连累槐序呢。
墨斗也暗暗自责。
“得了吧,功劳要算也全算在葵的头上。说到头,我头晕得厉害……先别和我搭话……”槐序有气无力道,用手撑住下巴。
他的双手伤痕累累,却连包扎都来不及。
从书店出来后,槐序就有些眩晕。现在这种感觉更是变本加厉,他只觉两眼发花,头重脚轻,各种景象在眼前扑闪,像是幻觉。
他挣扎着,刚要坐正身子。
可旋即眼前一黑,身子一沉。
墨斗的呼喊,周围的嘈杂都在逐渐远去。
取而代之的,是在眼前飞逝的各种景象。
古朴的宫殿,昏暗的书架,燃烧的大火。
兵荒马乱,人影幢幢。
等等,我在哪?这些古老之景,难道是……某个付丧神的回忆?
槐序浑身打了个机灵,头现在也不晕了。
他与某个付丧神建立的链接?
不可能啊。他完全没有接触陌生付丧神的印象。而且他在体质上属于不敏感的类型,如果能轻易洞悉付丧神的回忆,他早就帮墨斗恢复记忆了。
可各种风景在眼前飞速流逝,这无疑就是付丧神的记忆。
而这些回忆,最终定格在某个瞬间。
还不容槐序反应过来,光芒照进视野。
他因为强光刺激闭上眼睛。
待他重新睁眼。夕阳正照进杂货铺,周围一切都那么眼熟。
茫然四顾,不大的店铺里,放学的孩子们背着书包,扎堆翻找琳琅满目的零食与玩具。不时还有下班的大人掀开门帘溜进,一边感叹这家老店还是没有变化,一边信手挑选,追忆流年。
店门口放着收钱箱。只要把钱投进去,就能带走心仪的商品。
而店内摇椅上,坐着一位白发老妇。
她戴着老花镜,在台灯下织毛衣。店里的喧哗将她包围,她只是嘴角微笑。
柜台上放着一个相框,一尘不染。那是老妇年轻时,与某位银发少女的合照。
老妇背后的玻璃柜里,堆放很多书卷。
这里是……槐序猛然想起,这是阿函婆婆的杂货铺!
所以这个老妇人,莫非就是阿函本人!
随即他暗自叹息:哪怕阿函婆婆已经去世三十年,杂货铺的布置还是和她生前别无二致。步摇她,始终是那么执着。
虽然得以见到他崇拜的阿函,但槐序没有预想般激动。平静之余,他甚至隐隐感到悲凉。
不知道阿函若看到修补师衰落到如此地步,会作何感想。
但既来之则安之,先顺其自然观察吧。这也不失为一个宝贵的经验。
夕阳西下,乌鸦啼鸣。店外就是新城区的街道,傍晚车流鸣笛不断,这里却吵而不闹,遗世独立。
但这份安宁没有存续太久。
“叨扰了,阿函女士。请恕我们突然拜访?!庇腥撕敛豢推刈呓昶?,还一口气来了五人。他们手上拎满大大小小的补品。
来访者们戴着墨镜,身穿黑色西装,显然不是来买东西的。
店内突然拥挤起来。
见阿函没有理睬,他们把慰问品往柜台一放,提高音调:
“听闻您宝刀未老,捷报频传,这是老爷的一点心意?!?/p>
“捷报?我可从来没有听过什么捷报啊。”阿函笑着,继续织毛衣。
“方便和您进去聊么?”黑衣人俯身小声问。
“不用,在这边说就行了。不是什么大事。”
“您凭借一己之力制服那个危险付丧神的事情,老爷第一时间就知道了。这次登门,只有一事相求?!?/p>
“是什么?”阿函始终没有正眼看这些客人。
“老爷他,想要借用这个付丧神的力量。只要一次就行?!?/p>
阿函闻言,手上动作停下。
“他想做什么?”阿函抬头,直视来客。
“这……老爷没和我们细说,只让我们来征求您的同意。”客人们面面相觑,“但如果您同意,老爷会加大对于修补师的各种投资与社会福利。具体事宜还烦劳您抽空移步洋馆,和老爷细谈……”
“谢谢你们的好意。但我不会让付丧神变成私人的工具。这和我们修补师的工作相悖。”阿函笑了,脸上露出酒窝。
“阿函女士,我们建议您再考虑下老爷的提案。您和老爷素有私交,这也是老爷交代我们的任务,您这样不配合,我们很难交差啊?!?/p>
“转告你们的老爷,请不要再打这个付丧神的主意了。我知道他的人品,我不相信他会将付丧神化为己用,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大家请回吧?!?/p>
阿函说罢起身,准备送客。
见他们还在犹豫,阿函叹气:
“不如这样,你们去征求那个付丧神的同意吧。她现在就在这里。”
阿函指指身后柜里的书卷。
来访者们闻言,连连后退。
“放心,她已经没有力气了。而且是她自愿配合我被封印的,所以根本不算什么捷报?!?/p>
客人们不敢说话了。
他们没料到阿函如此强硬,此刻进退两难。
就在这时。
“行了,让我来吧?!?/p>
一位五十多岁的男子出现在门口,衣着低调。
“老爷!您怎么也来了!”黑衣男子们大惊失色。
“思来想去,这事情还是当面说更好。阿函,这是我代表我们家族的最大的委托。如果您能不吝相助,支票上的数字随便您填。”
中年人走到柜台,与老妇人对视。
阿函看见男人的眼中有泪光闪烁。
“我定将以我的生命谢罪,但我希望我们家族的孽缘能到我为止。这一切,由我承担就行了?!?/p>
“那你想怎么做呢?”阿函叹气。
“这就需要您的协助了?!敝心耆怂蛋?,看向玻璃柜里的书卷:
“因为我听说这个付丧神,可以改写历史?!?/p>
槐序猛然惊醒。
他正趴在快餐店的桌上。
耳畔嘈杂依旧。
“你没事吧!刚刚发生什么了?吓死我了!”墨斗在她口袋里叫嚷。
“没什么。书卷……改变历史……罗织……”槐序口中喃喃,伸手,目光在上面停留。
他的手布满伤痕。
在罗织燃烧殆尽时,有些灰烬落在他的掌心。
和他伤口渗出的血液融合。
原来是那个时候啊。
槐序若有所思。
“你说句话??!你知道我刚刚多害怕吗?”墨斗嗔怪。
“抱歉抱歉,我们先办正事吧。其他的晚点和你解释?!被毙蛑岬馈8崭盏木跋笥Ω镁褪鞘粲诼拗募且?,可这些信息没头没尾,他也拼凑不出什么结论。
比起纠结这个,还是先处理好当下的事情吧。
既然现在头也不疼了,罗织也被消灭,不如先和步摇联系,看看下一步该怎么办。
槐序刚刚摸出通讯器,谁知已有来讯,槐序赶忙接听。
好巧不巧,正是步摇。
“我已经在现场了,你情况如何?”步摇问。
“你全错过了。罗织已被击溃,而且没有什么伤亡!”槐序如实汇报。
本以为步摇会如释重负,而回答槐序的,却是突如其来的沉默。
“她被击溃了?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她被消灭了啊。”槐序隐约觉得不对。
“你说消灭???不应该啊……糟糕。麻烦大了?!辈揭∩艨挤⒍?,“那灰烬呢?你有保留下她的灰烬吗?哪怕一点也好!”
“这……我们逃出来时很仓促,根本顾不上……”槐序扶额。
步摇闻言叹气:
“也怪我没有告诉你,我根本没料到罗织会被直接消灭……这三十年来,我们能修改这里人们的记忆,全都是依靠罗织的力量?!?/p>
“等等,那既然罗织消失,也就是说……”槐序额头冒出冷汗。
“没错……”步摇失魂落魄道,“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如果再有付丧神引发骚动,我们就无法修改人类记忆了!而我们的存在,也会全部大白天下!”
说到这里,步摇的声音开始发抖:
“这座城市里人类与付丧神三十年来的平衡,马上就要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