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子早早计算过,到了母校八秩华诞,他也该年逾花甲了
献 血? ? ? ? ? ?文/金弢
大家本来就从未有过赤身裸体在一起,那天天气又特别地好,初夏的太阳透过窗玻璃把同学们的身体晒得暖暖的。
有生以来,我的第一次、也是至今我唯一的一次献血,是在大学时代,就在北外。
一九七九年的春天,虽说我们是 77级的、但实际上到了开学已经是一九七八年的三月份了,对我们这届学生来说,那正是大学轰轰烈烈、如火如荼的第二个学年。文革刚结束两年,大家历经艰难,好不容易考上大学有了读书机会,正想静下心来好好学习、弥补一下十年文革的荒废。
然而,我国临边的某个忘恩负义的昔日“小兄弟”,有恃无恐、却在边境一而再再而三地肆无忌惮进行军事挑衅。我多次严厉警告无果,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是年二月十七日终于引发了中越“自卫反击战”。我国军队于凌晨 6点 40分正式打响战役,人民解放军从广西省水口关和布百关同时发起总攻击。我方火箭炮、榴弹炮万炮齐鸣,用第一轮炮火,首先实施地毯式炮击排雷,把临近拂晓、夜色尚未退去的半边天空打得通明。7点 20分,我 42军将士率先冲出国门,扑向敌人的阵地。
随着边境的炮声隆隆,前方吃紧,后方全体中国人民积极动员起来,做好充分的战斗准备,积极声援、支援前方将士。新闻广播、报刊杂志都把前方战情列于头版头条;《人民日报》 《解放军报》 《红旗》 杂志发表 《两报一刊》 社论,强烈谴责声讨那邻国军队多年来一意思孤行,一而再、再而三胡作非为,挑起战争。
到了四月下旬,我军已基本控制整个战局,凉山战役的英模连凯旋归来,英雄连代表莅临我校大礼堂作英模事迹报告?;岷笱W橹飨?,分班进行讨论,积极响应北京市委号召,全院展开了一场为前线英勇杀敌将士的义务鲜血活动。系里要求各班、团干部踊跃带头报名,志愿参加每人献血 200 CC。系里张榜了光荣献血人员的名单,我因此也知道了自己是 O型血。那是我生平的第一次血样检查。
参加报名的同学,先按系到校医务室做血液健康检查,我们那一批去参加检查的几乎是清一色的男生。就我所知,没有一个没被通过的。人人年轻力壮、个个身体健康,我自己是校体操队的,参加过北京市高校比赛。除上前线为国捐躯外,献血是最爱国、最勇敢的表现。
是年我二十三岁,我们捐献的是年轻优质、浓度很高的“童子血”,我又是 O 型,是用途最广、最受欢迎的血型。O 型血在红细胞表面上,既不含 A 抗原,又不含 B 抗原,是民间俗称的“万能输血者”。当时采血的医生就对我夸赞:“你的血型是最好的"。因为在血浆中,别的血型均含有抗 A 抗体、或抗 B 抗体,偶然情况下可能导致受血者不同程度的红细胞溶血。所有在场的 O 型血的同学,都为自己的血型而高兴。
我们 77级德语系的快班,有位北京同学,他是一种不同于大家而极其特殊的血型,这种血型由四个字母作符号,叫 ABRH 血型,而且还是更为难得的阴性类。医生说: Rh 血型是红细胞血型中最复杂的一种,通常被称作 Rh 阳性,而红细胞上缺乏 D 抗原的为 Rh 阴性。医生还说,上千人中才会有一个 ABRH 血型,而且这些人中又只有 1%的是阴性,所以这种血型特别罕见,也特别金贵。
献血前,我们请缨系里,是否有征兵入伍的可能。系总支书记陈老师表示: 你们好好学习是对祖国的最大报效!
当时班会上,我们提出的口号是: 向二十年代的学人前辈看齐。他们能够做到学习不忘救国,救国不忘学习; 我们就能做到学习不忘爱国,爱国不忘学习!
提到参军,我无以忘怀中学年代的一次应征体检。动员报告会上,说是招收国家特种边防雷达兵,要有外语基础,所以到我们外语学校来挑。从后来入伍的同学来信中得知,部队是在冰天雪地的中苏边境,那是七十年代初期,正遇中苏关系紧张。同学的部队具体在哪个位置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我们的回信只写部队番号。七十年代,因中苏边境战事吃紧,家家户户挖防空洞,准备对抗“苏修”的核大战。
全体男生都必须应征,到区医院体检,脱光了衣服赤条条,十个一排等待医生。那时能参军是一件非常光荣的的事。大家本来从未有过赤身裸体在一起,那天天气又特别地好,初夏的太阳透过窗玻璃把大家的身体晒得暖暖的。虽然我们是住校生,但学校没有澡堂,别说洗澡,住校一个礼拜晚上睡觉前也难得有人去洗脚。就是到了八十年代随作家团出访,我跟莫言总是合住一间,大家都就寝不洗脚,地毯一蹭就上床也不足为奇了。
因为同班男生没有在一起洗过澡,还是第一次大家光着身子在一起。文革期间,中国普通老百姓平常一般不洗澡,要到了过年才去剃个头、洗个澡除除旧年的晦气。在澡堂子里,大小伙子碰到身体有反应,就会去大池里躲一躲,然而现在,一丝不挂地站着等医生,又是同班同学,不免互相瞅着比着。十七、八岁春情勃发的年纪,大家很快身体失控,没多一会儿,全体男生不约而同地都成了一种姿势,都把手掌包合起来挡住那个部位。你看我、我看你,既不好意思,又人人乐不可支。这还能对付,更要命的是,突然进来一位年轻漂亮的小护士,军帽底下扎两根小辫子,就是同班女生的年龄,冲朝大家莞尔一笑。瞬间,十个男生立马成了一个高炮班。事后据说这是故意的,因为性功能不健全的是不能参军的。这种回忆,要是放在30年前会受到批判,而今说来却是科普常识。
献血那天是上午,是校车拉我们去五道口的一个卫生院,四十来人的车位基本上坐满了,献血的同学保证每人有座位。个个神态严肃,心情沉重,没有一个人说话。这是大家人生的第一次经历,心里都有些顾虑,不知道这次献血会带来什么后果,献了血身体又将会发生什么。很多外地学生写信回家征求父母意见,结果都是劝阻,理由是,一则父母不在身边,孩子还年轻,不放心; 再者怕抽完血影响健康,影响学习,好不容易考上了大学,担心发生意外。
同学中有不少传说,称体质会减弱,没有了抗体,会引起并发症。我倒没把这 200CC 看得那么严重,也没写信回家,自作决定,原因是当知青时有一次上山砍树枝,勾刀滑飞,一刀砍在小腿的胫骨上,肉绽白骨见,血象决了口的溪流。独自一人在山上,既没有人帮忙,也没有什么可用来辅助的东西,还必须把砍下的六、七百斤的树枝用藤条捆成四大捆,穿好在一起拖下山,装上独轮车推回村。腿长的流血只能听天由命、自生自灭地听之任之。我想淌掉的血一定在 200CC 以上。一直等到风把伤口吹干,血流自己停住为止。
我们到了采血站,一排一排的过道,紧挨着左边的墙上,放着一张张 60—70 公分宽的小床,头尾相连,一个过道差不多 6、7张,人躺在上面,胳膊左侧的位子,墙上开一脑袋大小的洞口,脱了上衣把手臂伸在里面,由隔墙的医生抽血,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抽完血,继续在小床上休息 2、3分钟后,有几个医生过来问大家感觉如何,是否头晕。同学们为了显摆自己年轻力壮身体好,都说没问题,坐满了车回学校。
其实,上了车大家多少均有点虚弱,显得疲劳??吹贸?,来的时候更多的是一种精神压力,现在看上去明显是体力上的衰退。同样没有人说话,个别同学脸色显得苍白。记得那一车里好像没有女生。人体顿间失掉了 200CC 的血,生理上无疑会有所反应。
从抽血的当天中午起,我们不吃供给制,连续四天中午吃的是小灶,作为献血者的营养加餐。头一顿记得很清楚,吃的是炒猪肝,往下的每顿都是肉菜,肉量还很大,一般都吃不完,可以存在食堂厨房,晚饭再吃。大师傅们对我们还特别照顾,剩菜都热在蒸笼里,还问,吃不下肉可以煎两个鸡蛋,作病号饭处理。是啊,我们为祖国献了血也算是半个“人民英雄”。后来听师妹们说,她们在读期间也献过血,之后每人发一包营养品。看来为国家义务献血是北外的传统。
头一天吃完午饭回宿舍就迷迷糊糊地睡去了,记不清是下午没课还是自己睡过了头,这样睡过头的事是以前从未发生过的。醒来时宿舍就剩下我一人,脑子里模模糊糊地回忆着上午发生的事。我因为是练体操的,单、双杠需要臂力,我的握力超乎寻常,但这时我试了,我无法将拳头捏紧。
毕竟还是年轻、身体壮实、恢复能力强,第二天下午课外活动,我便回到了体操队参加集训。
2019年03月10日 初稿慕尼黑
2022年02月15日 修订慕尼黑
作者简历及部分作品
金弢,字有根,1974年杭州外国语学校高中毕业,插队落户浙江桐庐儒桥村,1977级考入北外德语系,1981级北外德语读研。1985年 1月进文化部, 1985年 3月进中国作家协会,任职作协外联部。曾历次参与组团王蒙、张洁、莫言、路遥、鲁彦周、高晓声、从维熙、张抗抗、公刘、邹荻帆、王安忆、北岛、舒婷等等作家并随团出访德国及欧洲诸国。八十年代末获德国外交部、德国巴伐利亚州文化部及欧洲翻译中心访问学者奖学金,赴慕尼黑大学读博。现居慕尼黑;
主要文字及译作有: 长篇小说 《狂人辩词》、《香水》、《地狱婚姻》、2013年编辑出版德文版中国当代中短篇小说集 《空的窗》,由德国 Spielberg出版社出版,并于德国、奥地利、瑞士三国同时发行。全书篇幅达三十五万字,共 504页,宽版,被收入的十二位作家及作品为: 陈染 《空的窗》、陈建功 《找乐》、东西 《没有语言的生活》等。2021年 7月于该同一德国出版社翻译出版东西的长篇小说 《后悔录》;
八十年代发表翻译及作品 :《世界文学》、《外国文学》、《诗刊》、《长江文艺》、《钟山》、《百花洲》、《文艺报》、《中国妇女报》等等,已发表 20多位德语作家作品的译文;
来德三十二年,在德创业二十二年,文学创作及翻译辍笔三十年。三年前,金盆洗手,回归文学,写就新作及翻译九十余万字。至今一直努力笔耕;
几年来文字散见欧洲等各大华文报刊; 《欧洲新报》、《欧华导报》、《德国华商报》、《洛城小说报》等。
近年纸媒发表:
01· 《圣力姑娘》(小说)(广西文学,2019年第7期);
02· 《保罗?策兰杏仁诗译及后记》(南方文学,2019年11月刊);
03· 《痛忆路?!罚ㄈ课难В?019年12月刊);
04· 《走向世界的漫漫长路》———德文版《空的窗》走过漫长曲折(南方文学,2020年第1期);
05· 《香水缘和我们的八十年代》(南方文学,2020年第5期);
06· 《街坊陆游》 (人民日报海外版、天津文学,2020年第11期);
07· 《莫言往事》(北京文学,2020年第12期);
08· 《记忆里的王元化》(中国新闻周刊,2020年12月期);
09· 《话说莫言———时空跨越三十年》(中国新闻周刊,2020年12月期);
10· 《两位同胞》(中国法治周末 2021年1月刊);
11· 《冬日里的长尾》(小说)(向度文学,人间故事,2021年1月期);
12· 《我和库恩》(中国新闻周刊2021年2月期);
13· 《格拉斯和他最后的诗》(中国法治周末2021年2月刊);
14· 《老黄》(小说,贺州文艺,2021年第一期);
15· 《二叔分瓜》(小说,贺州文艺,2021年第一期);
16· 《汉学家库恩诞辰137周年,忆与其遗著的一段缘》 (中国法治周末2021年3月刊);
17. 《春风十里荠菜鲜》(散文,恋爱、婚姻、家庭)2021年第4期;
18. 《德意志思考》(中国新闻周刊,2021年四月刊);
19. 《回忆施瓦茨》(中国新闻周刊,2021年五月刊);
20. 《我阴差阳错进作协》(南方文学,2021年第三期,双月刊);
21. 《岁月》中篇小说 (四川文学,2021年第七期);
22. 《我的香水缘》 散文(西部文学,2021年10月第6期双月刊);
23. 《小个子男人》 翻译小说,德国: 冯·席拉赫(西部文学,2021年10月第6期双月刊);
24. 《朋友》 翻译小说,德国: 冯·席拉赫(西部文学,2021年10月第6期双月刊) 等。
2022年月01月22日 德国慕尼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