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上的故乡(中): 世间最美味的佳肴,是那一道道寄托在乡土上的家常菜

在家乡的美食体验中,最深刻、最给人留下印象的:还是享用那既美味又能饱腹的一道道家常菜,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根植在心中,如同一颗小苗在心床上不断成长,早已根深蒂固、永远挥之不去。

九十年代的农村家庭,生活朴素自然、自给自足,吃的菜90%以上来自自家菜地,豆角、土豆、萝卜、白菜、黄瓜、南瓜、冬瓜、西红柿、茄子、辣椒、菜薹、毛豆、豌豆、鹅米豆等蔬菜菜地上都能种,依时节下种后,静待收获。

蔬菜在菜地还没被搬上餐桌时,就被我们当作零食提前收入肚中,如黄瓜、西红柿等?;乒喜荒鄄焕铣宰詈?,一口下去水嫩水嫩的感觉,胜过很多水果,虽然其甜度不及后者,但我们已心满意足。至于西红柿,我们总怪它长得太慢了,一天看几回,总觉得它生长得如蜗牛爬行一样慢,最后我们就迫不急待摘青西红柿来吃,青涩麻口的感觉虽有点不适,但细嚼慢咽吃下去觉得也还行,因此,除了成熟的红西红柿,青西红柿也成了我们的替补零食。

西红柿做成菜也一样,除了红西红柿做成习以为常的西红柿炒蛋、西红柿蛋汤外,青西红柿也一样会被母亲提前采摘,因为她要做一道与众不同的菜——青西红柿蛋汤。这道菜的做法与红西红柿蛋汤无异,但由于食材不一样,味道大不一样。青西红柿被煮熟后不但没有红西红柿酸涩的感觉,反而甘苦的味道也被消除了,变得像其他瓜果一样有一种清香绵密、沙软细腻的感觉。

黄瓜除了简单地用来炖着素吃外,其最经典的菜式,莫过于老黄瓜炖泥鳅了。之所以选用老黄瓜,因为它更耐炖。当黄瓜的水分和泥鳅的肉汁交融在一起时,汤汁变成乳白色后,再加上一勺自家秘制的豌豆酱后,即可装盘食用。

一口软烂的黄瓜从味蕾刺激到内心,抚慰人心,极大地满足了人们口舌的物质和内心的精神需求,泥鳅柔软的肉更为这场舌尖之旅锦上添花,软绵细腻的肉质感令人回味悠长、欲罢不能,让人百吃不厌。

再说这个调味神器——豌豆酱,那可是家乡菜的灵魂,它是用自家种的豌豆经霉制后,再和剁椒、食盐入坛发酵后制成的调味品。每每制作鸡鸭鱼等荤菜时,都少不了加一勺豌豆酱,既满足吃辣的需求、也让味道变得温和敦厚。有时候,没有辣菜下饭时,就把豌豆酱单独当成一碗菜吃,鲜辣浓香、酸爽可口,既开胃又下饭,就这样豌豆酱又成了下饭神器。

要说最经典的神器非这道——杂胡椒糊野生小鱼不可,这是江汉平原一带富有浓厚地域特色的一道经典家常菜。

杂胡椒是用糯米或玉米磨成颗粒状后与剁椒揉在一起腌制而成,与上述豌豆酱方法相似,也是江汉平原一代独具特色的美食,它不仅可以单独油炸着吃,能用来干炒鸡蛋、肥肠,还可以和水杂萝卜、杂藕条、杂小鱼小虾吃。

家乡因盛产鱼虾蟹有了“鱼米之乡”的美称,相比吃肉,人们吃鱼更频繁,用地笼在河沟湖汊里能轻易捕到鱼,或者开着装有小发电机的船用电去麻野生鱼(现在因破坏生态已被禁止),再或者直接去集市上购买,因本地盛产也不会很贵。因为吃鱼吃得多,我也就特别喜欢吃鱼,尤其是这道杂胡椒糊野生小鱼。

每次遇到有小鱼小虾,做这道菜就再合适不过了。取一把杂胡椒,加些水后将其打散和稀,在锅内先将小鱼小虾煎至八分熟后,再将准备好的杂胡椒倒入锅内受热成糊状,几分钟后即可出锅。糊状的杂胡椒软软的稠稠的,在舌头和口中滑动流淌,寡吃有点偏咸,配米饭刚刚好?;褂姓庑┬孪实男∮阈∠喊樽旁雍啡肟冢滔殊?、爽滑开胃,味道美极了,吃上三大碗饭都嫌不够,这种美妙的味蕾体验令人终身难忘。

只可惜,随着生活条件的改善和环境的变化,野生小鱼小虾已逐渐消失,这道菜也就慢慢隐入尘烟了。

相比上面那道菜的稀缺,这道萝卜烧鲫鱼,是我吃的最多、持续时间最长的一道家常菜。虽然鲫鱼从小变大,但味道几乎从未变过,对它的热爱也是三十年来始终如一。

最初,母亲用的都是野生小鲫鱼,十个左右就可以烧一盘。将鲫鱼杀好洗净后备用,再将青椒萝卜切成丝,烧锅下油后将鲫鱼两面煎至金黄后,将青椒萝卜倒入给盐一起翻炒二三分钟,再加水加豌豆酱焖烧五分钟,最后撒上葱花即可出锅。

萝卜丝水嫩润口,鲫鱼肉质甜美、滋润细腻,还有那酥软的鱼皮和饱满的鱼籽,仿佛舌尖徜徉在风景秀丽的世外桃源一般,让人心旷神怡,极其恬静舒适,因此才让人有上瘾之势,让其成为了一道百吃不厌的经典家常菜。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鲫鱼丝刺多、理起刺来比较麻烦,还有卡喉咙的风险,但却丝毫不影响我对它的喜欢。

随着野生鲫鱼越来越少,一盘萝卜烧鲫鱼由十个变成七八个、再变成五六个,又变成三四个,鱼越变越大,但这道菜却一直陪伴着我成长,给予我成长所需的能量和营养。即便鱼变大,但在家乡基本还能吃到野生鲫鱼??珊罄吹酵獾厣习?,想吃这道菜是很难吃到野生鲫鱼的,都是养殖的个头大的鲫鱼。

在外面待的时间久了,就特别怀念家乡的种种美食,特别想要马上就亲尝几口。于是,休息的时候,我就按记忆中母亲的烹饪方法如法炮制这道萝卜烧鲫鱼。两条鲫鱼和半个萝卜就足以烧出大一盘来,然后就开始细品这道富含妈妈味道的家常菜。虽然味道会有许遗失,但依然让人吃的津津有味,而且能够在他乡品尝来自故乡的风味,对于所有出门在外的游子而言,这不仅是一种物质的犒赏、更是一种极好的心灵抚慰。

冬天吃这道萝卜烧鲫鱼,吃完第一顿冷吃第二顿的时候,汤汁全部被冻住,成了棕褐色的果冻状,没吃完的鲫鱼和萝卜丝全被其裹住,吃它的时候又是另一番风味:“果冻”在口舌间打转极其凉爽,咸鲜入味极其下饭。而裹着“果冻”的萝卜丝入口时冰凉爽滑,与热吃它的感觉大不相同,一种无法言说只能亲口体验的感觉顿上心头,一根二根三根……不能自休?;褂婿暧闳馊肟诒涞帽沽?,虽然不能蘸汤让味道有所欠缺,但拌着“果冻”一起吃,不仅填补了欠缺,还为鱼肉的味道锦上添花,丝毫不逊色热吃它的感受。

既然鲫鱼如此好吃,肯定不会局限这一种烹饪方法,换一种烹饪方法,味道依然令人垂涎三尺、着迷不已,那就是萝卜鲫鱼汤。

萝卜水嫩十足,入口即溶,吃萝卜如喝水一般,但却在味道和质地上胜过水,“土人参“的称呼也绝非浪得虚名。鲫鱼更不用说,没有其他调料的干预,鱼肉变得更鲜美、味道更纯正。一块鱼肉下口,不需细嚼两口即化,鱼的鲜甜细腻感瞬间充满口舌,一种美妙的舒适感油然而生,让人真切体会到美食通人心的奇效。最让人回味无穷的,还是这淡黄色浓郁的汤汁精华,喝上一口、赛过神仙,温暖从嘴流到胃,舒服从口传到心,唇齿留香、回味绵长。

鲫鱼的第三吃法:阳干后红烧。

虽然此前有吃过阳干鲫鱼,或许因为太干或太湿,以致烧出来的味道一般,也就没有留下太深的印象。可是自从吃上妹妹婆家做的阳干鲫鱼后,就一发不可收拾,原来阳干鲫鱼也能做出如此鲜美的味道来。

只经过两到三个太阳晒的鲫鱼,干湿度刚刚好,将两面煎至金黄,再加入豌豆酱、大蒜即可食用。这种阳干鲫鱼肉质紧实、鲜嫩入味,鱼肉成瓣状、可手撕,有弹性、有嚼劲,一条又一条让人吃的不亦乐乎,更加坚定了我爱鲫鱼的那颗恒心。

相比吃鱼的家常便饭,小时候想要吃一回鸡肉、鸭肉就没那么容易了,鸡肉最常见的做法就是:白(红)萝卜烧鸡。

那时候,这道菜平常也是难吃到的,只有家里来客人了、或者办事宴请才会做,食材选用的是自家养的土鸡,这样就让这道菜更具风味、也更难能可贵。其烹饪方法很简单:焖炖,只有这样才能将萝卜和鸡肉彻底煮熟。

水灵的萝卜与细嫩的鸡肉相得益彰,萝卜润嫩幼滑,鸡肉紧实弹牙,味道鲜美不已,令人食欲大开、越吃越有味,两三碗饭下来还嫌不够。吃鸡吃上瘾了,就不停地在菜里找鸡肉,直到最后一块鸡肉被吃完,才老老实实地夹萝卜吃。小时候的我们就是嗜肉狂,如果味道合心意,就更一发不可收拾了,只怪那鸡肉的分量太少了。

因此,每次有这个菜时,必然大块朵颐,比平时要多吃很多饭,吃鸡的癖好就这样慢慢养成。以后还遇到了土豆烧鸡、宫保鸡丁、辣子鸡、炸鸡等不同烹饪方法制作的鸡肉菜品,我一律照单全收,即使烹饪方式不一,但鸡肉的柔韧酥嫩和带给味蕾的感受大致是不会变的。

即便钟情于所有的这些鸡肉食品,但我还是最爱那盘家常的萝卜烧鸡,经典永远无法被代替,或许是执念、或许是先入为主、或许这就是深深根植在内心的一种家乡情怀。

既然是鱼米之乡,除了上述提到泥鳅、鲫鱼外,故乡还有鳝鱼、小龙虾、螃蟹、甲鱼等特色水产品,以及菱角、莲藕、莲蓬、藕带、野生小高笋等水生蔬菜。有些是时令菜,不常年在家的人是没有那个口福的,而有些是已经人工养殖、栽种,不受时间和地域限制都可享受。

藕带是莲的幼嫩根状茎,清炒藕带、清炒莲蓬米、小高笋煮黄骨鱼都是标准的时令菜,抢鲜上市、抢鲜上桌、抢鲜入口,藕带的脆嫩爽口、莲蓬米的鲜香甘甜、小高笋的鲜嫩,三者的味道鲜美程度几乎无同类蔬菜可比,乃一方珍馐美味。油焖小龙虾、清蒸大闸蟹等菜式还得按时令特性来,在春、秋季刚上市的时候,其鲜香味叫人追忆难忘,顺时令之味才是上等之味??扇缃裥×汉痛笳⑿范家汛竺婊沉?,吃它们已经不受时令和地点的限制了,虽然实际的味道没多少差别,可心理上的味道总感觉差强人意。

相比小龙虾、大闸蟹的“变味”,同样是大面积种养,感觉鳝鱼和莲藕的味道却始终没变,青椒爆炒鳝鱼丝、莲藕烧排骨永远都是小时候熟悉的味道。

鳝鱼的香辣入味,肉质酥软、嚼两口即化,令口舌欢喜生花,还有用其汤汁泡饭更是好吃得不得了。而莲藕烧排骨,一定要选脆藕而非粉藕,这道菜小时候依然是抢着吃肉,可长大后,无论是母亲烧的、还是我自己如法炮制的,始终都觉得莲藕比排骨好吃,莲藕脆嫩脆嫩的,吸收了排骨的肉汁,变得既脆爽又入味,不仅下饭还下酒,让人只顾着不停地吃藕,却冷落了一旁的排骨,原来素菜也有打败荤菜的时候。

可不是,蔬菜在美食界中也占有一半的地位,正如女人和男人一样,孰轻孰重难以轻断。正因为如此,在农村地区,家家户户拥有一半地位的妇女,都拥有一块属于自己的蔬菜地,用来种植餐桌上一年四季不断的各种蔬菜。

蔬菜还成了妇女们的社交工具,邻里之间、蔬菜互济,谁家里的哪种蔬菜长得茂密起来,都会分给隔壁左右的邻居吃,既增进邻里感情、又能共同分享丰收的喜悦,对于我们而言,最关心还是这蔬菜是不是自己喜欢吃的。

初夏时节,是吃豆角的时候,天天炒着吃,即便再喜欢吃的人也都会吃腻。好在父亲会想办法,将采摘回来的新鲜豆角洗净,和切好的红辣椒放在一起用胶袋密封起来,经三五天发酵后,就成了酸豆角。等到吃饭的时候,取一些切成小段,在锅里烩热了即可食用。

这酸豆角脆嫩酸洌,吃起来酸爽开胃、特别下饭,酸麻的感觉在口舌间打转,极度刺激味蕾。尤其是中午吃稀饭、或者吃泡水饭的时候,配上这酸豆角,干湿相得益彰,虽然味道比不上大荤,可食用体验却美妙绝伦,这是少有的、难得的爸爸的味道。

等到仲夏的时候,豆角逐渐成熟了,这时候炒的方式似乎不管用了,对付这不嫩不老的豆角,最好的烹饪方法就是放点青椒翻炒几下后直接中火开炖,直到软烂为止。

此刻的豆角,豆荚和里面的米一干一湿、一软一硬、一咸一淡,让人咀嚼起来有滋有味,胃口大开。若是老一点的豆角,豆荚和豆角米分开,炖烂的豆荚在舌尖爽滑软绵的感觉,与食用广东特色的咸砂锅粥的感觉极其相似。单独吃豆角米,又是另一番感觉:软糯滑牙,如果大口光吃豆角米,软绵沙糯的感觉充满了整个口舌,令人心满意足、倍感幸福。

而秋天的时候,一种和豆角味道相似同属豆科的蔬菜——扁豆,家乡俗称“鹅米豆”,更令人着迷。

鹅米豆的做法也很简单,清炒几下后再焖几分钟即可食用。鹅米豆的豆荚比豆角更宽、更薄,所以豆荚更入味,而豆米则更大、更粉糯,吃起来对口舌的刺激更立体,因此,感觉更醇厚、味道更绵长,这种感觉似乎可以媲美甚至胜过某些美味的肉类菜品。

一条鹅米豆下口,豆荚的水润和豆米的粉糯交叠在一起,沙瓤酥软、质嫩爽口,让口舌幸福满满,大肆挑拨味蕾,美妙的感觉在味蕾和神经之间如电光火石的碰撞一般,或许就真的“上瘾”了。前一条还没吃完,就迫不及待地夹下一条,浓郁软糯的食用体验让人无以言表、兴奋不已。

就这样,鹅米豆竟然成了我心中的蔬菜之王,一道只需清炒却能吃出鱼肉之味神奇的素家常菜,时常让我魂牵梦绕、为之倾倒。

随着长大后求学和此后长期在外工作,离家乡的这些美食越来越远,吃到它们的频率也越来越低,即便偶然在外可以自己动手,但依然解不了多少对这些美食的念想和对家乡无尽的牵挂。

这一道道诱人的家常菜,虽不及此后遇到酒店菜或其他菜系菜那样高贵又富丽堂皇,那样色香味俱全,但那是最接地气的人间烟火、是刻在舌尖、心底、脑海的最美、最销魂、最令人难以忘怀的味道,也是家乡的一道可品味的靓丽风景,更是一种亲切、熟悉又教人回味深长的味道——妈妈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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