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方冷颜
图/方冷颜
大抵是进入了雨季,天总是灰蒙蒙的一片。
云朵压着云朵,一层,两层,三层,……,压得天空很低,很低,快要低到了尘埃里。
空气中的冷也一点一点儿的堆砌,渗骨的寒叠加上冰冷的雨,把一座小小的城市瞬间冰冻。
工厂里机器的轰鸣在云层里浮动着溢满,工厂外车马的匆匆将人流的拥挤一点点淹没,只有远处的食堂烟囱中,冒着缕缕热浪,旋即便被那冷冷的空气打散。
灰丫丫的厂区里,到处是麻木的灵魂,空洞的眼中全然收不进这灰蒙蒙的景……
一个微胖的男人在办公室里站着,面色凝重,穿着黑色的夹克,蓝色的牛仔裤或是因为太久没洗的缘故,已微微泛着白,油亮的抛面上还有几滴不太隐秘的污渍。
看上去大概三十多岁的样子,却显得格外饱经沧桑。
他愤怒的问着:“不是说好了不压工资,为何现在又压了?”
一个尖锐的女人的声音,“什么时候这么说过,你听错了吧!”
那女人穿着一身小香风,背影挺拔,黄色的马尾蹿上了颅顶。
男人气的手舞足蹈,“明明给我们说的是不压工资,现在不认账了哈?我从贵州那么远的地方过来,我图什么?压工资压两个月,谁还过来?”
那女人点了一支烟,烟圈在背影中缓缓散开,她缓缓说道,“那你不干可以自离?!?/p>
“说的好听,自离要算三天旷工,到时候几百块都被你们扣了,我这几天全白干了?!?/p>
“对呀,那你就坚持干嘛,反正压两个月工资,又不是不给你,那工资始终都是你的,只是发的晚了些罢了。”
一支烟灭,女人又点了一支,继续道,“再说了,人生地不熟的,你还要到哪里找到这种包吃包住的工作?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的就业情况?”
男人低下了头,语气开始变软,“可是这样的话,我的房贷就要逾期了,我已经逾期一个月了,再压两个月的话,我就逾期三个月了。我可不可以预支工资?先补一个月的房贷?”
“我也想给你预支啊,但是哪个厂能上不到两个星期班就预支大几千?你到时候不干了怎么办,我找哪个要?”女人态度很强硬,语气中似乎还有些不耐烦。
“可是这样要人怎么活?来的时候你们说了不压工资,知道压工资这么久,谁还干?”男人的声音变得有些大。
“就算不压工资,这钱发下来也不一定够你还房贷??!你不吃不喝吗?再说了,这是厂里规矩,厂又不是我开的。来都来了,就好好干吧!”女人说罢,又点了一支烟。
“在贵州的时候你们不是这样说的。时间也被耗着了,工资也没法预支,还要压那么久……”男人还在喋喋不休,“再这样下去我征信也要不良了,房子会被拍卖的……”
“那你自己看嘛,要不你就自离……”女人已经不耐烦了,烟尽的时候起身走了。
男人看了看办公室中那空旷的窗子,默默的转身离开。
下了楼梯,穿过长廊,来到了食堂。
他找了个角落的位置,一个人坐在食堂的长椅上,看着人来人往,眼中似有水雾,仿佛还想说些什么,最后都变成了一声声轻轻的“哎……”。
他就那么怔怔的坐着,仿佛整个食堂都只有他一人般。
不知他想到了什么,是不是那骑虎难下,进退两难的处境,还是那逾期已久的房子,亦或者背井离乡的惆怅,还是那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委屈,亦或者被蒙蔽的愤怒,还是那幻灭的欢喜……
也或许还夹杂着些旁人不曾知晓的困境与苦楚……
我看着他,在昏暗的灯光下无声的抹眼泪……
又恍似惊起一般,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拿着工牌匆匆离去,向车间的方向跑去,在细雨蒙蒙的凌冽中,消失无踪。
雨越来越大,被冷风吹起斜斜的帘幕,那雨中穿梭着千千万万个像男人一样的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
在这黑压压的阴云下,在这刺骨的风墙中,在这大雨一般密密麻麻的网里,他们穿梭在机器轰鸣的车间里,被机器轰隆的嘈杂声湮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