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
她的双眼布满血丝。她累得靠在墙边低声喘息。
三两本书散乱地摊在脚边,其中一本是弗洛姆的《爱的艺术》。乳白色细口花瓶里枯萎殆尽的粉色郁金香默然地散发着最后一缕幽香。时钟已经坏了多时,秒针来来回回地跳动着,发出烦人的声响。生命就是一只坏掉却无人修理的时钟,她想。
以往这个时间,她早已徜徉在各式各样的梦境里。
她梦见过与旧情人手挽手一同在公园散步,他的笑容灿烂得跟中了彩票头奖一样。就算在梦里,在他的笑声里,她还是抑制不住地想要掐死他的冲动。他突然全身僵直,嘴里不住地发出令人作呕的喊叫,接着便从嘴里吐出一头猪,恶臭熏天,她惊叫着逃离了。
她梦见过坐着气球在暴雨中飞行。最初她跟其他所有的孩子一样,小心翼翼地?;ぷ诺美床灰椎姆凵???墒?,随着路途越来越崎岖不平,她手上的气球也开始逐渐膨胀,上升,可她依旧不愿放松,于是只好喘着粗气用手臂吊在气球上。天气突变,电闪雷鸣,气球依然不停胀大,还分裂成更多,硕大的粉色气球载着粉色的她,从苍白的家乡上空疾驰而过,接着飞越朦胧的地平线,最后到达那方魂牵梦萦之地——她忘了是巴黎还是马德里。总之是一个离家乡更远的地方。
她梦见过在白金汉宫门口露宿,被伊丽莎白女王叫醒。她不是乞丐。
她梦见过在弗罗里达某海边遇到了两次海啸。第一次坐缆车成功逃生了,第二次死了。
她梦见最崇拜的老师在云雾缭绕的地方给她上课。天之涯,海之角。
她闭上了眼睛,两条泪珠顺着眼角滑落。
梦再美,也只是虚无缥缈的影子罢了。
可她不愿意这样想。
窗台上一只喜鹊突然造访,伸出灰褐色的脑袋打量她,它的羽毛在熹微的阳光下显露出淡淡的色泽,它随时都可以飞走。它的呼吸也是纯净而自由的。
自由。
她突然想起珍妮特·温特森写的十二位公主的故事。人都没有自由,一丁点都没有。想到这儿,她的嘴角才略微向上扬了扬。
一年前前的那个烈日炎炎的下午,她紧绷着神经,一步一步走在距离他一米开外的地方。他是一根会吃饭会行走的枯木桩。他从不对她多说一句话,也从来不做多余的动作。他不是在埋头吃饭,就是在埋头大便。鸟儿喜欢在生气盎然的绿树落脚,枯萎的木头桩子只能孤独地继续枯萎,腐败,直到死去。她真希望枯木桩上萌出绿芽来,哪怕只有一颗也好??吹缬笆彼肀哂殖鱿至艘蛔龅哪灸艘粒淙痪奚?,那阴森的喘息似乎每一刻都要将她生吞活剥。坟墓已盖没她的胸口,只留着半截身躯在外奄奄一息。
秒针嘀嘀嗒嗒响个没完,时间却不曾真正走过一秒钟。
父亲送的贺礼从未打开。
衣柜里的衣架从未拆封。
郁金香从未凋谢。
爱从未开始。
她止住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