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聿 2017年5月9日
尤物之劫
今见一网贴说,今年5月3日到5日,四川凉山州普格县??谀脸〉亩啪榛ú以饬角Ф嘤稳说幕倩凳焦凵停河械谋徽鬯鹳敉?,有的被连根拔出运走,有的竟被砍断树干用来烤肉。网上已有人斥之为“焚琴煮鹤”的野蛮之举,而我也想到了更多。
原贴截图
又闻“索玛花”
我知道“索玛花”这个词,还是在1964年11岁时参加《东方红》大歌舞演出的时候。当时听歌唱家邓玉华在人民大会堂舞台上唱《情深谊长》,其中有“索玛花儿一朵朵,红军从咱家乡过”的歌词。那时我不知道索玛花是什么花,但没去向大人们“求甚解”。直到五十三年后的今天,通过蜀地凉山索玛花之痛这个负面的契机,我才弄清彝族人说的“索玛花”就是杜鹃花(又名映山红)。这填补了我的知识空白,更使我生出了“闻道恨晚”之慨。
晋人张华的《鷦鹩赋》
彝区的杜鹃花原是“开在深山人不知”的,孰料网上几张照片竟使它们因美丽而横遭无妄!我很快就想到了晋人张华(232~300,今河北固安县人)的名篇《鷦鹩赋》,因其中有“不怀宝以贾害,不饰表以招累”的名言。这句话提醒人们:不可私自藏宝,否则会遭抢乃至丧命;不可身穿华服招摇过市,否则会勾起歹人的邪念,惹祸上身。这是弱者的存身术,是弱者的哲学。
莎士比亚在其喜剧《第十二夜》(The Twelfth Night)里说:
Some are born great, some achieve greatness, and some have greatness thrust upon them.
(有的人是生来的富贵,有的人是挣来的富贵,有的人是送上来的富贵。)
套用此句,我想说:有的祸是天降的,有的祸是招来的,有的祸是送来的。彝区索玛花之祸,想是招来的。同理,虎因其纹而被杀,熊因其胆而被剖,貂因其皮而被剥,象因其牙而遭戮,这些无妄之灾,皆因人的骄奢贪婪,欲壑难填。
《鷦鹩赋》是张华的名篇,饱含老庄哲思,因魏晋齐梁时代骈与赋的文体分别尚不很大,所以此篇无论作为散文还是短赋,均为上乘之作。鷦鹩是一种不起眼、不美丽的野鸟,张华却对它不吝夸赞之词,例如他说:
惟鹪鹩之微禽兮,亦摄生而受气。育翩翾之陋体,无玄黄以自贵。毛弗施于器用,肉弗登于俎味。
(段意:模样不济,其毛无用,其肉难吃。)
伊兹禽之无知,何处身之似智。不怀宝以贾害,不饰表以招累。静守约而不矜,动因循以简易。任自然以为资,无诱慕于世伪。
(段意:这傻傻的鸟,倒像有保命全身的智慧:内无令人垂涎之物,外无华丽招摇之表,不作伪,无雕饰。)
又用苍鹰和鹦鹉与鹪鹩对比:
苍鹰鸷而受譄,鹦鹉惠而入笼。屈猛志以服养,块幽絷于九重。变音声以顺旨,思摧翮而为庸。
(段意:老鹰因凶猛而被束缚,鹦鹉因聪明而被关笼。前者身陷囹圄,其猛志系于高天;后者学舌以娱人,想飞却不能。)
读到此处,庄子的“无用之用”之说己很昭然。他的乱世存身之道是让自己介于“有用”和“无用”之间:树干太粗壮,易被砍做房梁;树枝太细小,易被折做柴薪;唯有不大不小、不粗不细的枝干,既派不上大用场,又不舍一把火烧了,方能存留于世。如今彝区索玛花枝遭难,一半是祸由自?。核心忝悄敲疵溃克衅崭裣叵氤龇缤??君不见,狗尾草(学名红蓼)、死不了(又名金丝杜鹃、太阳花)等不美不丑的草本花,就很少有人觊觎。
想起了劳伦斯?彼得
这种存身避祸之法,又让我想到了提出“彼得原理”(The Peter Principle)的劳伦斯?彼得(Laurence.J.Peter)。他是加拿大裔美国教育家、管理理论家,生于1917年。在其《事情为啥出错:重访不胜任原理》(Why Things Go Wrong, or the Peter Principle Revisited,1984)一书中,他提出了一个自污以逃避责任的妙计:明明够资格、能胜任,却佯装糊涂,不负责任,装病装怂,甚至玩世不恭,例如上班不打领带,在教堂吹口哨等等,故作无赖状,活像英国那位憨豆先生。这样的家伙,谁还敢用?中国古代自污避祸的典型之一是南唐重臣韩熙载(902~?970?),有南唐画家顾闳中(910?~980?)《韩熙载夜宴图》为证:
终为人祸
话分两头。彝区索玛花的遭际,完全就是人祸:在那帮可耻之徒眼中,索玛花是无主的(或叫公共的),可用来装点私照以炫美,可用来运回家中以悦目,更可将其枝干劈柴以引火,大享烧烤之乐。我看,这就叫“公物的悲剧”*或“尤物的悲剧”吧?有钱,有闲,又能怎样?还不依旧是一群未开化、欠公德的野蛮人!
*公物的悲剧(The Tragdy of the Commons):美国地质学家哈定(Garret Hardin,1915~2003)在1968年提出的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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