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观影——聊斋志异(0431-0440)

0431.头滚

见鬼。

举人苏贞下的父亲睡午觉时,看见一颗人头从地里冒出,像斛那么大,在床下面不停地旋转。他受到惊吓,因而生病,终致去世。后来他的二公子与荡妇过夜,遭到了杀身之祸,征兆是否就出在这儿?

0432.鬼作筵

本篇表现的是家庭中与鬼打交道的日常琐事,娓娓道来,却有滋有味,合乎人之常情。之所以能做到这点,在于其中大量运用了老百姓耳熟能详的习俗,与现实生活水乳交融。比如鬼凭借生人传话,人死是因为阴府中的鬼勾致,给鬼送钱的方式是焚烧纸钱,阴间也讲究人情世故,供奉的物品要丰满丰盛,等等。人物的对话也口语俚俗,如老父骂秀才“畜产”,杜妻回忆偷公公的钱被斥骂,都活灵活现,如从口出。

秀才杜九畹的妻子得了病。适值重阳节,杜九畹被朋友邀去登山饮菊花酒。清晨起来,他洗漱完毕,跟妻子说一声自己到哪里去,戴上帽子,穿好衣服,准备出门。忽然发现妻子神智不清,絮絮叨叨地像跟人说话。杜九畹好生奇怪,就在床前问她在做什么,不料妻子却叫他“儿子”。家里人心想一定是出了问题。当时杜九畹母亲的灵柩还没下葬,所以怀疑是杜母的魂附在杜妻身上。杜九畹祷告说:“莫不是母亲吗?”妻子骂道:“畜生!怎么不认识你父亲!”杜九畹说:“既然是我父亲,为什么回家在儿媳身上作祟?”妻子叫着杜九畹的小名说:“我专为儿媳来的,怎么反而埋怨我?儿媳本该马上就死,有四个人前来勾魂,为首的叫张怀玉。我万般哀求他们,才得到允许。我应许送他们一点儿礼物,你这就应该送给他们?!倍啪蓬狄姥远校诿磐馍樟酥角?。妻子又说:“那四个人走了。他们不愿拂我的情面,三天后,得办桌酒席答谢他们。你母亲上了年纪,行动不便,不能料理做饭的事。到时还得让儿媳走一遭?!倍啪蓬邓担骸耙跹袅浇绲拇嬖诜绞讲煌跄苋盟婺盖鬃龇??希望父亲原谅?!逼拮铀担骸澳惚鸷ε?,她去一下就回来。这是为她办事,她应该不怕辛劳?!彼蛋站突杳圆恍蚜?。

妻子许久才苏醒过来。杜九畹问妻子刚才说了什么,妻子一点儿也记不起来,只是说:“刚才看见来了四个人,要把我捉走。幸亏公公哀求别捉,还掏钱贿赂他们,他们这才离去。我见公公的钱袋里还剩下两锭银子,想偷一锭来,过日子用。公公发现,斥责说:‘你想干什么!难道这东西是你能用的吗?’我便缩回手去没敢动。”杜九畹认为妻子病情沉重,对这话将信将疑。

过了三天,正在谈笑时,妻子忽然把眼睛瞪了许久,对杜九畹说:“你媳妇太贪婪,前几天见到我的银子便生出非分之想。不过主要是由于太穷,也不怪她。我准备领你媳妇去,为我料理膳食,你不用挂虑?!被安潘低?,就突然死去。大约过了半日,妻子才苏醒过来。她告诉杜九畹说:“刚才公公把我叫去,告诉我说:‘不用你动手去做,我自有下手烹调的人,你只须老老实实坐在那指挥一下就可以了。我们阴间喜欢丰满,各种饭菜都要盛得漫出碗盘,一定记住?!矣Τ邢吕?。来到厨房,只见两个女人在里面切菜,都穿着镶着绿边的天青色的坎肩,都叫我嫂子。每当把菜肴盛到盘碗里时,总是请我过目。上次勾魂的四个人都坐在宴席上。把食物送上去以后,酒具也已经在器皿中放好,公公就让我回来了?!倍啪蓬荡笪?,往往讲给朋友听。

0433.胡四相公

介绍了狐狸精可以隐身的设定。

莱芜人张虚一,是山西学政张道一的二哥,性情豪放不羁。他听说县里某人的住宅有狐狸居住,便恭敬地带上名帖前去拜见,希望能见上一面。他把名帖投入门缝,过了一段时间,门便自动打开。仆人大为惊愕,吓得步步后退,而他整理一下衣服,恭敬地走进大门。张虚一看见厅堂中几案卧榻真真切切地摆在那里,只是静悄悄的没个人影,于是他作揖祷告说:“小生斋戒而来,既然仙人没把我排斥在门外,为什么不索性让我得见尊容?”忽然只听得空荡荡的屋子里有人说:“有劳你屈驾光临,可以说是空谷足音了。请坐下讲话?!本涂醇礁鲎蛔远瞥上喽缘奈恢?。他刚坐下,就有一个镂花的红漆盘子,托着两个茶杯悬在眼前。他们各自拿一杯茶相对而饮,只听见喝得有声有响,却始终不见其人。喝完茶,接着喝酒。张虚一详细打听对方的门第,对方说:“小弟姓胡,排行第四,称为相公,是随着众人的称呼。”于是互相敬酒,互相交谈,志趣十分相投。他们吃的是鳖肉鹿肉制成的佳肴,吃时用香料和辣菜调味。似乎有许多小仆人递酒递菜。张虚一酒后很想喝茶,刚一动念,香茶就已放到桌上。凡是他想要什么,随着念头一起,立刻送到。张虚一大为高兴,尽情喝醉后才回家。从此,张虚一每隔三五天准去拜访一次胡四相公,胡四相公也时常到张家来,并且都遵循着主客往来的礼节。

有一天,张虚一问胡四相公:“南城有个巫婆,每天托狐神治病,赚病人的钱。不知她家的狐狸,您认识吗?”胡四相公说:“她是瞎说,其实她家没有狐狸。”稍停片刻,张虚一起身小解,听见有人小声说:“刚才说的城南的狐巫,不知是什么人。小人想跟先生前去看看,有劳您向主人说一声。”张虚一知道说话的是小狐狸,便答应说:“行?!本驮谙舷蚝南喙肭笏担骸拔蚁氪拍窒碌囊涣礁銎痛?,前去打探狐巫的虚实,敬请你开口下令?!焙南喙岢炙得挥斜匾?。张虚一再三请求,胡四相公便答应了。不久,张虚一走出门来,马自动来到身边,像有人牵着似的。骑马上路后,小狐狸与张虚一一路交谈,对张虚一说:“以后先生在路上如果觉得有细沙落在衣襟上,就是我们在跟着您。”

说话间进了城,来到巫婆家。巫婆见张虚一前来,笑脸出迎说:“贵人怎么忽然来啦?”张虚一说:“听说你家的狐子很灵验,当真吗?”巫婆神色严肃地说:“这种轻薄话,贵人不该说出口!怎么能叫狐子?恐怕我家花姐听了不高兴!”话没说完,空中飞过半块砖来,打中巫婆的胳膊,巫婆踉踉跄跄,险些跌倒。巫婆吃惊地对张虚一说:“官人怎可用砖打老身?”张虚一笑着说:“老太婆瞎眼啦!何时看见自己额头破了,却要冤枉袖手旁观者?”巫婆惊愕发愣,不知砖从何处投来。正惶惑时,又有一个石子落下,打中了巫婆,使她跌倒在地,接着污泥纷纷落下,把她的脸涂得像鬼一样,她只有哀号声声,乞求饶命。张虚一请饶了她,打击这才停止。巫婆急忙逃奔到屋里,关上屋门,不敢出来。张虚一高声对巫婆说:“你的狐狸比得上我的狐狸吗?”巫婆只是一味道歉认错。张虚一抬头望着空中,告诫自己的狐狸不要再伤害巫婆,巫婆这才战战兢兢地走出屋来。张虚一笑着把她开导一番,于是起身返回。

从此,每当张虚一在路上独自行走,觉得细沙“沙沙”落下时,便招呼狐狸交谈,就有狐狸答应,从来不错。对于虎狼或强盗,也有恃无恐。这样过了一年多,张虚一与胡四相公的交情更加深厚。他曾经问胡四相公的年龄,胡四相公自己也记不清了,只是说:“我看见黄巢造反,仿佛发生在昨天?!币惶焱砩?,张虚一与胡四相公正在谈话,忽然墙头“苏苏”作响,声音很大,张虚一感到诧异。胡四相公说:“这一定是我哥哥。”张虚一说:“为什么不请来一起坐坐?”胡四相公说:“他的道行很浅,能捉只鸡吃就满足了?!闭判橐欢院南喙担骸敖磺楹玫孟裎颐橇饺苏庋梢运得挥腥焙?。但始终不能见你一面,实属遗憾?!焙南喙担骸爸灰磺楹芎镁凸涣?,为什么还要见面呢?”一天,胡四相公备好酒席请张虚一,同时与他告别。张虚一问:“准备到哪里去?”胡四相公说:“小弟生于陕中,现将回家。你每每为面对面却看不见人而遗憾,现在请你认识一下交往数年的朋友,将来才可相认。”张虚一四处张望,什么都没看见。胡四相公说:“你可以打开寝室的门,小弟在那里?!闭判橐灰姥远?,推门一看,只见屋里有一位英俊少年在看着他笑,衣装整洁,眉清目秀,转眼之间就消失不见。张虚一转身走回,便有脚步声跟在身后,说:“今天总算解除了你的遗憾?!闭判橐灰酪啦簧幔辉阜直?,胡四相公说:“聚散离合是注定的,何必放在心上。”便拿大杯劝酒,一直喝到半夜,才拿纱灯送张虚一回家。等天亮后,张虚一前去探望,只有冷冷落落的一所空房而已。

后来,张道一先生担任四川学政,张虚一仍像往日那样清贫,因此前去看望弟弟,心中抱着得到丰厚馈赠的愿望。一个多月后回家时,当初的愿望远远没有达到,他骑在马上唉声叹气,灰心丧气,呆若木偶。忽然,有一位少年骑一匹青马,跟随其后。张虚一回头望去,只见少年轻裘肥马,甚为豪华,气度也很文雅,便跟他闲谈起来。少年发现张虚一很不高兴,便问何故如此,张虚一于是长吁短叹地把原由告知少年,少年也对他安慰一番。两人同行了一里多路,来到岔路口,少年便拱手告别说:“前面的路上有一个人,送给你一样老朋友赠送的东西,请你笑纳?!闭判橐换瓜朐傥?,少年径自打马飞驰而去。张虚一莫明其妙。又走了二三里路,张虚一看见一个老仆,拿一个小竹箱,在马前献上来说:“胡四相公敬送先生?!闭判橐欢偈背沟酌靼坠础K庸裣浯蚩豢?,里面装满了白银。再看老仆,已不知去向。

0434.念秧

涿州一般指涿州市。?涿州市,河北省辖县级市,由保定市代管。本篇叙述了两则淄川至京城旅途上骗子骗取钱财的故事。由淄川到京城旅途上的故事是王子巽所言的实事,由京城返淄川旅途上的故事是由前一则故事衍生出来的,是有了狐狸加入的前一则故事的续编。两则故事虽然细节不同,结局不同,但共同之处却很多。比如行骗者都是团伙作案,一计不成又施一计;行骗的对象都是旅行中缺乏社会阅历的读书人,骗子团伙中相对应的也就有读书人;行骗的手段都有色诱、赌博,都有旅店主人的参与。在这些方面,不仅两则故事中欺骗的伎俩异曲同工,而且与古今中外的所有骗局几乎也是相通的。在这两则故事中,被骗者未尝没有警惕性,未尝不心存戒惧之心,但由于是团伙作案,设计精巧,“随机设阱,情状不一”,故上当的几率非常高。后一则故事只是由于狐狸的帮助,吴生才得以逃脱陷阱,带有相当的浪漫喜剧色彩。

第二个故事更像是蒲松龄虚构了个故事为同乡王子巽报仇。

异史氏说:人情险恶如同鬼魅,各地都是一样,特别是南北交通要道,祸害尤为厉害。像那些挽强弓、骑烈马,把人们阻挡到国门之外的人,人人都知道他们是强盗。但有人割包刺袋偷东西,在街市上抢掠财物,往往过路人一回头之间,财产货物已空,这不是比鬼魅更厉害吗?还有的人萍水相逢,便甜言蜜语,慢慢接近你,逐步加深关系,往往被误认为是倾心相交的朋友,结果让你遭遇钱财损失的祸事。这些人随机设置陷阱,手段种种不一,民间认为这些人言词浸润温和,所以称为“念秧”。如今北方大道上多有这种人,受害的人也特别多。

我的同乡王子巽,是县里的秀才。他有位本家前辈在京城是位旗籍的翰林院官员,于是准备去探望。他打点好行装后北上,从济南出去,走了几里路,遇上一个人骑着黑色的驴子,追上来和他同行。这个人时常说些闲话引着王生说话,王生也不时答话。这个人自己说:“姓张,是栖霞县的差隶,被县令派遣到京城办事?!彼坪羟埃谭钜笄?。相随着走了几十里路,又提出要和王生同住一个旅店。王生在前面时,他就鞭打驴子追上来;王生在后面时,他又在道旁等候。王生的仆人对他起了疑心,便严词厉色地赶他走,不让他跟从。张某自己感到不好意思,便挥鞭走了。到了晚上,王生住旅店休息,偶然在门前散步,看见张某在外院吃喝。王生正惊讶怀疑,张某望见王生,立刻垂手站立,谦恭得像个仆人,彼此稍稍说了几句客套话。王生以为彼此只是寻常相遇,没有怀疑,然而王生的仆人整夜都对他戒备。清早,鸡打鸣时,张某过来招呼王生一起走,仆人呵斥着拒绝了他,他便走了。

太阳升起好高了,王生才上路。走了半天左右的路,发现前面有个人骑着白色驴子,年纪四十来岁,衣帽穿戴整齐干净,骑在驴子上低着头,打着盹几乎要掉下来。有时走到了王生前头,有时又落到王生后头,连续走了十多里路。王生以为这个人好生奇怪,便问道:“夜里做了什么,怎么弄得这般疲倦瞌睡?”那人听到有人问话,猛地伸了个懒腰,说:“我是清苑人,姓许。临淄县高檠是我的中表亲。家兄在他的衙门里教书,我到那里去探望,得到一些馈赠。昨天夜里住宿,误同念秧们住在一起,我警惕得一夜没敢合眼,结果弄得白天这样迷糊?!蓖跎室馕实溃骸澳钛硎窃趺椿厥??”许某说:“你出外做客时间短,不知道什么是险诈。如今有一类匪徒,专门用甜言蜜语诱骗行人旅客,与你纠缠在一起,一起走,一起住,寻找机会骗取钱财。昨天我有个远房亲戚,就是因为遇到这事,把路费都丢光了。我们都要有所警惕防备?!蓖跎阃烦剖?。先前,临淄县县令与王生有些交往,王生曾经做过那里的幕僚,认识他的门客,其中确实有姓许的,就不再怀疑他了。于是与他说起家?;?,并打听他哥哥的情况。许某便约会王生,天黑后住一个旅店,王生答应下来。王生的仆人始终怀疑这个人有诈,私下与主人商量,耽搁时间,不往前走,这样就彼此走失了,不见踪迹。

第二天,天到了正午的时候,又遇到一个少年,年约十六七岁,骑着一头健壮的骡子,衣服帽子秀丽整洁,容貌也很漂亮。他们一同走了很长时间,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太阳偏西,少年忽然说道:“前面离屈律店不远啦?!蓖跎⑽⒋鹩λ簧?。少年接着唉声叹气,好像不能控制。王生略微打听了一下,少年叹道:“我是江南人,姓金。三年的苦读,期望能够考上,没想到名落孙山!家兄在某部主持政务,于是带着家眷来,希望散散心。生来不习惯长途跋涉,扑面的尘沙,使人烦恼?!彼底牛〕龊烀娼聿亮?,不断地叹息。听少年说话,操着南方口音,娇声婉转如同女孩子一般。王生心里喜欢他,便稍稍安慰了他几句。少年说:“刚才我是自己先跑出来的,家眷久等也不见到来,不知为什么仆人也没有来的?天快黑了,如何是好?”少年呆在原地望着远方,向前走得很慢。王生于是赶路,离少年越走越远了。

天黑时,王生投宿旅店,走进客房,靠墙边有一张床,已有行李放在上面。王生正问主人,有一个人进来,拿起行李就要走,说:“请在这里安歇,我就搬到别的地方去?!蓖跎豢矗馊司褪切砟?。王生止住他,让他留下同住一间房子,许某便留下来了,于是彼此坐下来说话。不大工夫,又有一个带行李的人进来,一见王生、许某在屋里,便返身就走,说:“已有客人啦。”王生审视,原来是途中遇到的少年。王生还没说话,许某急忙起身,拽他留下,少年便坐下来。许某就打听少年的家族及祖籍,少年便把途中说的又说了一遍。不一会儿,少年打开钱袋,掏出银两堆在一起,显得很重。他秤了一两多银子,交给店主,嘱咐准备酒菜,以供夜里聊天吃喝。王、许二人争着劝阻少年,少年不听。工夫不大,酒菜一齐摆上来了。饮酒之间,少年谈论文章之道,很是风流儒雅。王生询问江南考场中的试题,少年全都告诉了他,还把自己文章中承题破题的文字及得意的句子,背诵出来,说罢,流露出愤愤不平之意。大家也为他扼腕惋惜。少年又说起家眷丢失,身边没有仆人,不懂喂牲口。王生便叫自己的仆人帮助他照料,少年深表感谢。

不多一会儿,少年跺着脚说:“生平困顿不顺,出门也没有好事。昨天夜里住店,遇上一帮坏人,他们掷骰子大呼小叫的,吵得心烦睡不着觉。”南方话呼“骰”为“兜”,许某不明白,一再追问,少年便用手比划着形状。许某于是笑着从口袋里摸出一枚骰子,说:“是不是这东西?。俊鄙倌甏鹩κ?。许某便以骰子为酒令,大家一起高兴地喝酒。酒喝到兴头时,许某请大家一起掷骰子玩,说是要赢个东道主做。王生推辞说不会玩,许某便与少年相对玩起来。许某还暗中嘱咐王生说:“你不要说出来。南蛮公子哥很有钱,年纪又小,未必深知赌道。我赢些钱,明天我请你吃饭?!彼低辏礁鋈吮憬肆硪患湮?。不久,便听到闹哄哄的赌博的声音,王生偷偷看了看,见栖霞县的差人也在其中玩。他非常疑惑,打开被褥,自己独自躺下睡觉。又过了一阵,众人都来拉王生去赌,王生坚决以不会玩为由拒绝。许某提出愿意代王生去赌,王生还不是肯,但最终他们还是强行代王生赌博。不久,他们跑到王生床前报告说:“你赢了几个赌码了?!蓖跎谒沃杏ψ拧?/p>

忽然有几个人推门闯进来,说着听不懂的异族话。领头的说是姓佟,是旗下巡逻抓赌的。当时禁赌令很严,大家都显得非?;炭?。姓佟的大声吓唬王生,王生也以太史旗号对付他们。姓佟的怒气消失了,与王生叙起隶属于同一旗籍,笑着请大家继续玩。众人果然又赌起来,姓佟的也参加赌。王生对许某说:“胜负我不管,只想睡觉,不要打扰。”许某还是不听,仍然往来报信。赌局散了,各计赌码,王生负欠很多。姓佟的就来搜王生的行李,要取来顶债。王生生起气来,与他们相争。金姓少年拉着王生的手臂小声说:“他们都是些土匪,很难预料干出什么来。我们是文人相交,不能不互相关照。刚才我在赌局中赢了若干钱,可以抵你的债;我本来应当从许君那里取赌债的,现在换一下,便叫许君偿还给姓佟的,你偿还给我。这不过暂时掩人耳目,过后仍然还给你。不然的话,从朋友的道义讲,我能真的让你还债吗?”王生本来就厚道,听他这么一说,也就相信了。少年走出房去,把相换抵债的办法告诉姓佟的,于是当着大家面,打开王生的行李,按着赌债估算所值的东西装入少年的口袋里。姓佟的转而去找许某、张某讨债去了。

少年把自己的被褥抱过来,与王生连枕,他的被褥都很精美华丽。王生也叫仆人到床上来睡,各自安静地就枕睡觉。过了很长时间,少年故意做出辗转反侧的样子,用下体贴近仆人。仆人移开身子躲避他,少年又靠过去。仆人的皮肤接触到少年的大腿根,只感到滑润如油脂一般。仆人心里活动了,试着与少年亲昵,少年则殷勤备至。被子掀动与发出气息的声音,王生都听到了,虽然感到非常吃惊奇怪,却始终没有怀疑有不好的企图。天刚刚亮,少年就起床了,催促一起早走,还说:“您的驴很疲劳了,夜里所寄放的东西,我到前面再还给您?!蓖跎姑焕吹眉八祷埃倌暌丫昂眯欣钇锷下庾?。王生不得已,只好跟从。少年的骡子跑起来,越跑越远。王生料想少年会在前面等待,起初并不在意,他问起仆人有关夜间的事,仆人如实相告。王生这时才大惊说:“现在被念秧们骗了!哪有官宦子弟会毛遂自荐和仆人干出这种来事?”转念又一想,他的谈吐风雅,又不像念秧的人所能做到的。王生急追几十里,还是踪迹不见,这才醒悟这姓张的、姓许的、姓佟的,都是他们一伙的,一个骗局不成,又换一个骗局,一定要达到让人入圈套的目的。他们搞的还债换装,已经伏下企图耍赖的预谋;假使换装之计行不通,势必如前面所说的强抢而去。为了几十两银子,尾随了几百里路;又怕仆人揭发他们的阴谋,竟用自己的身子获取仆人的欢心,这个计谋也太用心良苦了。

过了几年,又发生了吴生的事。

城里有个吴生,字安仁,三十岁时死了妻子,独自住在空荡荡的书斋里。有个秀才来聊天,于是彼此很投机。来客带着一个小仆人,名叫鬼头,他与吴生的书僮报儿也很友好。时间长了,吴生知道他们是狐狸。吴生出远门,他们必定也要跟着,虽然住在一间屋里,可是别人都看不见。吴生旅居在京城里,准备回家去,这时听说了王生遇到了念秧祸害,便告诫书僮做好戒备。狐狸笑着说:“不必,这次出门没有什么不顺利的?!?/p>

他们到了涿州,见一个人拴着马坐在烟铺里,穿着讲究整齐。这个人看见吴生经过,也站起来,跳上马尾随在后面。他渐渐地与吴生搭起话来。这个人自言:“山东人,姓黄,是到户部投递公文的提塘官。准备东行回家,很高兴大家同路,免得孤独寂寞?!庇谑?,吴生停止不走,姓黄的也停止不走,每次一起吃饭,都是姓黄的主动掏钱付款。吴生表面感谢而内心怀疑他,私下问狐狸,狐狸只是说:“没关系?!庇谑牵馍男囊簿头潘闪?。到了晚上,大家一起找住的地方,先有个美少年已经坐在旅店里了。姓黄的一进门,便与少年拱手,高兴地问:“何时离开京城的?”少年回答说:“昨天?!毙栈频谋憷潘黄胱∷?,并向吴生介绍说:“这是史郎,我的表弟,也是个文人,可以陪伴先生谈论诗文,夜里聊天不会冷清了?!彼低?,拿出钱来置办酒菜一起吃喝。这位少年风流蕴藉,于是与吴生相互非常欣赏。饮酒间,史郎经常向吴生示意和自己一起在行酒令时作弊,共同罚姓黄的,强行让他喝酒,大家高兴地拍掌大笑。吴生更是喜欢这个少年了。

不久,史郎和姓黄的商量要赌钱,一起拉着吴生玩,于是大家从口袋里拿出钱来做赌本。狐狸嘱咐报儿暗地里把房门锁上,又嘱咐吴生说:“若听到喧哗声,只管躺着睡觉不动。”吴生答应了。吴生每次掷骰子,下小注时就输,下大注时就赢,到一更后,共计赢了二百多两银子。史郎和姓黄的掏干了钱袋,便商量用马做抵押。这时,忽然听到猛烈的敲门声,吴生急忙站起来,把骰子扔进火里,蒙上被子假装睡觉。过了许久,只听店主说找不到钥匙,只好橇坏门锁打开了门,有几个人气势汹汹闯进来,搜抓赌钱的人。史、黄二人都说没有赌博。有个人竟然掀起吴生的被子,说他是赌钱的。吴生驳斥他们。有几个人强行要搜查吴生的行装。正当吴生抗拒快顶不住的时候,忽然听到门外有官员出行时大队车马经过的喝道声音。吴生急忙跑出来喊叫,众人这才害怕了,忙把吴生拉进屋,求他不要声张。吴生这才从容地把包袱交给店主。车马仪仗走远了,这群人才离开屋子。姓黄的与史郎都做出惊喜的样子,开始寻找床铺睡觉。姓黄的叫史郎跟吴生同睡一床。吴生把腰间缠的包袱枕在头下,然后才拉开被子睡觉。不一会儿,史郎掀开吴生的被子,裸着身子钻入吴生的怀里,小声说:“我喜欢兄长磊落,愿和你相好。”吴生心里明知这是欺诈,但考虑这也不错,于是和他偎抱起来。史郎极力奉承,不料吴生是个壮汉子,交接之时如同斧凿,史郎不断呻吟,难以承受,偷偷哀求吴生不要再干了。吴生原本想干完了再说,用手一摸,已经出了不少血了,于是放开史郎,让他回去睡觉。到了天明,史郎疲惫不堪,起不了床,假称得了暴病,请吴、黄二人先出发。吴生临走时,赠给史郎一些钱作为医疗费。吴生在路上和狐狸说话,这才知道夜里的车马仪仗,都是狐狸干的。

姓黄的在路上,更加向吴生献殷勤。到了晚上,他们还是同住一个旅店,房间狭小,仅放得下一张床,但很是暖和洁净。吴生觉得太窄了,姓黄的说:“这屋里住两个人是窄了些,若是你一个人睡在这里就够宽敞了,这有什么妨碍?”吃过饭后就走了。吴生也喜欢独自住一间屋,这样可以接待狐狸朋友。吴生坐了很久,狐狸还没有到。突然,他听见墙上小门发出了手指弹打的声音。吴生过去打开门栓探视,一个年轻女子妆扮得花枝招展突然进来,她自己插上了门,向吴生露出笑脸,漂亮得如同仙女。吴生很喜欢她,追问她是什么人,原来是店主人的儿媳妇。于是,他们亲昵一番,非常爱悦。忽然间女子伤心地掉下泪来,吴生惊问,女子说:“不敢隐瞒,我其实是店主人派来引诱你的。往常我一进屋,当即就会有人来当场捉奸,不知今晚上为什么这么久还不到?!庇挚拮潘担骸拔沂橇技遗樱桓市淖稣庵质虑?。如今我把心里话都讲了,乞求你救救我!”吴生听后,非常害怕,又想不出个办法,只好叫她快快回去,女子不走,只是低头哭泣。忽然间,听到姓黄的与店主人打起门来,急匆匆地像开了锅一样。又听见姓黄的大喊:“我一路上恭敬侍奉你,是看重你的为人,为何引诱我的兄弟媳妇!”吴生惧怕,逼着女子快走。又听到墙上小门外也出现打闹的声音,吴生急得汗如雨下,女子也是趴着哭泣。

又听到有人劝主人的声音,主人不听,更急促地推打门。那劝的人说:“请问店主你想怎么办?想杀了他们吗?有我们这几位客人在,必定不会坐视你们行凶。如果两人中有一人逃跑了,要让他们认罪又怎样措辞?想告到公堂吗?说明了你家管教不严,正是自取其辱??銮夷闶强玫甑模髅魇窍莺ζ壅?,怎能保证女子没有别的话?”店主人瞪着眼睛无话可说。吴生听了,暗暗感谢佩服解劝的人,但不知是谁。起初,旅店快要关门的时候,有个秀才带个仆人,来到店里外院住。他带着好酒,让遍所有的客人,尤其是对店主人和姓黄的更是热情。店主人和姓黄的想起身告辞,秀才扯着他们的衣服,苦苦挽留不让走。后来,他们找到机会溜走了,就抄起棍棒跑到吴生住的房间。秀才听到喧闹声,这才进去劝解。吴生趴在窗上窥视,原来是狐狸朋友,心里暗暗高兴。又见店主气势已被压下去,就说大话吓唬他们。又对女子说:“为什么不吭一声?”女子哭着说:“只恨自己不像人,被人驱使干这种贱事!”店主听了,吓得面如死灰。秀才叱骂道:“你们这伙所干的禽兽不如的行为,已经完全暴露了。这是我们客人所共同愤恨的事情!”这时,姓黄的和店主都放下了手中刀棍,跪在那里请求原谅。吴生也开门出来,怒气冲冲地把他们大骂了一顿。秀才又劝解吴生,双方这才和解。女子又哭了起来,宁死不回去。这时从内房里跑出几个丫环老妈子,揪住女人往屋里拉,女子趴在地上,哭得更加哀痛。秀才劝店主高价把这个女人卖给吴生,店主低着头说:“‘做了三十年的接生婆,今日竟然把婴儿倒裹在襁褓里!’既然是这样,还有什么好说的?!庇谑蔷鸵来恿诵悴诺陌旆?。吴生不肯多破费,秀才在主客之间调停,最后议定五十两银子。双方人钱交付后,晨钟已经敲响,于是一起赶紧收拾行李,载着女子离开。

女子没有骑过马,在马上精疲力竭。到了午间稍稍休息一会儿。休息后将要上路,叫报儿,报儿不知哪去了。太阳已经偏西了,还不见报儿的踪影,吴生很是纳闷,便问狐狸。狐狸说:“不要担忧,他快回来了。”星月已经出现了,报儿这才回来。吴生盘问他。报儿笑着说:“公子拿出五十两银子肥了这些奸贼,我心里不平。刚才与鬼头商议好,返身去把钱要回来了。”说着把银子放在桌子上。吴生惊奇地询问其中缘故,原来鬼头知道女子只有一个哥哥,出远门十几年没回来,于是幻化成她哥哥的形像,让报儿假冒她的弟弟,到店主家要找姐姐妹妹。店主一见就被唬住了,非常恐慌,假托她病亡了。这两个人说要报官,店主更害怕了,便拿银子贿赂他们,贿赂的价码渐渐增到四十两银子,这两个人才答应离开。报儿把过程说了一遍。吴生便把这些钱送给了报儿。吴生回家后,与这个女人情义很深厚,家里更富裕了。后来,细细询问女子,才知道路上遇到的美少年就是她的丈夫,史郎就是那个姓金的。她穿着一件槲绸披肩,说是从山东一个姓王的那里得到的。原来这帮骗子党羽很多,包括旅店主人,他们都是一伙的。哪里想到吴生所遇到的即是王子巽为之叫苦连天的那些人,这种巧合,不也叫人感到痛快吗!古人说得好:“会骑马的人往往容易摔下来?!?/p>

0435.蛙曲

稀奇玩具

王子巽说:在京城时,曾经看见一个人在街上表演杂耍。他随身带着一个木盒,木盒分成十二个格,每格趴着一只青蛙。他用细棍敲青蛙的脑门,青蛙就“呱呱”地叫个不停。如果有人给钱,就乱敲青蛙的脑门,像敲云锣一般,词曲和音乐的声调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0436.鼠戏

稀奇杂技

王子巽又说:有一个人在长安街市上表演鼠戏赚钱。他背一个口袋,里面养着十多只小鼠。他经常在人多的地方拿出一个小木架,放在肩上,俨然就是戏楼的样子。于是他拍着鼓板,唱起古杂剧来。歌声刚起,便有小鼠从口袋里出来,蒙着假面具,穿着小戏服,从后背登楼,像人一样站立起来舞动。男女悲欢完全符合戏中的情节。

0437.泥书生

奇闻

罗村有一个人叫陈代,从小又愚蠢又丑陋。他娶了个妻子某氏,却很漂亮。陈妻认为丈夫不如别人,心中抑郁,很不满意,但能贞洁自守,婆媳之间也相安无事。一天夜里,陈妻独自一人睡下,忽然听见一阵风把门吹开,走进一个书生,脱下衣服,摘去头巾,凑到陈妻身旁,一起睡觉。陈妻惊骇恐惧,苦苦抵抗,但是从肉到骨,顿时瘫软,只好听任书生玩弄一番离去。从此,书生没有一夜不来的。一个多月后,陈妻面容憔悴,婆婆深感奇怪,便问其中的原因??际?,陈妻心中羞愧,不想说出,经一再追问,才说出实情。婆婆惊骇地说:“这是妖怪干的?!庇镁「髦职旆右越谱缰洌疾荒茏柚故樯袄?。于是让陈代躲在屋里,手握木棍,暗中等候。半夜时分,书生果然再次前来,把头巾放在案上,又脱去袍子,搭在衣架上。他刚要上床,忽然吃惊地说:“哎呀,有生人的气味!”急忙又披上衣服。陈代在黑暗中突然一跃而起,打在书生的腰肋上,“砰砰”作声。再向四面查看,书生已经杳无踪影。拿一个火把点着一照,看见有一片泥衣落在地上,案头的泥头巾还放在那里。

0438.土地夫人

这几篇快成颜色文了

窎桥有一人叫王炳,出村时看见土地神庙里走出一个美女,非常殷勤地对他眉来眼去。他说些轻薄话加以挑逗,美女也欢欢喜喜地流露出乐意接受的意思。两人想亲近却没有地方,便约定夜里见面,王炳于是把住处告诉了美女。到了夜里,美女果然前来,极尽欢爱。王炳问她姓名,她执意不说。从此两人往来不断。有时王炳与妻子同床,美女也一定来与王炳交欢,妻子竟然不觉得身边有人。王炳惊讶地问其中的原因,美女说:“因为我是土地夫人?!蓖醣笪趾В敫辖舳暇叵?,但是想尽办法,都不能阻止她前来。这样延续了半年,王炳病弱疲惫,卧床不起,而美女来得更加频繁,连家里人都能看得见她。不久,王炳果然死去,而美女仍然每天都来一次。王炳的妻子斥责美女说:“你这淫鬼真不知害臊!人已经死了,还来干什么?”于是美女离去,不再前来。

土地神虽是小神,也毕竟是神,哪有听任老婆私奔的?应该不至于糊涂到这个地步。不知是什么东西淫乱发昏,于是使千年以后的人认为这个村子里有一个肮脏下贱、行为不谨的神。实在冤枉??!

0439.寒月芙蕖

道术神奇

济南府有一位道士,不知是哪里人,也不知姓名。无论冬夏,他只穿一件夹衣,腰系一根黄丝绦,不穿别的套裤与短袄。经常用半个梳子梳理头发,便把梳齿插在发髻上,像帽子一样。他每天光着脚行走在街市上,夜间便睡在街头,在身体四周数尺之内,冰雪无不消溶。道士刚来到济南时,往往给人表演幻术,市民都争先施舍钱财。有一个里巷间的无赖少年,送来些酒,请求把幻术传给自己,道士没有答应。一次遇上道士在河边洗澡,无赖突然抱走衣服要挟他。道士拱手作揖说:“请还我衣服,我会教给你的?!蔽蘩蹬碌朗科?,坚决不还。道士说:“你真的不还吗?”无赖少年说:“对?!钡朗磕蛔魃?,不久便见黄丝绦变成一条蛇,身粗可达数握,在无赖少年身上绕了六七圈,昂起头来,怒目而视,朝他脸上吐着芯子。无赖少年惊愕异常,直身跪下,脸色发青,呼吸急促,一味只说“饶命”。道士于是终于拿回黄丝绦来,原来黄丝绦并不是蛇,另有一条蛇弯弯曲曲地爬进城去。由于此事,道士更加有名。

官僚士绅之家听说道士本领超常,就招揽他与他交往,他从此便在乡绅家中往来。司、道长官也都耳闻其名,每当宴饮聚会时,便让道士参加。一天,道士要在水面亭设宴回请诸位长官。到了约定的日期,诸位长官各自在案头见到道士的请帖,也不知道怎么送来的。诸位长官来到设宴的处所,道士躬身出迎。大家进去后,却见静悄悄的一座空亭,连坐榻几案也没摆放,所以都怀疑道士胡闹。道士看了看诸位长官说:“贫道没有仆人,请借用诸位的随从人员,替我稍微张罗一下?!敝钗怀す俣即鹩ο吕?。道士在墙壁上画出两扇门,并用手敲门,门内便有人答应,把锁打开。大家一齐近前去看,却见有一些人影影绰绰地在里面走动,屏风、帐幔、床榻、几案样样俱全。随即有人把这些东西传送到门外,道士让差役接过来,摆放在亭中,并嘱咐大家不要与门内的人交谈。所以门内门外传送东西时,只是相顾一笑而已。不久,亭中摆满了器具,极为奢侈豪华。接着,美酒飘香,酒菜热气腾腾,一样样都从墙壁中传递出来。在座的客人无不惊异。

水面亭本来背临湖水,每年六月时,数十顷荷花一望无际。但此时正当寒冬,窗外茫茫一片,只有含烟的绿波。一位长官偶然感叹道:“今天的盛会可惜没有莲花点缀!”大家都随声附和。不一会儿,一名青衣差役跑来禀告说:“荷叶满塘啦!”满座无不惊讶,推开窗子,放眼望去,果然满眼都是青葱的荷叶,间杂着一些荷花苞。转眼间万枝千朵,一齐绽放,北风吹来,荷花的香气沁人心脾。大家感到诧异。打发差役划船去采莲。远远望见差役驶进荷花深处,不一会儿划船返回,空手来见长官。长官问何至如此,差役说:“小人乘船前往,看见荷花开在远处。我们逐渐划到北岸,反而又远远看见荷花开在南面的水面上?!钡朗啃α诵λ担骸罢馐敲位弥械目栈ā!泵欢嗑?,酒宴将尽,荷花也在凋谢,北风骤然吹起,把荷叶摧折得一点儿不剩了。

济东道道员非常高兴,把道士带回衙门,每天陪自己游玩。一天,道员与客人喝酒。道员本来有家传好酒,每次只请客人喝一斗酒,不肯让人随意多喝。这一天,客人喝完酒觉得味道甘美,一再要求把美酒都拿出来,道员却说酒已喝光。道士笑着对客人说:“如果你想喝个痛快,可以找我来要。”客人请道士兑现诺言。道士把酒壶放到袖子里,不一会儿又把酒壶拿出,给在座每人斟酒,那酒与道员的家藏美酒根本没有两样儿。于是大家喝了个痛快才散。道员心中疑惑,进屋去看酒坛,却见外面封缄虽然完好无缺,里面却没有了酒。道员心中暗自羞愧恼怒,把道士当妖人抓起来,加以拷打。不料棍子刚打下去,道员就觉屁股剧痛,再打下去,屁股上的肉疼得如同撕裂一般。虽然道士在堂下喊疼,道员却已血染坐椅。只好停止拷打,把道士赶走了。于是道士离开济南,不知去向。后来有人在金陵遇见过道士,穿着与从前一样。问他,则笑而不答。

0440.酒狂

吓唬酒鬼的故事。虽然故事不长,但写出了他从小娇生惯养,缺乏管教,最终饮酒必醉,醉后必发酒疯,终于酿成人生悲剧的过程。

缪永定是江西的拔贡生。他一向酗酒,族人大都不敢接近他。一次他偶然来到堂叔家。因为他为人诙谐善于说笑话,客人一跟他交谈,挺喜欢他,便在一起开怀痛饮。他喝醉了,便撒酒疯,骂在座的人,得罪了客人??腿舜笪栈?,群情愤激,议论纷纷。堂叔用身体左拦右挡地为他排解,他却认为堂叔偏袒客人,又把更大的怒火转嫁到堂叔身上。堂叔无计可施,跑到他家,告知其事。家人前来,把他连扶带拽弄回家。刚把他放到床上,他的四肢已经变凉,一摸,已经断气。

缪永定死后,有个戴黑帽子的人把他绑走。过了一阵子,来到一座官署前,屋顶覆盖着淡青的琉璃瓦,世间没有这么壮丽的建筑。来到台阶下,黑帽人似乎要等候去见长官。缪永定心想,我有什么罪,恐怕是客人指控我打架斗殴吧。他回头看看黑帽人,只见他含怒的眼睛瞪得像牛眼睛似的,又不敢问。不过他估计自己作为一名贡生与人发生争吵,也许犯不了大罪。忽然,堂上有一名差役宣布,要打官司的明天早晨再来候审。于是堂下的人乱纷纷地一哄而散。缪永定也跟着黑帽人走出官署,根本没有个去处,便缩头缩脑地站在店铺的屋檐下。黑帽人怒冲冲地说:“你这撒酒疯的无赖!天快黑了,人们各自都去找吃饭过夜的地方,你上哪里去?”缪永定浑身发抖,说:“我连为什么抓我都不知道,也没有告诉家人,所以没带一点儿盘缠,能到哪里去?”黑帽人说:“撒酒疯的家伙!要是给自己买酒喝,你就有钱了!你再顶撞我,老拳打碎你的疯骨头!”缪永定低下头来,不敢作声。

忽然,有一个人走出门来,看见缪永定,诧异地说:“你怎么来啦?”缪永定一看,却是自己的舅舅。舅舅姓贾,已经死了数年。缪永定见到舅舅,才恍然明白自己已死,心中愈加悲伤恐惧。便向舅舅流着眼泪说:“阿舅救我!”贾某看着黑帽人说:“东灵使者不是外人,请屈驾光临寒舍。”缪永定与黑帽人二人便走进屋里。贾某向黑帽人深深作揖,并请他多加关照。不一会儿,端出酒菜,三人围桌而坐,一起喝酒。贾某问:“我外甥因什么事,以致劳你大驾,把他抓来?”黑帽人说:“大王去见浮罗君,碰见你外甥撒酒疯骂人,便让我把他抓来?!奔帜澄剩骸凹笸趿寺??”黑帽人说:“大王在浮罗君那里会审花子案,还没回来?!奔帜秤治剩骸拔彝馍岫ㄊ裁醋??”黑帽人回答说:“还不知道。不过大王很痛恨这种人?!辩延蓝ㄔ谂员咛硕说奶富埃肷矸⒍?,汗水直流,连酒杯和筷子都拿不起来。不久,黑帽人起身表示谢意说:“叨扰你备办了这么丰盛的酒菜,我已经喝醉啦。我先把令甥托付给你。等大王回来,容我再登门拜访?!彼低瓯闫鹕砝肴?。

贾某对缪永定说:“你没有兄弟,父母把你视为掌上明珠,从来舍不得斥责你。你十六七岁时,三杯酒过后,就醉话连篇,找别人的岔,稍不合意,就光着身子砸门叫骂。那时认为你年纪小。没想到分别十多年,你还是一点儿也不长进,现在可怎么办?”缪永定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只是说自己悔之莫及。贾某把缪永定拉起来说:“我在这里卖酒,还有点儿小名气,我一定会尽力的。刚才喝酒的人是东灵大王的使者,我经常请他喝酒,他与我也很要好。大王日理万机,也未必就能记住你。我委曲婉转地跟他说说,央求他顾念私情,把你放走,也许他能答应。”随即又转念一想说:“这事风险很大,非有十万两银子不能了结?!辩延蓝ū硎靖行唬纯齑鹩τ勺约撼械7延?,贾某承诺为外甥说情。这天缪永定便在舅舅家里过夜。第二天,黑帽人很早就来探望。贾某请求与黑帽人私下交谈,谈了好一阵子,前来告诉缪永定说:“谈妥啦。他再过一会儿就会再来。我先把所有的钱都给他,作为抵押,剩下的等你回去慢慢凑足了给他?!辩延蓝ǜ咝说厮担骸耙还惨嗌偾俊奔帜乘担骸笆蚯?。”缪永定说:“我哪里弄得来这么多钱?”贾某说:“只要一百挂金裱纸钱就够了?!辩延蓝ù笙玻担骸罢夂冒??!?/p>

一直等到快正午了,黑帽人还没来。缪永定想去逛街,稍微游览一番。贾某嘱咐别走远了,他一口答应,走出门来。只见街市里巷,交易贩卖,与人间完全一样。他来到一个地方,插着荆棘的墙垣非常高峻,似乎是一座监狱。监狱对门有一家酒店,乱哄哄地进进出出的人很多。酒店外有一条如带的小溪,溪中翻涌着黑水,深不见底。缪永定正停下脚步看那溪水,就听见酒店里有一人大喊:“缪君从哪里来?”缪永定忙看是谁,原来是邻村的翁生,十年前的文字之交。翁生快步走出店来,握着缪永定的手,像生前一样快活。他们随即在酒店里随便喝一些酒,各叙别后的情况。缪永定正庆幸自己能回人间,又遇见老友,于是开怀痛饮,喝得大醉,顿时忘了自己是死人,老毛病重新发作,逐渐絮絮叨叨地指责翁生。翁生说:“几年不见,你酒后还这样?”缪永定一向讨厌别人提自己酒后昏乱的行为,听了翁生说的,更加愤怒,便一拍桌子,顿足破口大骂。翁生瞥了他一眼,一甩袖子,走出酒店。缪永定追赶到溪头,扯下翁生的帽子,翁生生气地说:“你真是个胡作非为的人!”便把缪永定推落到溪水中。溪水并不太深,但水中立着繁密的尖刀,刺穿他的肋部和小腿,只要艰难地动上一动,就会痛彻骨髓,痛贯大脑。黑乎乎的溪水掺杂着屎尿,顺着呼吸进入喉咙,更难忍受。岸上的人挤成一堵墙,都在围观哄笑,并没有一人肯拉他上岸。正当危急时刻,贾某忽然赶到,见此情景大惊,把缪永定拉上岸,带回家,说:“你真是不可救药!至死仍不悔悟,不配再当人了!请你仍然到东灵那里去受刀劈斧剁!”缪永定非??志?,流着眼泪说:“我知罪啦!”贾某这才说:“刚才东灵使者前来,等你立字据,你却又去喝酒,游荡不归。他时间紧迫,不能再等,我已立字据,交了一千贯钱,让他先走,馀下应交的钱,以十天为限。你回去后,要赶紧筹措,夜里到村外的旷野荒地里,喊着我的名字,把纸钱烧了,你许下的这个愿就可以了结。”缪永定满口答应。于是贾某催他快走,送到郊外,又嘱咐说:“你千万不能食言连累我!”便指明道路,让他回家。

当时,缪永定已经僵卧了三天,家人认为他已醉死,但鼻孔间隐约还有一丝气息。这一天,缪永定苏醒过来,大吐一场,吐出数斗黑汁,臭不可闻。吐完以后,汗湿透了褥子,身体这才觉得凉爽起来。他把死后的奇遇告诉家人。不久觉得被尖刀刺到的地方肿痛,过了一夜变成了疮,幸好没有太溃烂。十天后,缪永定渐渐能拄着拐杖走路。家人都要他去偿还阴间的欠账,缪永定把费用算了一下,没有几两银子不能备办,于是吝啬起来,说:“以前那事也许是醉梦中的幻境。纵然不是幻梦,他以私情把我放走,怎敢让阎王知道?”家人劝他还愿,他不肯听。但心里也提心吊胆,不敢再去酗酒。邻里都为他德行有所长进而高兴,逐渐又与他一起喝酒了。过了一年多,缪永定把阴间报应的事渐渐忘却,心态逐渐放肆,故态也逐渐复发。一天,他在一位同族晚辈的家里喝酒,又在主人席上大骂。主人把他赶出屋去,关上大门,径自离开。他在门外叫嚷了一个多时辰,儿子才得到消息,把他扶回家去。一进屋,缪永定面对墙壁,直身跪下,磕头无数,说:“这就还你的债!这就还你的债!”说罢仆倒在地,已经断了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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