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人在重要他人眼里的身份遭到毁灭,总是致命的时刻。生命中的种种失败、打击、羞辱、背叛……之所以会造成创伤,表面上看,是因为它们让当事人对自己产生了种种负面的情绪和看法。但在内在的深处,它们往往让当事人失掉了原来的自我——这才是要命的地方。
因为从创伤那一刻起,当事人会感觉到,自己再也不是原来那个样子了,自己再也无法延续原来那种形象、身份、语言、行为……构成的自我认同了;自我从外界和他人那里、在自己非常看重的地方那里,从此丧失了身份和位置——自我再也不属于它们了。自我被无情地抛弃,成了无家可归的孤儿。
然而,悲哀的是,每个人降临到这个世界上都是孤儿,人的自我一生都在寻找它的归宿——为什么?我们不是有自己的家吗?是的。但真正的家,并不是一个物理上的地方,而是你的自我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位置,也就是——你能明白自己是谁的地方。
在你出生过后,你之所以能从自己的家、自己的父母那里明白自己是谁,是因为你的家、你的父母,让你的自我拥有了它最原初的位置。为什么父母在你小时候那么重要?不只是因为年幼的你需要父母的养育,更关键的是,你本能地需要从父母——重要的他人那里,构建起你的自我。只有这样,你才能以一个形象和身份(也就是自我)活在这个世界上,你也才能形成「我是xx」「我喜欢xx」「我是什么样的人」……这些关于自我的感受和认识。否则,你什么都不是。
人的自我总是要通过外界、他人才能获得。随着你的成长,当你的父母在你的眼里不再重要,是因为你找到了另外重要的他人,比如同学、老师、朋友、恋人……而这个过程会伴随你的一生——你永远都要与自己心里那些重要的人、事、物相伴(事和物背后往往也隐含着人)。
ta们为什么会对你有如此的重要性呢?——因为你的自我需要依靠ta们,正如小时候的你需要依靠父母一样。正是ta们镜映了你的形象,赋予了你的身份,你才携带上了一个确定的自我,能够在这个世界上存活——你难道不觉得ta们给了自己一个家吗?要是没有ta们,你的自我要到哪里找呢?
家会给人带来一种确定感,这种确定感是存在意义上的确定感——你确信ta们那里一定有自己的位置。以更宽的视角看,每个人总要把整个社会视为自己的家,因为人需要在社会中有一个位置。
然而,尽管这些重要的他人给了一个人自我的家,但ta们也是创伤的根源。正因为小时候父母是你心里重要的人,你渴望父母能爱自己,从而,父母对你的批评、羞辱、拒绝……多少都会让你的内心感到受伤(家往往容易伤人)。同样地,如果你总是要在朋友那里证明自己的形象,那么,一旦你在朋友面前丢了面子,那你也是很难面对的。如果你一直都把外界的成就视为自己的价值,那么,一旦你失败了,你还会失去你心中那个有价值的自己……
但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一个人的自我被完全毁灭掉——这往往是一些重大的创伤,让当事人再也不是原来的自己、再也没办法做原来的自己了。这时候,整个自我都需要去重建。重建就是重新寻找一些对自己重要的人、事、物,因为过去那些重要的ta们已经无法再拥有了,自我从原来的家里被抛弃了——这就需要找?新的家,找自我能继续活下去、获得存在的地方。
但可悲的是,并不是人自己就能找到一个自我的家,而是要别人给了你一个家,你的自我才有家。正如这个社会给了你一个位置,你才有自己的位置;有人觉得你是漂亮的,你才是漂亮的;有人认为你是有价值的,你才是有价值的;有人需要你,你才能发挥你的作用……
这时候,人们仿佛又回到小时候那种对父母(重要的人)爱的渴求了:
亲爱的「爸爸妈妈」,你们一定要看见我,一定要需要我,一定要爱我呀!
——这就是重复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