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燥热难眠。
见鬼!
如同沉入大海压抑厚重的残喘,我的手紧紧攥着床单,后颈也已被冷汗湿透了。
抬手拍向一旁的台灯开关,狭小的房间登时被那颤颤巍巍的橘黄色的光塞满,床头的闹钟映着惨白的石灰墙,幽暗的角落,冷枝僵硬地被钉在空气里,挣扎无法。
我从没这么厌恶过冬天。
尤其是北境江南凛冽的冬天。
彻骨的风像卑鄙的节支虫,从窗户的缝隙里无孔不入地刺进头脚,它把黑暗撕裂,露出空旷麻木的白光,张牙舞爪地把锯齿咬到那个破破烂烂的布偶上,磨出划拉划拉的声音。
有如困兽之斗,执意地要在坠亡前竭力疯狂。
当风砸向窗棂的时候,我猛然觉得楼要塌了,天要完蛋了,我将从千里高空直直摔下,被刀子一样的风凌迟干净,那血在空中就被挥发吞没进乌云里,那骨头跟脏雪浑然一体,那皮肉被恶狗和老鸟追随,一分不剩。
照鲁先生说的,这是个好死法吧,如果世人都是吃人的饿鬼,我竟能有幸免于同族的爪牙了。
月亮像把缠了绷带的匕首,黏着上次未擦干的锈斑,誓要把这黑暗给戳个窟窿似的,她怎能被这夜钳制住呢!江南的天空却总被涂了腊,油油的一层,浑浊阴郁,遮住漫天北斗,自星火而起,以燎原而收。
江南的冬天是一团大雾,从楼阁深处直通天顶的黑暗,笼罩虚无,城市里悲恸的苦民,束缚,勒紧,乃到窒息。
野兽在哭嚎,大海要满溢了,黑夜一般的大海要淹没过来了,天空、大地要崩塌了。
蚂蚁在叫嚣,乌龟在颤抖,诺亚方舟是神同人类开的玩笑。
床头的枯枝沾满残月的余晖,漏成一地寂寥的影,书、音符,她们安静地躺在那里,静默死亡的序章。
耳边好像传来无数脚步声,楼顶的人疯狂地踩着楼梯往下冲,街上的人无措地寻找角落苟活,空气中充斥着动荡不安,大厦将倾,厄运将至,汩汩热浪,熊熊烈火,嘶吼救命的人们看得到么,月亮正孤寂地媚笑着。
凌晨两点,满心焦灼。
大火照不亮我身上的黑暗,辗转反侧,眼皮被烧得睁不开来,血管变得纤细而通透,体内灼烧着一种呼啸的剧痛,我虽疲倦得不清醒,大脑却格外亢奋。
我晓得,自己现在必然恐怖如斯。
没有星星的夜空,像是镶着半月纹身的无脸男,我看不清他的轮廓,却能感觉到蒸汽使他的皮肤衰老抽搐,他正盯着我,扬着轻蔑又不屑的笑。他的五官被糅合,扭曲,然后抽离成一声巨响,不断地、不断燃起火光,灰烬里无数次浮现熟悉的脸,破碎、飞散成烟。
一瞬间,冷汗缠身。
这样不知道持续了有多久,只觉得知觉正一点一点被抽干,从血肉到骨髓,周边阴风鬼火,窗外黑暗更盛。这是地狱么,我只知道自己几乎已连喘息的气力都不再了。
岩浆要流过来了,带着鎏金的滚烫,那是太阳的余孽,我知道的,他是要跟我做个了断了。
我听到镜子清脆的破碎声,周围的景色分崩离析,那些被逼退的恶意狰狞地瞪着我,而后急速消失,虚无。
凌晨三点,我从梦中惊醒,只觉时光抽离,岁月倒去,万物在狂舞,头痛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