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与个人和团队工作的过程中,我渐渐发现,很多人,包括我自己,都不善于处理自己内在的痛苦。
常见的处理方式,一种是逃避,一种是压抑,一种是投射。
一种是逃避。比如小时候父母不和,孩子内心的惶恐没有去处,就练就了“我对什么都不在乎”的信念,把头扭倒一边,眼不见为净。长大了,在工作和生活中也始终保持着一个局外人的态度。既对自己的“佛系”为骄傲,又有一种不能投入的不得劲的感觉。
一种是压抑。比如象我们这代在传统教育中长大的孩子,小时候上课四十五分钟,基本都是坐着听老师讲,自己很少有机会表达的。一天六节课以上,除了体育课都是坐着的姿势。既然规则就是这样,我就把自己表达的欲望,和身体想动的欲望压下去了,把被动、不自由、没有选择的感觉压进沉默的嘴里,压进正在生长的身体里。长大了,已经不坐在课堂里了,我还是对在人多的时候说话感到压力,我也对自己能否清楚,甚至表达本身的意义都感到怀疑。当然了,现在我大多数时间也是坐着,尽管现在我的身体可以随便活动。身体的记忆就是坐着、不说话、动脑筋(如果还动得了的话)。
还有一种是投射。以以上两种情形为例,父母不和的孩子,把对父母的愤怒和失望,投射到身边任何让他潜意识联想到他父母的人:伴侣、领导、师长、陌生人。在传统教育中受到压抑的孩子,把对老师、校长、权威的排斥,投射到身边任何让他联想到这些代表权威的人。投射需要对象,于是透射者努力寻找这些对象,往往是那些让他们感到安全的人被投射得最多:伴侣、父母、以及人群中的弱势群体。投射诱发投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像一场没有硝烟却最具破坏力的战争。
心理学上说人的三种应激模式:fight - flight - freeze. 就是指的这三种模式。一个把痛苦扔出去,一个逃跑,一个冻住。
这三种方式,对我们的影响都是巨大的。对自己的身体不好,破坏人际关系,对团队和组织也极有杀伤力。
那么,还有什么这之外的选择呢?提三个我意识到的做个参考。
诚实面对
首先要看到自己的痛苦,并承认它的存在。有时我们的痛苦包含了多种情绪,如羞耻感、低价值感、愤怒感、无力感,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无论对你来说,是一个日记本、一个你信任的朋友或家人、自然中,让你的痛苦呈现出来,看看里面都有些什么。
对我来讲,我多年的一个痛苦就是我对父亲的爱的期望和失望。多年的失望、愤怒、不甘,在三十多岁的时候再加入了深深的自责和无力感,让我夜不能寐,肩膀紧张到痛不能忍。这也影响到我和先生的关系,因为我把我对父亲对我(象我期望的那样)的爱的渴望、被父亲看见、认可和欣赏的渴望,投射到他身上。这也影响到我生活中任何和男性的关系,渴望被看见、认可和喜爱的隐秘欲望,和害怕被不看见、不重视的害怕驱动着我,影响着我的一言一行。我的身体的疼痛、睡眠问题给我发出信号,我和先生的关系中的失落给我发出信号,我和男性的关系模式也被敏锐的朋友发现并提示给我。接收到这些信号、并诚实面对着实不易。同时自己内在想改善和突破的渴望也是很强烈的。多年来,通过家庭系统排列、呼吸和身体工作、教练、团队关系和个人领导力的各种机缘,我才渐渐得以能比较真实地去面对自己的痛苦。
负责任地表达
负责任的表达,有几个要素。
首先是针对“自己”的表达,而不是自己怂了,绑架别人来说事。常常被绑架的对象,包括“我们”,“中国人”,“女人”,“男人”,等等。比如:说“我对自己的亲密关系感到失望?!?,比“中国女性多数亲密关系都不好”更加负责任。
其次,表达的目的要纯粹-指向沟通和更深的理解,带着善意。表达不要夹杂着投射,也不要利用表达来绑架。假设今天孩子一定要买某个东西,表达方式触到了你的底线,你感到愤怒。对比一下这几个表达方式:1: “你今天的行为,太过分了!以后你再这样,我就再也不给你买东西了!” 2:“今天在商场里你提要求的方式,我感到很愤怒,我感觉到没有被尊重。我想说出来我的感觉,看看你这边在发生些什么?”3. 什么也不说。你感觉这三种不同的方式分别会带来什么影响呢?
负责任地表达,需要我们有抱持自己情绪、脆弱性的能力,还要有对自己、对对方、对关系的好奇和开放。
它既是一种态度,也是一种能力。有一个心理咨询师朋友曾经有一句话打动了我,她说: “被投射了,不要着急扔出去。抱一会?!?这种保持的能力,是修炼得来的宝贝。
没有什么比决定自己负责任,最能解放一个人的了。
转化视角、信念和行为
我的老师,Hide Enomoto, 一生致力于的话题之一,就是痛苦。他的视角是:痛苦是礼物。为什么痛苦是礼物呢?因为痛苦让你知道,什么对你来说是特别重要的(what is uniquely important to you.)Hide老师是日本人,从小随父母在英国生活。在英国的学校里,被当地小孩排挤、欺负,父母一度不相信别的孩子会这样欺负他。从那时起,他经历了长久的痛苦。后来他的一生,都致力与世界不同文化、人种之间的交流和关系。2015年,Hide老师立愿为中日关系做点事,主动要求来中国工作、学习汉语,我也得以认识老师。老师在成长的路上,可以选择憎恶欺负他的外国人、封锁自己的情感自我?;?、或者回到日本自己熟悉和舒服的圈子中,可是他没有。他把自己的痛苦转为对人类的同理心,致力于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让世界变得不同。在中国期间,他影响了很多人,包括我。见到一个活生生的,能把自己的痛苦转换为力量和行动的人,是一份巨大的恩赐。Hide San让我知道,这是可能的。我也可以做到。
我们都有各自不同的痛苦。世界包含着痛苦。
如果我们能得以真实面对、表达和转化自己的痛苦,让痛苦成为我们独特的力量,这个世界将会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