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是个理科生。我是个文艺的理科生。
从上学起,语文,或者说中文,在我这里似乎从没被提到一个特别重要的位置上。这门学科作为高考拿分的科目存在完以后,就在绝大多数理科生那里终结了。如果有个人会使用复杂的英文词句,别人会觉得高级和仰慕。但一个出口便有中文诗词的人却会被人看作是“酸”的。
何其悲哀。
可是于我而言中文有着不可替代的地位;她是唯一能表达我内在细腻情感的语言。只有“执子之手 与子偕老”能表达我长久的爱恋。不偏不倚,不多不少,恰到好处。只有“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 共饮长江水”能表达我对爱人的思念。犹如长江之水,割不断,即浩瀚又缠绵。而那“马蹄浅草”,那“大漠孤烟”,还有“绿肥红瘦”,都以最写意的笔墨切中我想要表达的微妙情感。没有别的语句可以代替,因为直白的表达并不能传达感觉的全部。这就是中国人的含蓄之美。犹如水墨山水,意境无穷。
记得那个在异国酒醉后疯狂思念家乡的夜晚。我一遍遍地在纸上写着:江南好,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边写边哭,边哭边写。有人要我用英语解释一下我写的是什么。我说,那是故乡的气味,故乡的声音,故乡的眼神;是不能用言语表达的,在我血肉里的,情感。
我爱我的语言。
二.
爱因斯坦离世时,嘴里只有德语。
语言对一个人而言,不仅仅是沟通的工具,更是一个人界定自我,表达自我的工具。使用一种语言,精通她,自如且精确的表达自我是一个人内心健康的重要部分。
我对这件事的认知也是我移居海外后才开始的。我是一个希望找到内心深处情感共鸣的人。而我的英语虽说能达到商务沟通的水准,但在表达细微的情感时仍然捉襟见肘。这也同是很多有异国婚恋的朋友的烦恼。不要说我吵架时嘴拙,不能很好的表达自己的观点。仅仅只是想表达“咸淡相宜,色香味俱全”的柴米油盐日常,我都没法找到恰如其分的词句。等自己说出英语,已经不再是那个味道了。
有种说法是,如果一个人没有任何一种语言能深刻地,自如地表达自己的内心,这个人将无法定位自我,没有归属感,最终导致内心非常孤独。我很赞同这样的说法。这种现象可以在那些经常于各国间移居家庭的孩子中观察到。没有主导的语言,这些孩子看似学会了许多国家的语言,却会因为没有任何一门语言能深刻准确地表达自己而孤独,总觉得自己是“边缘人”-不属于任何一个文化。
我不希望我的孩子落到这个地步。我们生活在瑞典。孩子是在瑞典生的,瑞典长的。我和孩子的爸爸当然都希望他能够说流利的瑞典语。不仅仅是为了他今后的学业,事业;更是因为我们希望他热爱这个生他养他的国家,有一种情感联结。但是,从我和孩子爸爸的角度,我更倾向于他能把中文运用为他的主导语言。原因显而易见。试想有一天,我的孩子因为语言的限制而不能告诉我们他深层的想法、感受时,会是多么可怕、可悲的事情!我的瑞典语或英语永远不会达到他想要的高度,他便只能放弃与我沟通,或者变得很孤独。
再者,一个黄皮肤,黑头发,黑眼睛的人,虽是生、长在异国,却终究脱不去他的中华根。而一个外表中国,内心却无法和中国文化沟通的人,一定无法有好的归属感。
于此于彼,我都不想这样的事发生。我想要他在快乐时也罢,失意时也好,都想要找到他的妈妈,说一说。在瑞典也好,在中国也罢,都知道自己是谁,从哪里来,往哪里去。
三.
不知到有多少人和我一样,在写一篇英文文章前会先用中文写个详细的提纲。因为对母语是中文的我而言,只用英语思考,大脑似乎会失去一些内存,相比用中文思考变得更混乱一些。用母语写提纲是一个挺不错的方法。
对于一门语言的精通和熟练表达,是会带动,或者有助于另外一个语言的运用。想要把一件事情说清楚,对任何一种语言都是一样的。无外乎时间,地点,人物,为什么和怎么了。也就是常说的五个W。描述,表达一件事情,一个逻辑, 对文章的组织架构也都基本上一通百通。感谢我上学时的语文老师们,让我喜欢中文,喜欢写作。如今这些技能正在各方面帮助我,比如憋出几篇英语论文。
再拿海外华人的孩子学习当地语言为例。有位华人妈妈跟我抱怨孩子的瑞迪语成绩总是不尽人意。听那个孩子用中文描述一个事件后,我猜测那孩子应该是瑞典语写作不好。结果果然不出我所料。对于写作而言,华丽的辞藻固然可以锦上添花,但表达事件的逻辑和语言组织才是脊梁。有很多优秀的文学作品都使用的是朴实无华的词句。很多海外华人父母急切地想帮助孩子提高当地语言的成绩,却没有想过,孩子如果母语表达顺畅了,是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帮助当地语言的学习。而孩子的父母是完全可以辅导孩子学习用中文的。一箭双雕,何乐而不为?
有外国热爱学习语言的人给世界语言画了一张语言高度地图。把学习语言比喻成爬山。那个最复杂的语言位于山顶的位置。那个语言就是中文。中文浩瀚博大精深;可简,可繁。而从小在中文环境下长大的孩子,从生下来就已经在半山腰了,何等幸事!
四.
我爱我的中文。因为爱,我在上初、高中时自愿背了很多唐诗宋词。目的只有一个:欣赏她们,运用她们,模仿她们。因为爱,我翻烂了林清玄的散文,沉醉在雨天的“调调”里。这迷人的中文书海,深浅皆有,雅俗共赏,让人沉醉。
身边有很多瑞典人,识得的中国字比我还多,对中国历史如数家珍。实在让我在觉得敬佩的同时,也为自己的灿烂文化而自豪。Are you talking in Chinese?这句话在英语里的通俗用法是表达对方说的话难懂。但这句话即说明了中文的难懂、神秘,也表达了一种高级感。没错,会说中文的外国人是挺自豪的。随着中国经济量的增长,中文势必将在未来占有很重要的位置。
五.
写在最后。知道为什么中国人的数学普遍比较好吗?告诉你一个秘密:中文是一种完全遵循数学规律的语言。记得咱们小时候为英语里什么时候回答Yes,什么时候回答No而苦恼吗?因为那个不是遵循数学规律啊,咱的脑子就秀逗了。
我爱我的中文。我们一起爱吧。因为那是几千年文明的传承,作为人类,我很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