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贵州不算北方,但尽管炉火融融,冬天还是冷得可怕。别瞧它雪下得薄而短,可独特的冻雨天气使得冬天尤为漫长,给每个生长在那里的人留下极深刻的印象。看似纷飞毛毛雨,落地却成冰,半个晚上路面便冻结了,车辆很难通行,就是行人,也得往鞋上系条草绳才敢在上面小心翼翼地走。记得一次去学校拿成绩单,回家的路上下起了冻雨,没往前几步,头发就冻了起来,硬硬的,像打了发胶。又有一回,已不记得为什么事,母亲一直数落我,于是我光着脚气冲冲地去地里拔了背篼萝卜回来,用热水烫了好几次,脚都没知觉,只感到骨头被针扎般地痛。如此冬天,火炉上一锅热乎乎的刨猪汤当然受尽青睐。而吃过刨猪汤后围炉嗑嗑瓜子,三朋四友谈天说地更是惬意。只是年猪杀了,再离不开火,也得把猪肉处理好。给几家踏实的亲戚拜年的方肉已在杀猪时由屠夫帮忙一条条地砍好,并拿粽叶穿挂起来,有三斤的,有五斤的。屠夫下刀不能总是那么准,有时差个二三两的,便另割一小块肉搭方肉上,我们叫它帽子菜。其实老一辈的印江人都管肉叫菜,明明是上街买肉,却说是去“砍菜”;桌上明明有几个菜,只是没肉菜,却不好意思地跟客人说“来吃饭,也没个菜”。剩下的大部分猪肉则用来熬油和做腊肉、香肠。这油一吃就是一年,腊肉和香肠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又是全家人唯一能吃到的肉了。
贵州人喜酸嗜辣倒是有因可寻,至于为何爱吃香,就难于理解了。瓜子、花生要炒香了再吃,喜欢豆豉也是因为其香,衡量腊肉的优劣,不是看色泽或口感,而是它是否够香。印江人家的腊肉其实不只是肉,还包括排骨,猪脚,连用于祭老爷的猪头也要“腊一腊”才觉够味。听起来实在有些夸张了,接下来我们就一起看看印江人家的腊肉怎么个做法吧。
在印江人的家里,做腊肉绝对谈得上是件大事情。和所有大事情一样,印江人做腊肉也是由很多小事情组成的。首先是选肉,必是肥瘦分明,即同一块肉,要么是肥肉,要么是瘦肉,肥的不能太肥,瘦的越瘦越好;无论肥瘦都不要洗。然后用盐、辣椒、花椒、米酒腌上一两天,如果天气够冷的话。与此同时,得去山上剔些柏树枝回来,等肉腌好后,以铁丝穿挂在一根根竹竿上,与瓜子壳、花生壳,橘子皮等置于燃着的炭上,再压块石头,只准冒烟,不能起火,是为熏。为此,必须有人守在旁边,见柏树枝一着火立即扑灭,并不时添加柏树枝。这活计不容易,一天下来,不仅被熏得眼泪流干,浑身还散发着一股腊肉味。年轻人当然避之唯恐不及,所以家里熏腊肉的多中老年人。为了尽可能地利用富含香气的烟,整个熏制过程都在一个较封闭的空间内进行。这样熏上两三天,最后再任由炭火炙烤一两小时,待肉已没什么水分,闻之香气扑鼻方告成功。不过这个过程却是充满危险的,因此引发火灾的例子也不是没有,因为油脂不断滴下,用于围成封闭空间的材料往往又易燃。
腊排骨、腊猪脚和腊猪头的做法均与腊肉一致,只有香肠在熏制前的工序不一样。先是将猪小肠洗净(豪放的人家也有用猪大肠的),然后灌入腌好的略带白膘的瘦肉,用针在肠身上扎些气孔,挂炉边烤干水汽,再才与肉、骨等同熏。此外,小有名气的印江牛肉干也有借鉴腊肉的做法,牛肉里透露着柏树枝或别的香料的香,着实别有风味。年味重些的人家会在熏腊肉时,一起做点牛肉干,待交往甚密的亲朋过来,取之下酒,定能表达主人的浓情厚意。
熏烤好的腊肉滴滴油就可以挂起来了,这样长年取食,以至于尽。从前富裕的人家多是新的腊肉熏成,旧的腊肉都还没吃完,就算普通人家,在收水稻时也还能拿出一两块腊肉,只是经过一个夏天,霉斑已经很大了,洗得再干净都会有点呛喉。但霉斑不是很厚,又没发黄,就没问题,虽然医生们的忠告是长霉点的腊肉不能吃,可我们已吃了好几十年了,倒没见过谁因为吃霉腊肉住院的。我想吃长霉的腊肉总比一些加了不明添加剂的食品让人有把握,起码知道吃的什么,而且别人吃过,并没生病。现在的家庭多把熏好的腊肉洗净,蒸熟放冰箱,一吃就是一年,是否是好还不知道,毕竟冰箱的普及也没几年,早下结论未免仓促。在以前,腊肉的存放还有一种办法,就是挂没烟囱的柴火灶上方,每次做饭都熏一熏,放上两三年也坏不了,不过应该也没什么营养价值了,徒具肉形而已。熏制的腊肉千万不能在立春后晒太阳,那样很容易长毛发霉,要放阴凉透风的地方。当然,传统的腊肉也不可在立春后熏制,除非使用防腐剂,不然不能久放。
腊肉在印江的吃法也颇有些讲究,肥肉一般与豆豉或折耳根炒食,瘦肉和香肠则蒸熟切片摆成干盘。要嫌腊肉的咸味,可以先用水煮上十几分钟,再才炒或蒸,只是香味有所损失。炒腊肉最好是先小火逼出肉里含腊味的油,捞出腊肉,把配菜,如折耳根,炒至八成熟,再倒进腊肉,简单调味翻锅即起。这样炒出的腊肉不会干硬,整盘菜又腊味融融。如此费周章的菜,当然该出现在重要的餐桌上,因此年夜饭一定有一个豆豉炒腊肉和腊肉干盘,可是在宴席上是见不到的,什么原因,至今未明。
腊肉在很大程度上只是以前的人们对大量鲜肉的一种保存形式,然而在随时可吃到鲜肉的今天,人们还是喜欢腊肉,即使有医生的谆谆告诫。这大概便是味道的魅力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