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孤儿院大楼外的空地,一位身披白纱的年轻女子正手持扫帚,打理庭院。
她的白色连衣裙与护袖上满是补丁与灰尘,她却毫不在意。此刻,微风撩起黑色长发,也捎来她哼唱的轻快歌曲。
这是她经常唱给孩子们的摇篮曲。
她身后的大楼长满爬山虎,墙壁剥落,大厅穹顶的玫瑰花窗也积满灰尘。就算如此,走廊的每一扇窗户都亮如清水,孩子们平日嬉闹的操场也不见一片落叶,大楼周围种满绿植,被精心修剪。
这无疑是百索的杰作。
看来今天百索心情很好。
“母亲!出大事了!”突然,几个女孩推开屋门,向她挥手高喊。她们穿着刚刚洗净的裙装,布料白得晃眼。
百索抹去额头汗珠,对她们报以微笑:“怎么了,孩子们?”
“今天又有好几个人不舒服,从早饭开始就没有食欲,我让她们先去寝室休息了!”女孩们将百索团团围住,心急如焚。
现在分明才到正午。
“放心啦。只是早饭没有吃,还不算生病哦。母亲忙完后就去看看她们。”百索扔下扫帚,抱住女孩们,“明天就会有医生过来看病,而且母亲也订购了药物,到时候所有人都能康复了!”
女孩听完,纷纷露出笑容。她们永远无条件相信自己的母亲。
大家抱在一起,脸上笑靥如花。
这时,有胆小的女孩看见了什么,直往百索怀里钻。
百索顺着她视线看去,来者是位笑盈盈的青年男性。
是泉上清。
“别怕,他不是坏人。你们先回去吧,等会我过去找你们。”百索安慰道。见女孩们还是忧心忡忡,毕竟这里几乎没有男性踏足,百索不得不挡在她们面前,与泉上清低声交流。
看样子,他们那时就认识了。并且关系不差。
而现在发生的一切,也全部在车河紫面前一展无遗。她正以百索为中心,观察周围。虽然满是疑问,她还是决定安下心来,见证这些三十年前的回忆。
“据说城市里面彻底乱成一团了。已经持续两个月了吧?之前资助孤儿院的团体都与我断了联系,可能是因为我付丧神的身份,怕遭到波及……”百索不安地喃喃。
“请放心?!比锨逄郑罢庑┦虑橛肽愣济挥泄叵?。你只要照常腾出几个房间,为我们暂存物资就好。我们也会付钱,帮你周转孤儿院,正如我们之前合作的那样。对了,你在我这订购的药,明天也会随货物送来?!?/p>
听到药物明天就能来,百索脸上欣喜若狂。她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要不是女孩们在场,她能把泉上清抱起来转个圈。
“你笑起来真美?!比锨迤兰?。
“可委托人与百器冢已经彻底决裂,而且委托人逐渐占据上风,我再帮你们寄存物资,他们会不会找上我,对我的孩子发难?”百索还是放心不下。
“不可能。你没有亲自参与这次事件,也不知道这些物资用途为何。委托人不是讲究证据吗!他们能拿你怎样?”泉上清实话实说。
“但愿吧……我已经把几乎所有的积蓄交到市里的医院,他们明天就会派专家组,给我的孩子们看病。千万别出岔子啊?!卑偎魈酒?。
“不过,你还真是执着?!比锨蹇聪蚺⒚?,想伸手去摸她们头顶,却被躲开了,“这次的事情,让付丧神对人类大失所望,甚至厌恶起来。你既不是百器冢,也不是委托人,为什么还要帮助这些人类?”
“因为,这是我作为母亲的职责?!卑偎魉蛋?,慈爱地看着在附近打闹玩耍的孩子。她胸前,长命锁闪闪发光。
“人各有志吧?!比锨逡⊥?,得出结论。
“我马上去看看生病的孩子。你也一起去么?”百索邀请泉上清,含情脉脉。
“免了免了。和这些小家伙在一起,时间久了,会把心变软。那样我就得丢饭碗啦?!比锨逋拼?,却不忘蹲下身,给周围的女孩们发糖果。
“那么,小生告辞。等这场骚乱结束,百器冢把修补师与委托人彻底赶出这里,小生再来帮忙?!比锨迳罹弦还幼派硖寤魑奘残畏娇椎陌字?,随风散去。
百索则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双手合十,祈福。
“去看看孩子们吧?!卑偎魉低?,在女孩们的簇拥下回屋。
“要知道,孤儿院近两百人,还有三十人没有脱离危险。为了避免传染,我们只能把她们隔离在这些大厅里?!甭飞希偎鞑煌O蚺⒚侵馗?,“现在感染被控制,但千万要记得勤洗手,不能乱吃东西。等这三十个女孩们治好了,这场灾难就彻底根除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p>
这番话既是说给女孩们听,更是说给百索自己。
现在的她神经绷到极致,不能再承受一点挫败与噩耗。
来到隔离区,百索给同行女孩们戴上口罩,拨开隔绝的幕布。
大厅摆满床位。为了保证通风,落地窗大开,半透明的白纱窗帘微微掀起,如同守护这里的白色天使。纯白被子下躺着女孩们。她们年龄最大的有二十多岁,最小的甚至才几岁。
近来,一种疾病在孤儿院传播。不幸染病者不会咳嗽,也不会发热,只是形骸无力,卧床不起,滴水不进,颗粒不思。对于本来就身体柔弱的女孩们而言,这是致命的瘟疫。得不到足够的营养补充,她们个个面庞瘦削,脸色苍白。
百索买来大批营养液给她们注射——这背后是泉上清在帮忙。因为现在城里,几乎没有人敢卖东西给付丧神了。
但如果不能根治疾病,一味地注射营养剂也不是长久之策。
多亏了泉上清,百索才能够买到这批救命药。这种药是从其他城市采购,而且如今售罄。虽然有效,但必须按时按量走完整个疗程,其中若有一环出现闪失,也会导致治疗失败,前功尽弃。
而现在,是最关键,同时也是风险最大的最后一次服药。
女孩们忙碌起来,开始更换营养液。百索则一路走去,在每个床前跪下,鼓励与亲吻虚弱的病人们。
“母亲,我会死吗?”有个女孩问。
百索心被狠狠揪住。她脸上却笑容不改:“你们不会死的。母亲一定会救下你们,无论付出什么代价?!?/p>
隔壁床的女孩虚弱地抬起头:“没关系,就算我们不在了,也会变成天使一直守护您的!”说完她笑出来,甜甜的。
这份乐观把百索吓坏了。
“别说傻话!”她柔声训斥,“明天药就到了,还会有医生伯伯来看你们。很快你们就再也不用躺床上,就能和大家一起玩了!”
“只要有您陪在我们身边,无论发生什么都无所谓?!迸⒚腔赜?。
百索听完直抹眼泪。
“母亲,你别哭啊。我们最不希望看见母亲哭泣了?!贝采系呐⑻郑ㄈグ偎餮劾?,“因为母亲笑起来最好看了,没有必要为我们流泪?!?/p>
这个女孩是病情最严重的一个。
“母亲保证,不会再随便流泪了?!卑偎鹘艚粲等牖持?。
“母亲真的……好温柔啊?!迸⒏惺茏虐偎鞯奶逦拢腋B淅?。
“对不起,母亲,我再也不挑食了?!绷硪桓雠⑺?,“等我病好,一定会每次都把饭菜都吃光?!?/p>
“等母亲治好我,我们再像以前那样听您读故事,一起玩游戏吧?!庇钟胁∪怂?。
“抱歉给母亲添了这么多麻烦,以后不会在让您担心了?!被褂械呐⒙抢⒕巍?/p>
被病弱的天使围绕,百索心中万种情绪交织。她多么希望,这些孩子的病全部生在自己身上??勺菔顾碛型虬隳苣?,此刻却无法为她们分担分毫。
有那么一刻,她觉得自己是最失败的母亲。
离开隔离区,百索发现健康的女孩们挤在外面,担忧地看向自己。
为首的年幼女孩正是严月。
这些日子,就是严月带领女孩辅助百索,甚至还背着她包揽了各种家务。虽然看起来才四五岁,这个小女孩却有种不可思议的成熟感。
严月身体一直不好,就算没有因为染病倒下,这样高强度的工作,对现在是幼儿身体的她而言,实在是有如千钧之重。
近来因为忙着照顾生病女孩,百索对严月的情况没有过多关注。每次面对询问,严月总会笑眯眯说“我一定会注意身体的”,然后转移话题,蒙混过关。
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百索看在眼里,却有心无力。只要那批药能到,这一切都能挺过去,也不用再让孩子们遭罪了。百索心疼地想,咬牙坚持。
安抚并告别女孩后,路过崭新的宿舍区,百索回到破破烂烂的院长室。
刚坐下,桌上的黑色电话响起。百索浑身一抖。铃声足足响了五遍,她才伸手接起。
“您好。”她努力调整呼吸。
“这段时间,百器冢动向如何?”电话里传来步摇的声音。
“我……我会告诉你的。”百索叹气。
早在帮助百器冢之前,迫于局势,百索已经向委托人提供百器冢的动向。因为他们承诺会给孤儿院帮助。言出即行,这几个月他们的确成为了孤儿院的中流砥柱,提供了大量物资。
百索心怀感念。
但就在不久后,百器冢也向看似中立的百索伸出橄榄枝,希望百索替他们寄存物资。这当然不是无偿的——他们却并不知道,委托人已捷足先登。
恰好,孤儿院陷入财政?;抢锩嬉脖⒍?,内外交困。百索需要一大笔钱。她需要为孩子们采购生活用品,提高伙食水准,最好还能翻修一下暖气系统,为将来的冬天做准备。
外面的世界天翻地覆,她只希望自己的孩子越过越好。
她为自己当时的决定感到满意。因为如果没有这两大势力的同时帮助,孤儿院如今根本撑不下去。
何况最近的事件,让孤儿院的员工纷纷辞职。之后女孩们不慎染病,此刻这里真正能管事的,也只有百索这个光杆院长,和年长一些的女孩。
她实在是太需要外界的救助了。
虽然对不起泉上清,她还是不得不提供百器冢的动向。尽管她有意识隐瞒,只是含糊其辞,没有说出核心情报。
但她终究是背叛了百器冢。
提供完情报后,百索呆坐在破旧的扶手椅上。
明天上午药物就会送达,医院也会派人前来。她所要做的,就是每隔一小时去看望一次女孩们。
剩下的只有祈祷。
第二天姗姗来迟。
百索一夜未眠。
屋外昏暗,厚厚的乌云覆盖在天空,湿气在楼顶盘绕,酝酿风雨。这是她最不喜欢的天气。
但她分明看见,从云层中渗透下零星光束。
医院的人今早就会打电话过来。百索守在电话旁,寸步不离。不得不去看女孩的时候,她甚至想把电话抱着过去,当然最后还是由严月代劳了。
屋内,秒针的声音吵得她头疼。
一开始她想打电话过去询问??傻P娜思乙丫诼飞?,贸然打去,对方会嫌弃她心浮气躁,便忍住了。
又过了一分钟,她还是决定拿起话筒,拨通号码。那是这次医疗团队队长的号码。
没有打通。
天色骤暗。
她发了疯般,一遍又一遍拨着号码。最后,终于有人接了。
“您好?!卑偎骶×靠刂谱约海挥邪鸦巴餐滔露侨?,“请问你们的医生什么时候来?我们之前说好,希望进行一次体检,同时看看她们病情如何?!?/p>
对方闻言沉默。
窗外,雨开始下了。
“很抱歉。百索女士?!笨吹贸隼?,他也在搜肠刮肚,小心措辞,“我们今天不能来了。事发突然,导致我们没能及时通知您。您支付的医疗费,我们会全额退还给您。真的……非常抱歉?!?/p>
“为什么!”百索怒吼,随即意识到自己失态,赶忙缓下声来,“我是说,之前分明已经约好了啊,而且我也和孩子们讲了,她们还在等您过来……”
“非常抱歉。城市里面已经一团乱,而且交通封锁,我们出不来了。”
“可救死扶伤不是你们的天职吗!你们救的都是人类,不是付丧神!”百索再也按捺不住,起身咆哮,“我知道了,你们一定是嫌我钱给的不够是不是!多少钱我都能给你!你们只要过来就可以了!”
“真的非常抱歉?!倍苑剿低旯叶狭说缁啊?/p>
百索把电话重重砸在桌上。电话线扭成一团。
而在电话线另一头,挂断百索电话的医生回身,看着眼前破败不堪的医院大厅。
就在昨晚,一伙暴徒冲进医院,以搜查付丧神为名,打砸医疗设施,袭击医护人员。
此刻,满地的玻璃渣与碎片,还有残留的干涸血迹。整个医院几乎陷入瘫痪。
这当然不是付丧神的错。医生明白,那些人渣只是借此犯罪而已。
但他刚刚没忍心告诉百索真相。如果她知道有些人类打着“排挤付丧神”的名号,却加害同类,他为自己人类的身份感到耻辱。
他也不希望百索因为这件事,为医院的遭遇感到内疚。这不是她的错,更不是付丧神的错。
所以……真的非常抱歉。他扶住墙,看着遍地狼藉流泪。
泪水也从百索脸上划下。
但确却是遭到背叛与怨恨的泪水。
她第一个想到的是自己的孩子们。说好医生上午就要过来,现在该怎么向她们解释?
她急得在房间踱步。
就在这时,有人敲门。
是严月。她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扶住门框。
“母亲,她们的病情恶化了!”
百索站起,身后的椅子倒地。她随着严月火急火燎赶到病房。
这里弥漫着沉重的空气。
“母亲,您来啦……”只有几个女孩向百索问好。其他人则奄奄一息,连眼睛都睁不开。
百索跪在床前,抓住女孩的手。
女孩的手好冷。
“母亲,我好难受……浑身都很疼,脑袋晕乎乎的?!迸⑸粝溉舨纤?。
“不要怕,不要怕,马上药就送来了!”百索浑身发抖。
“医生伯伯应该也快来了吧?!迸⑿槿醯匚?。
百索一愣,随即用力点头。
“你们闭上眼睛睡一觉,醒来后,病就好了。”
病床上的女孩闻言,脸上露出幸福的微笑:“母亲您这么费心为我们付出,一定会感动上苍,发生奇迹的?!?/p>
“你们一定要等着我!母亲去拿药!”亲吻女孩额头后,百索拜托严月照顾好女孩们,夺门而去。
百索的脚步声逐渐离去,窗外风雨大作。
严月看着床上的女孩。在她有限的视野里,这些女孩周身的光芒在逐渐黯淡。每次呼吸,她们都把痛苦大口大口吸进体内,再缓缓吐出叹息与呻吟。
死亡正在置换她们的生命。
严月心如刀绞,却只有尽其所能,为周围人轻声唱着摇篮曲。这是她们小时候,百索经常哼唱的曲子。
这时,她发现刚刚那个女孩抓紧自己衣袖。
“没什么,请唱下去吧。”她张开干裂的嘴唇,眼角淌下泪水,瘦弱的手因为恐惧发抖。
严月握住她的手掌,不知该如何开口。调整呼吸后,她继续歌唱,歌声中却带着哭腔。
凄美的音符在病房回荡。
严月能感觉到,其实所有人都在此刻醒来,只不过因为虚弱无法说话,只能安静聆听。
病房充满着不可思议的肃穆。
不知为何,她突然联想起火车站。她在童话绘本上看过这种地方。那里,会有一列长长的车子从远方开来,接走等待于此的人们,再向着遥不可及的远方离去。
而如今安静的病房,就像在列车进站前安静的候车厅。
那个之前还很紧张的女孩,现在却放松下来,逐渐松开了严月的手。
“如果,我们醒来后还能和往常一样迎来明天,那该多好啊?!?/p>
她喃喃。接着,她听着歌谣,疲倦闭上双眼,沉沉睡去。
没有一丝痛苦。
此刻,百索正冒着暴雨,飞向与泉上清约好的会面地点。
那是一个废弃的火车站。
雷电划破天空。天空暗如傍晚。
她收起双翼落地,抖落雨水。
周围漆黑,除了雨声再无声响。这里是百器冢精心挑选的据点,偏僻得足够避开嗅觉敏锐的委托人,也是他们一直以来物资中转的枢纽。百索从未向别人透露过这里的位置。
不远处,有模糊的人影攒动。
“泉上清!”百索拨开雨声大喊,“快点把药给我!孩子们情况很危险!”
对方没有回答。
“你究竟还在等什么!不是已经到了发货时候了吗!”百索快步上前,此刻闪电划破视野,银光闪烁。
一把长枪捅破黑暗,枪头直指百索。
那是付丧神步摇。在她身旁,是一众修补师。
百索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请你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步摇冷冷道,“你和泉上清说的‘货物’,究竟是什么?”
事先布置于此的聚光灯打开,数道光柱聚焦于百索,周围亮如白昼。百索双手遮眼,发出尖叫。
不知是不是因为强光刺眼,她眼中流泪不止。
百索没有立刻应答。适应强光后,她透过指缝扫视四周,在委托人身后,是堆积在地板的货物。这些都是百器冢的物资,其中却也夹杂着她孩子们需要的救命药。
如果好好沟通,应该还是有希望的。
她心想。
“我只是来拿药的!”她挥舞双手解释,“城里面交通瘫痪,我家的孩子们都生病了,我就拜托百器冢帮我带药,其他的事情我一无所知!现在店家根本不会给付丧神发货,我真的别无选择!”
“但他们在给你药物的同时,也走私了大量其他物资?!辈揭∶嫖薇砬椋岸以诿挥腥魏问中那榭鱿?,采购如此多的药物,是完全的非法行为。在如今的关键时刻,我们不能坐视不管?!?/p>
“可我的孩子们需要!孤儿院有三十个孩子等着这批药,如果我拜托你们,你们一点点走程序,一点点送药过来,根本来不及!”百索刚想走近,却被步摇用长枪逼开。
“既然你来了,我就顺便告诉你一件事情?!辈揭〗鸹频耐追鹤殴饷?,“对于这次骚乱的起因,我们得出结论,是付丧神过于干涉人类生活。因此为了尽快与人类消除矛盾,委托人宣布,付丧神与人类团体在经济等方面的内务,将互不干涉?!?/p>
百索没有听明白,但是本能地感到不安。
“也就是说,我们将暂时取消对于孤儿院的资助。”
五雷轰顶。
百索连退几步,没有站稳。
“这是……对我帮助百器冢的报复么?”百索怅然喃喃。
“所有人都是如此。你还没有重要到需要制裁?!辈揭〖绦底?,仿佛在宣读判决,“你帮助百器冢寄存物资的事情我们早有耳闻。这件事情我们既往不咎。因为我们还得感谢你?!?/p>
百索闻言一惊。
“因为如果没有你提供的零星情报,我们不可能推理出百器冢的行动路线,并赶到这里?!辈揭〉谝淮温冻鲂θ?。
百索只觉头晕眼花。她实在是太低估委托人了。他们居然能从自己打字谜般的叙述里拼凑出真正的情报。
早知道,她当初就该真假参半。
她感觉地板在下沉。自己已经陷入地狱万劫不复。
“步摇前辈?!闭馐币桓龊诜⒑焱呐⑴艿讲揭∩肀?,与她耳语,“刚刚阿函婆婆来电,说孤儿院情况属实,赶快放行,人命关天?!?/p>
声音钻入百索耳廓。她抬头,眼含泪水,一言不发,乞求。
步摇闻言,又看看百索,最后收起长枪。
“你来拿药吧?!彼怠?/p>
听罢,百索痛哭流涕,在众目睽睽之下,跌跌撞撞走向那堆物资。
在物资旁,坐着五花大绑的泉上清。他满身泥水,似乎被擒之前,他与委托人发生一场恶战。
百索有些愧疚地看了眼泉上清,向他微微鞠躬致歉。他没敢与自己对视。
现在还是自己的孩子要紧。百索开始翻找物资。
几分钟过去了。
没有找到。
脑袋一整眩晕,她怀疑自己因为过于紧张,出现了幻觉。
她又找了一遍,把每个箱子挨个拆开。
没有一个箱子装有药物。
这不是幻觉。
她看向泉上清,他却低头不语。
暴风掀翻残破的屋顶。
雨水漏进,如钢针扎在身上。
百索跪倒在地,黑色长发凌乱贴在脸上。她的白纱被污水染黑。
“药在哪?!卑偎魉课奚瘢盟谱匝宰杂?。
泉上清没有回答。步摇缓缓瞪大眼睛。
“我订的药在哪?”百索提高音量。
回答她的只有雨声和雷鸣。
“你们看到那些药了吗!”她转头,向一众修补师发问。
面面相觑,无人回应。
她这才如梦初醒,视线重回泉上清。
闪电点亮她因痛苦扭曲的面庞:
“泉上清,孩!子!们!的!药!呢!”这一字一顿间,是比咆哮更加悲恸,比痛哭更加愤怒的吼叫。
她的哭嚎压过滚滚雷鸣,在半空炸裂,久久不散。
雷声过后,余音绕梁,仿佛一辆看不见的列车满载乘客,离站出发。
“在之前,我们与泉上清发生激战,有些货物散落半路,被河水冲走,可能那些药也……”有修补师回忆。
步摇也始料未及。之前她一直以为泉上清守口如瓶,没有透露药品的情报。
“呵……呵呵!呵呵呵!”百索仰头大笑,接着仰面瘫倒在地。
数不清的雨水砸在她身上。
她感觉不到痛。
她多希望这是一场玩笑。一场拙劣但有效的玩笑。人们看着她惊慌失措,焦头烂额,最后心满意足地哄堂大笑,再拿出事先藏好的药品,让她破涕为笑。
虚惊一场,皆大欢喜。
但她环顾四周,所有人都面露苦涩,没有一个人在笑。
她只好爬起身,自己从嗓子眼里扣出干笑:
“哈哈……我去请医生,可他们害怕付丧神不肯过来;我又去拜托付丧神,可他们不愿意治疗人类!我唯一的指望就是这些药了!而你们却把药扣留下来!我的孩子们全部都病倒了!她们真的什么坏事都没有做!她们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她们全是好孩子!她们现在正等着我把药带回去,那都是救命药??!你们怎么处置我都无所谓,我只求求你们行行好,求求你放她们一条生路吧!”
她满身淤泥,语无伦次,爬到步摇面前。她坚信是步摇为了惩罚自己帮助百器冢,暗自扣下了药物,再联合在场所有人诓骗自己,来杀鸡儆猴。
她跪下,额头敲击在石头地面。很快,殷红洇染。
步摇只是挪开目光,咬紧嘴唇。
她无能为力。
步摇身旁的黑发女孩想扶起百索,她怎么也不愿起来。
在场的众多修补师们,之前全部冷若冰霜,现在却无不动容。
泉上清则缩在角落,流泪。
暴雨依旧。
百索额头撞地的闷响,一遍又一遍在雨声中回荡。
直到最后,步摇单膝跪地,扶住行将再次以头抢地的百索。
百索如获大赦。她看着步摇,自己布满污泥的脸上甚至露出微笑——她以为步摇终于愿意宽恕自己,交出被扣押的药物了。
但步摇只是面露悲伤:“对不起。是我们当时下手太重,让泉上清不得不丢下货物反抗。真的,非常抱歉。”
闻言,百索头一歪,昏倒在地。
在周围人惊慌失措的呼喊声中,她这才想起,原来自己已经淋了这么久的雨。
而这次的雨,实在是下得太大太大了……
大到,冲走了她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