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住在村子的最外边,防盗意识使我家从没间断过养狗。从迁居到村外围至今的十五年里,到底养过多少回狗,我已无法数清。在这众多的已逝或已卖的狗中,独独有两条狗给我的印象极深,让我终生难忘。
大白是我家养的第一条狗,它性情善良温驯,跟家里老少都很闹得来,那雪白的胖身子灵巧的围绕着我们猛转猛转,向主人表示友好和敬意时,尾巴晃得水泼不进。比它还矮的三岁的娃娃,叫它:“大白,跳,快跳!”它便如受惊之马一样忽地在小孩面前跳立,直立的身子常常能保持两三分钟。
大白直立时,总会不失时机的扭动着腰肢,舞动着两只前脚,那骚首弄姿的样子,不亚于长着水蛇腰的靓女子跳芭蕾舞。它这可爱而吸引人的一着,总会逗得众人忍俊不禁。它也为它能博得喝彩和赞扬而洋洋自得地撒欢。只要我们叫大白跳,它就立马反复表演给我们欣赏,直到它累得疲惫不堪,才停止献艺,改为蹦蹦跳跳。
大白既是如此地带给我们融融的欢乐,又是那样地让我们感到安全。大白看家守户是尽职尽责一丝不苟的。每天,它都蹲坐在门侧。别人家的小孩拉屎了,大声地唤狗去吃,大白听到呼唤,箭一般疾速跑向用得上它的人家,舐净了小孩的屁屁,又跑回家门口继续它日以继夜的防务。
后来,大白荣任了两只狗娃娃的母亲。两只狗娃娃断奶后,我家没有卖掉,留养了。小狗小的时候,食物还容易解决,一人省一只饭,也够它们吃一两顿了。
可是稍大后,我们就为大白它们的食物犯愁了。那时,我家吃饭的人多,干活的人少,连蕃薯也当早餐的口粮来填肚子。我们只能剥一些蕃薯皮和薯蒂给它们果腹。夜晚来临了,就每条狗喂一碗稀饭。因为食物稀缺,它们都很瘦弱?;蛐硎谴蟀卓醇业奶雀谢怂亩?,两条狗长成大狗后,看家护院的敬业精神跟大白如出一辙,认真而负责。每逢有人家呼唤去吃屎,它们回来后又各就各位。
白天黑夜,我家门口就三足鼎立般蹲了三条狗,外人不敢近前。沾大白它们的光,我家也过上太平安稳的日子,老鼠也退避得没有影子。
一天,村里来了狗贩子,父亲见大白它们的食物少得可怜,就留下大白,卖掉它的一双儿女。狗贩子把两只狗装进铁笼里,扛到村中央的深水塘边,把两条狗丢进水里溺死。整个过程,大白都尾追着狂吠着。眼见自己的孩子在水里没命地挣扎,大白急得狂吼,跃跃欲跳入水中施救。
狗贩子走后,大白就失常了,变得魂不守舍,成天恍恍惚惚,到处乱窜。我们只以为它可能是被气癫的,过几天它忘了这打击就会平安无事了。孰料,第三天黄昏,大白却死了。死在村后那深深的水渠的涵洞里。
据目击的二婶说,大白曾在涵洞上面呆坐了片刻,就纵身一跳,一声不响地溺死在水里。我们一家都为失去大白感到痛惜,以致怏怏不乐了好几天。
奶奶说:“大白那么有灵性,为啥就想不通呢?”我们也都纳闷了。同时也都觉得很愧疚,后悔不该把大白的孩子出卖了,让狗贩子活活溺死。其实,就让它们共同挨饿受苦,它们也毫无怨言的,三条好狗可从没嫌过主家贫寒啊。
此后,我家又养过很多回狗,由于种种原因,都夭折了。奶奶迷信地说,这可能是报应。
去年春天,父亲又抱养了一只瘦骨嶙峋的小黄狗,病恹恹的模样。大家看了都对它没好感。母亲甚至嘀咕:这样的瘦狗,十有八九又是短命货。
然而,经过父亲耐心地给它驱虫后,皮毛开始闪现光泽。父亲还美其名曰:小豹,寓冀望小黄狗能像豹子一样有着顽强旺盛的生命力,长得健壮如豹。也许是名字能带来好运,当我们察觉时,小豹已成长为一条肥胖的大狗。小豹很听话,不管我们离家多远,只要它听见我们叫它小豹,它就跑到我们跟前,友好地摆尾,调皮地拱我们的裤脚。它的嗅觉灵敏而准确。嫂嫂的女儿屙屎像埋地雷似的到处都是,且常常爱躲到昏暗的角落里,让人难以发现。而小豹总会在我的侄女方便完后,迅速地“排雷”。
小豹对主人的效忠到了登峰造极。除非天下雨,否则它总是躺在大门边屋檐遮盖住的角落。厨房距离大门不到十步,但它就是固执地不睡到厨房的茅草里,雪天也不例外。
腊月里,一个大雪纷飞,北风狂啸的夜晚,我从邻居家回来,看见大门侧边的角落里有满满的一盆“雪”,那“雪”见我回来,慢慢地动了。这时我才惊异地发现,这盆“雪”是小豹卷成的,它已被雪盖成了一条白狗了呢。刹时,我无比地感动。一种恻隐之情促使我抱起小豹,放置到厨房里。然而它又站起来,凛然地抖落身上的雪粉,重新跑出门外的角落里卷起来。我叫了几声小豹,希望它能回到厨房里睡,度过寒冷的冬夜。它偏偏不识抬举,在那里一动不动。
到了今春,小豹头一回做了母亲,它乖巧地睡到厨房的茅草里。小狗崽们能睁开眼,能走动后,总是想多吮些母亲的奶水,以至于奶水有限的小豹藏遍了院里屋里的各个角落,仍是难逃小狗们的纠缠。小豹只好跑到外面去,跑得远远的,隔不久才回来喂一次奶。
小狗们卖掉后,小豹很快就显出富态来。只是它早先养成的往外跑的陋习未改。每天的早中晚,我们都盛一盘拌了菜汤的米饭放在它原先进食的地方,为它久久地留着。让它一回来就可以吃到。
终有一日,黄昏,小豹在回家的路上便倒到水沟里,全身痉挛,它也许是吃了坏人下的狗药,也许是误吃了死老鼠,总之它中毒了,药性发作使它一个趔趄便倒下了。我提它回到家,灌了一大瓶高浓度的味精水,企图让它呕吐出毒药。可我的努力是徒劳的,小豹折腾挣扎到半夜也不能起死回生,它没呕出来什么,只出了一地的白沫。
母亲看了它欲吐不能的艰难样子,心疼地说:“小豹你怎么这么笨呢?家里有你吃饱喝足了,你还去贪婪外面的野味,这不是活该要送命吗?”
小豹的死,我们全家都很难过。以致第二天卖掉它的尸体,称回两斤猪肉煮了,大家都闷闷不乐,不愿动筷子,那氛围就如给小豹开追悼会。
父亲惆怅地说:“别难过,咱家以后不养狗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