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 榴

余木

虽然这不是一年中最热的季节，但燥热的秋阳仍然舔着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他身上的迷彩服己经不知道湿过多少遍了，汗水从头上流下，汇成一股股的水流，从他弯曲的胸前叭叭嗒嗒地滴在脚手架上，溅起来，飞快地滴下去。

他抬起头，白花花的太阳晃得他眯上了眼。从高高的脚手架上望去，眼前是一座座高楼，高楼的尽头则是大片的田野。他喜欢站在高处眺望，伤佛田野那边就是他的家。

开饭的时候，工棚里乱的象一锅粥。他捞了满满一碗面条，鲜红的西红柿盖在上边，象一朵盛开的石榴花。

刚端起碗，塞在上衣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解开扣子，费力地拽出手机，是儿子。

他慢慢地放下碗，叹了口气。从床上拿出一个袋子，里面装了几个红红的大石榴。然后慢吞吞地走出工地。出大门往右转不远，那是个公交站台。

儿子站在那儿。

? “爸，手机”。

? “怎么又是手机”？

儿子昂着头，站在父亲面前，儿子的相貌和父亲几乎一样，只是儿子体型单薄些，身子也挺拔些。父子站在一起，如同两张面额相同、但新旧不一的钞票。父亲已经不想和儿子为这件事情再吵一次了。他转换了话题。

“学校怎么样”？

儿子没作声，皱皱眉头，伸出舌头舔了一下上唇，毛茸茸的胡子象一群受惊吓的孩子一样纷纷趴下去。他厌恶上学，只有在游戏里，他才感到快乐。并且他己经下决心把把打游戏作为他以后的谋生手段，而不是象他父亲一样出卖自已的体力。所以他的魂罗币价值已超过六万块钱了。玩LpL，已经获得常规赛冠军，将要去参加冬季赛区冠军赛。他需要一部更快的手机。这一次，他准备一定要从父亲这里拿到买手机的钱。不管用什么方法。

见儿子没回答，父亲坐在路边的道牙上。掏出那部厚的象砖块的手机，抵住隐隐作痛的膝盖慢慢的揉着。

儿子看了父亲一眼，退了一步，坐在站台的石凳上，细长的手指在手机屏上轻轻的敲击着。

父亲仰起脸，儿子也倔强的昂起头，前额上的一缕头发被染黄色，父亲面前象站了一只斗架的小公鸡。一阵风儿刮过，太阳从树叶的逢隙里射向父亲的眼睛。他赶忙低下头，看见儿子的裤腿明显短了一些，虽然被努力的往下拉过，但仍然没有盖住脚面。儿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想到这里，父亲感到一阵愧疚。

父亲叹了口气，不知该怎样对儿子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仿佛他们中间隔着一扇窗，彼此看的见，却不能把手放在一起。父亲迟疑了一下，伸出双手，搓了几下，掌中的沙粒窸窸窣窣地落下来。他咽下一口唾沫。拿起那个袋子，掏出一个很大的石榴，火红火红的果皮，也许是长的时间太长了，炸开一个小小的囗子，里面晶莹剔透的石榴籽如同一群熟睡的婴儿，紧紧的依偎在一起。

“你妈妈知道你爱吃石榴，特意让人捎来的?！?/p>

儿子听了，抬起头，看看父亲。家里盖了新房，但只是盖起来了，还没有钱装修，一家人还挤在北厢房里。院里有一棵粗壮的石榴树，盖新房的时候，父亲想把石榴树砍去，使房子的面积大一些。但儿子却不让，拼了命地不让砍树。石榴树长得很茂盛，儿子小的时候，石榴树就是那么粗，开得满树花，象是挂满了红红的小灯笼。接着，就是满树的大石榴。儿子小的时候，从石榴籽还有些青涩，一直吃到石榴熟透落在地上。无论他怎么使劲的吃，好象从来没有摘完过，那树上总是挂满了果子。那时侯的父亲不象现在这么苍老，高大的身躯象一棵挺拔的大树，蹲在那棵茂密的石榴树下，任由顽皮的儿子在他身上，肩膀上，翻腾玩耍。儿子仰起脸，看到的是肩宽背厚的父亲，或者那棵茂盛的石榴树。心里总是很快乐，很踏实。

想到这儿，儿子的嘴角微微上扬，脸上掠过一丝微笑。薄薄嘴唇动了一下，咽下一口唾沫。

“ 六万，还得六万呀”！父亲想起那石榴树后的新房子。

“对，是六万，刚好六万”。儿子想起帐户里的魂罗币，不由自主地说。

“六万？哪有六万？“父亲抬起头。

没什么，哦！那……没什么，说了你也不懂?！倍佑行┎荒头车厮?。

“是??！哪弄那六万呢？“

“总有一天我会挣很多六万的”！儿子抬起头，又伸出舌头，飞快的舔了舔唇上的胡子。把胸胸向前挺了一下，但因为过于瘦弱，显得有些滑稽。

父亲抬起头，把一丝酸楚留在心里，脸上却挤出一丝微笑。

儿子迟疑了一下，呡了呡嘴唇，用牙轻轻地咬了一下嘴唇。慢吞吞的说“爸，那手机”。

“唉，让工地的会计转到你的微信上吧。你的微信名我都忘了？”

“石榴”。

“石榴？怎么起了这个名字？”

“对，石榴，是叫石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