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 ? 姬舒忧席地而坐,凝望那光亮的潭水,正有些出神;忽然听见她从身后走来,环佩彼此相碰,裙摆窣地作响。不待他回头,她已来到身边。双手环抱他的腰腹,下巴倚住他的肩头。
? ? “舒忧,你在看什么?”她在他耳畔轻声问道。她身上有一种馥郁清幽的香气,似乎由内自外,浸润肌骨,连说话时所吐露的气息都甘甜温暖?;耙粢彩悄前闳崛斫棵模缤ㄈ镌诼端母褐叵挛⑽⒉?。
? ? ……语调里并没有责怪的意味。她大概并没有生气?可她总不赞成他凝视潭水,观望世间百态。——没什么好看的。她总这样说。
? ? 他终归捉摸不透她的想法。她隐瞒的事情太多。他也不清楚她是何时出现的,不知她是否曾站在他背后的暗处,一言不发地注视着他。
? ? “没想到你会来这里?!彼λ档?,尽量显得轻松,“……我以为你已经睡了?!?/p>
? ? “我不能来么?”“当然不是。”“我只是想看看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 ? 她同他并肩坐下,转头看向他。她的眼瞳是杏黄的颜色,神韵离合,阴晴不定。双目凌厉而又艳美,难以捉摸,夺人心魄。
? ? 那神色分明是在等他回话。他自然实话实说。“……我在找先前的骤黎?!?/p>
? ? 骤黎。给神明带来死亡的漆黑焰火。自内而外一片黑暗?!湃涨俺鱿值闹枥枞从行┮煅D侵枥璩鱿衷诹耸盗樗绲慕唤哟?;他身处瑀界,与其相隔甚远,但通过瑀神淑潭看到了它的样貌。它像风暴,像漩涡;外部盘旋交错,内部却相对中空。在那骤黎的内部,他似乎见到一闪而过的银白光芒。只是一瞬间。那银光像幻觉一样转瞬即逝。
? ? 但他真的看到了。他当时就将此事说给她听,而她不置可否,只是劝他不要深究。他不愿放弃,认定那骤黎中央有着什么;于是每夜独自外出,通过淑潭四下找寻。
? ? “那光斑并不大,也许正是那块银白的晶石。”他想将她说服,“——予伊,你之前分明也一直在寻找它。为什么现在反倒漠不关心?“
? ? 银白的晶石。这已同隳神一样成为遥远的传说,成为神灵之间的神话。那执掌死亡的古老神明,是蛰伏深海的银白巨鲸。而它的心脏是一颗闪耀银光的纯净宝石,蕴含无尽的强大神力。只要得到那颗心,一切愿望都能实现。
? ? 这一切听来虚妄,但也绝非空谈。隳神本身是银色,宏石却是赤红的,所以隳量很可能具有两种形态。隳神外元的核心,由此推测,多半是一块银白的隳晶石,——比一切宏石都更为强大,更为完美。
? ? “——但那又怎么样?”她不以为然,“即使那晶石真的存在,一旦落入骤黎内部,也必定被黎火焚烧殆尽,无影无踪了?!?/p>
? ? “可那骤黎是空心的。像是黑色的旋风,而银色结晶就留在平静的风眼里。之前并没出现过中空的骤黎,不是么?也许它变成这番模样,正是受强大的隳量影响。”
? ? “结晶没有消失,就在骤黎中心,——先就这样假定罢。那你也没办法把它取出来?!?/p>
? ? 他以为她相信了一半,于是当真和她辩论:“骤黎并不会一直移动,总有平静下来的时候。只要我们锁定它,追踪它,等它彻底静息下来,也许就能设法进入它的内部,取出那块晶石?!肥岛芪O?,但也不是不可能?!?/p>
? ? 她咬住嘴唇,双眉紧蹙,耐着性子将这一番空谈听完?!澳慵蛑笔欠枇??!薄置飨胝庋?。不过她终归还是抑制住怒火?!凹嬗?,你也清楚,进入骤黎内部,几乎等同于死亡。你已经有无尽的寿命和强大的力量了。为什么还要为一块幻想中的晶石冒这么大风险?”
? ? 为什么?——这样的冷酷提问,似乎在指责他毫不知足。她难道看不到他的处境?还是说,她当真认为目前的生活已无比完满,他理应感恩戴德?……可是他分明不想这样继续下去。在这一成不变的方寸之地。与其永无止境地终日忍耐,还不如赌上性命放手一搏。
? ? 因为我要从这里离开?!谛牡捉泻?。但他什么也没说。他不愿再像之前那样争执。他们不是没争吵过,正相反,他们吵得太过频繁。他的话语不能改变她。她也从来不曾改变。
? ? 他们都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坐着。夜风拂过,他们的衣摆随之飘动,环佩鸾铃清脆作响。
? ? 拂面的冷风使他平静下来。她是固执的。从不变化,从不退让,从不回头?!烧獠徽撬郎偷穆穑空獠攀乾r,是生的精神。在死亡这既定的结局面前,世代挣扎,周而复始,生生不息。就这样实现了另一种永恒。
? ? 他的生活相当无望。但每当想到她,他还是会从悬崖的边缘归返,一次又一次地,回到自己的牢笼里。
? ? “抱歉?!本雷运妓鳎牡子兴ザ?,于是主动去缓和局面,“是我太一意孤行。我当然想得到那块银白的晶石。不过除此之外……我还以为那块晶石对你而言也很重要。你千年前就一直在寻找它——我以为它出现了,你会高兴?!?/p>
? ? 他的语气很诚恳。他的声音像柔顺光滑的丝绸。她看向他,在他的双瞳里望见了自己的倒影。他有着同她一样的浅碧长发,杏黄瞳孔;每次望见他,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但他是不同的。他与她相似,却具有更为高挑的身形,略带刚性的轮廓。他眉宇之间的,她所不具有的男性气质,使他带有一种未知的神秘感。依照她的模型化为具象,然而填补了她所空缺的一切,显得熟悉而又陌生。那些她自己都不清楚的心绪,暧昧而又模糊,也借他的形象清晰起来。
? ? “已经不需要了。”她低声说。
? ? 她不想他冒着生命危险,去找那块银白的神石。因为她的愿望就是他。她所期盼的一切全都已经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