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在表妹整理的小舅的文章里，我第一次读到了母亲娘家里那些伤心往事。
? ? ? ? ? ? ? ? ? ? “妃甥”
? ? ? ? 外公的祖父明德公五兄弟只有荫祥公一个男丁，其他的兄弟都生女儿。念后代女多男少，上过旧学的敬德公提出让荫祥公念书支撑门户。 因为家贫，荫祥公攻书不多，勉强能知能解。
? ? ? ? 荫祥公成家立业后，生下四男一女。四男即耀迪、耀逵、耀启、耀武。四个儿子长大后，家里的安排是：老大老四务农、老二经商、老三耀启念书。
? ? ? ? 老大耀迪婚后生下一女，取名观媛。女儿不满两岁时，老大重病去世，年轻的妻子离女改嫁。年幼的女儿，只好由老二夫妇抚养。 老二夫妇没有生育，在利洞开店的时候收养一女，取名兆军。夫妻俩将女为凤，倍加呵护。老四耀武成家不久就去世了，妻子改嫁，没留后代。
? ? ? ? 外婆先后生下老大肇祺、老二定安。老三出生后，老辈盼望多生男丁，特取名“妃甥”，意为女止生男。果然，之后连续生下三个男丁。小舅义安是第四胎，遗憾的是后面的崇安、均安不到两岁都夭折了。
? ? ? ? 小舅膝下四女，长女在家招郎，膝下四女；大舅膝下三女，长女在家站门户，膝下一独女。
? ? ? ? 世人都盼“瓜瓞绵绵，尔昌尔炽”?？伞芭⌒耸?，男丁不旺”的现实，成了外公家几代人永远的痛。
? ? ? ? ? ? ? ? ? ? “義昌盛”
? ? ? ? 荫祥公膝下四男一女。为了维持生计，尝试开店做点蒸酒、作豆腐等小生意，店名为“義昌盛”。虽然生意一般，但一家人的生活可以得到保障。
? ? ? ? 老二耀逵，自幼就能识字，遵父命常年在外做生意。首先，在上龙毛铺里开杂货小店?；楹螅蚱匏吹嚼纯?。
? ? ? ? 养女兆军未满三岁，小舅出生了，一家大小分外高兴，特别是老二夫妇更加欢喜，因为兄弟早就说好了，生下男孩定要给老二为子。小舅生下后，由于外婆惯性贫血无奶。不到两个月，老二就接下抚育，经常到人家弄点奶吃，想方设法用米粉、软饭等营养饮食将小舅带大?？嘤啻【撕貌蝗菀壮さ搅剿炅?。从那时候起，小舅就喊老二伯夫妇为爹娘了。
? ? ? ? 小舅养母娘家叔父尹资泰是当时有名的药材商，老二夫妇轮流去店里当学徒。不到一年，老二夫妇基本上学会了经营要领。老二开的是药店，兼营饼干、糖果等杂货。当时利洞开炉炼铁，生意兴隆。 小舅养母虽文化不高，但她聪敏伶俐，妙访自学，能识能解，成了有名的老板娘了。自从有了一男一女后，老二两口子浑身是劲。
? ? ? ? 因距家较远，没过几年，老二夫妻俩搬回本村亭子铺继续开店。
? ? ? ? 由于店铺是租别人家的，房东家人口增长，住房也变得非常紧张。老二只好另找店房，恰好内侄经邦有间破旧住房闲着，只好请他让出来。整体粉刷后新店开张。店名仍然是“義昌盛”，铺门两边的对联是：“義声远播，昌运宏开。”大小门前的对联是：“振兴实业，挽回利权。”店名对联都请笔师用墨汁写就刻下的。店铺前面建有雨亭，新开店房热热闹闹，人气很旺。
? ? ? ? 小舅记得，每年端午节养父母要免费发放几百个雄黄小包。端午节这天，人们很早就从四面八方赶来领取，热闹非常。
? ? ? ? 鸾山是个山区，人口较多，交通极不方便，购进输出难上加难。鸾山七大姓不知谁提议，在江边荒洲上建立小市场，众人赞成。小舅养父第一个投资建厂，经营的有药店、百货、饭店、小饮等。受养父的影响，各个小店如雨后春笋般建起来了。每月逢三、八为逢场日，开张时唱戏数天，热闹的江边市场从此兴旺起来了。
? ? ? ? 小舅养母贤良，养父和气，店里经常有人笑谈，因此生意非常兴旺。小舅是在店里长大的，兆军姨大他三岁，比他懂事些。有点小调皮的小舅经常在店里偷些糖呀饼干吃，养母非但不骂他，还常?？醋潘Α?/p>
? ? ? ? 小舅三四岁时，整天和伙伴们在外玩烧窑、玩小棒、采野果等，一天到晚玩个不停，总是搞得一身污糟，养父母从不骂他。有一年冬天，小舅在炭火盆边烤火，在一旁吸水烟筒的桂生本家一边夹着木炭火种点烟一边与养父母谈事情，一不小心将木炭火种掉进小舅左手袖内，烧得他哇哇大哭。他养父母急得要命，四处求医问药。因为治疗及时，只留下一小块疤痕。
? ? ? ? 小舅养父农闲在外经商，事忙时回家务农，店务由养母打理。
? ? ? ? 五一年下半年正式土改了。小舅家无出租无放贷，自耕土地人平不过一亩还作租田，工作组根据土改条例把他们家划为中农。不料因小人挑唆最后划成了地主。难道教书的、当干部的、经商的都不是劳动者吗？他养父上书几次没准。一个命令下来财产全部没收，全家赶出，只留江边场上木厂一栋住居。他不满五旬的养父含悲忍泪领着一家大小离家转移木厂住下。他七十高龄的祖父眼泪长流，养母观连病情加重。
? ? ? ? 十二月二十七日，别人家准备过年了，他年老的祖父荫祥公几口鲜血落地，活活气死了！小舅养父只好在当日组织其妹夫乐延侄婿照明用几块木板草草地把荫祥公安葬在庵寺后背。
? ? ? ? 五二年正月，人家过新年，小舅家泪不干。病在床上的养母观连病入膏肓，呻吟不止?？闪难敢又坏媚托陌参浚奁恢?。二月九日，可怜的养母走了。养父呼天抢地倒在地上昏迷不醒，小舅和兆军姐年幼无计，只知痛哭。搭帮邻友谭庆生谭恢祥赶来帮忙，请来木匠简单做了个木匣。次日，小舅和他姐姐含悲送养母在枣树下安息。
? ? ? ? 小舅养父失去了伴侣，而年幼的姐弟俩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好双双靠在养父身旁。
? ? ? ? 按当时政策，工商业兼地主，可以开店做点小卖生意。兆军姨年近十七岁，人才可佳，在养父母的教养下，做小生意，大有妙计。逢场之日，做点烧米粉、煮碗豆等餐饮生意，每场多少赚点零用钱供家零用。谁料一个命令：你家地主还想剥削人民，赶快迁走！五三年刚出元宵，养父领着一家大小又要搬回了路口那两间窄小黑暗的屋子。
? ? ? ? 五二年，大舅定安考取了攸县小学教师职务，五三年分配在柏市凤塔小学。刚开学，小舅表兄尹兆娱突来一信，要大舅安排小舅和小姨念书，不能失学。小舅养父卧床不起，我外婆含悲忍泪，搞点茶饭，炒菜熬汤，照料兄长。在这种情况下，他养父忍痛含泪说：乃几，不挡你们的前途，好好念书，不要担心我，我死后与你养母同墓……小舅和妃甥姐弟俩哭作一堆。小舅养父病重时，兆军姨经常在家服侍照料。
? ? ? ? 五三年二月，小舅辞别亲人，前赴漕泊学校念书，小姨妃甥就跟大舅在凤塔上学?？Я礁鲈铝?，小舅时刻牵挂着养父的病情。恰好学校放假，小姨一人步行三十余里从柏市走到漕泊，同小舅一起回家看看亲人。第二天半夜起床赶路，走到七里还未天亮。山路人稀，提心吊胆，走到殷江坊才天亮。走到家门未进屋，邻人就说：“你姐弟回来了，你的父亲已经死了?！?/p>
? ? ? ? 小舅写道：养父母生前舍命抚我。而我呢，没照料、没送终、没送别、没安葬，大不孝呀！
? ? ? ? ? ? ? ? ? ? ? ? “亦庐”
? ? ? ? 小舅养父与外公成家后一直没有分家，兄弟孝顺如蜜，有事兄弟共同商量，日子越过越好了。听人说：外公耀启天生聪敏，攻书不多，自幼认真，虚心领教，多见多闻，勤学苦练，不久成了有才的教员，先后在龙虎滩、寨下、东院教过不少学生。外婆邓喜英嫁过来后，因家里人多客多，又养猪娘，只能在家扶老携幼干家务，长年不能外出。
? ? ? ? 外公爱生如子，教学有方，深得学生喜爱。后县府选取人才，外公录取了，当选为本县乡级干部。升职为粮食主任后，外公常年在外，很少回家。外公在金水乡担任乡长数年，得到县级和当地群众的好评。
? ? ? ? 听老辈说，荫祥公脸长耳大，八字胡须，众人都称他荫祥胡子。他还是州爷，心地善良，生活朴素，穿粗布衣，吸生烟，年轻时农活是一把手。过去在地方上家族为大，鸾山姓刘的占了四分之一，大姓之家历代传来，都有一个主族人物，才能继承祖传事业。当海宗族长去世后，香山刘氏族人众推祖父荫祥公为族长。
? ? ? ? 外公耀启当上小官后，经常向有才干有学问的人请教，不分贫富，谦虚好学。江边路口很早很早前读书的很多，后来不知什么原因逐渐减少。外公认为要扭转这种局面，唯有重教尚学。于是，他与众长辈乡贤四处奔走，筹建学校聘请先生。小学办成了，孩子们能上学的都上学了。后来，他又与刘姓长辈有学问的人在刘氏香山家庙中办起高小学堂，亲自担任校长。
? ? ? ? 有一次，一个讨米人来到庄上，饥饿寒冷实是可怜，第二天就死在庄内。外公组织族人设法埋葬，用石头堆砌。从那次起，村庄上要求族人，凡有古墓都要石堆碑记，不得毁坏，用工费用由公上补偿。外公还与族中长辈一起制定了村规民约，让路口成了有名的正派村庄。
? ? ? ? 曾外公身为族长，外公是一位小官员，他们父子毫无架子。春节期间，不管贫富，户户走到，恭贺新年。中元节，父子俩带领族人开堂祭祖，十分热闹。
? ? ? ? 外公在外工作走过不少大户人家，看过不少事迹，访过不少能人，见识较多。看到人家高楼大厦，还称什么庐房（古代有什么爱庐、草庐等名声比较大）。外公想到自身，只有几间土屋，心情有些低落，实在比不上人家。经过一番思考，壮起胆子将自己低矮土屋取名“亦庐”。曾外公听后很高兴，急请笔师题写。小舅还记得厅堂壁上那两个“亦庐”大字。堂门两边对联是：“亦不必如此如彼，庐何须美奂美轮。”
? ? ? ? 外公写得一笔好字，小舅小时候担煤炭在婆婆亭内的石碑上见过他那苍劲有力的书法作品：“春来暴雨，夏时烈日，秋时悲风，冬而严寒……”
? ? ? ? 四九年，全国解放了，民国推翻了，任旧职的外公就此脱职回家。五0年，在全国开展“打土豪分田地”运动中，被划分为“中农”。
? ? ? ? 下半年，全国开展镇反运动，不少罪大恶犯被镇压了。外公是个旧职官员，也法办了。当时没用绳吊，也没用什么重刑，由新任农会主席邹秋元一路同行到乡政府的，第二天送到攸县管教所。听说耀启也法办了，当地群众以刘丙中为首，向全乡人民签名盖章上书讨保。那时政策很严，执法人员收下保书重审，暂时留下管教守法。没到几月，外公在狱病起，执法人员查审后，此人情节不重，给予放刑回家医治。外公耀启向领导连声感激说：病好再来守法吧。
? ? ? ? 五一年上半年，外公被释放回家治病。医治几月总不见效，不幸于七月七日与世长辞了。一家大小痛哭流涕，年老的曾外公荫祥公哭至昏倒。外公同曾外祖母共墓一天安葬的。
? ? ? ? 外婆四旬失偶，为了抚育儿女，苦度时光，坚不改嫁。锄园、作田、砍柴、挑粪样样做。
? ? ? ? 九六年，年近九旬能衣能食的外婆忽然一病不起，二月二十八日申时与我们永别了。七月初六日午时，年仅五十三岁的小舅母病逝。十月二十五日，退休才三年的大舅定安因病去世。一年三丧，前所未闻。
? ? ? ? ……
? ? ? ? 一篇家族史，全是辛酸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