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今年的雪好迟,迟得像路边推三轮早餐车的老爷爷,嘎吱嘎吱的车轮可以惊醒生活的沉闷,刺耳又让人心生期待。步行街的尽头,有一家叫“穷”的茶店,店面是木头版式的,沉沉的窗户内露出暖黄的灯光,记得前些年第一次踏入这家店,它还做面条和馄饨,那一年的雪淹没了整个邵阳,车流消失了,留下了一串又一串密麻的脚印,人也不多,出门倒个垃圾的功夫,好像雪就能给人埋住,那时候的雪,下得大,又叫人心里踏实,整个城市睡得很沉,世界仿佛都变成了冷色,而在这样的环境下,“穷”那橘黄色的灯光,就会在没有星星的夜晚成为白色簇拥的一点星火,吸引着人前去拥抱温暖。
? ? ? 那一晚,又是在家经历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沉默着,穿衣、穿鞋、摔门,一气呵成后,漫无目的地留在漫天大雪的怀抱里,从来控制不了眼泪的我,在泪光中看见了那一束橘黄色的灯光,零下的天气,午夜的时间,走到店内,老板看了我一眼,像是被吓住了,支支吾吾地问我想喝茶还是吃面,我知道自己身无分文,只是身体的寒冷促使我来到这里,所以摇了摇头,老板看懂了,他说这家店二十四小时不打烊的,有个人在店里陪他也挺好。我挑了个窗边的座位,眼睁睁地望着外边的城市被雪覆盖到认不出原来的样子,心里空的坦然,没有食客的嬉笑声,没有汽车的鸣笛声,没有长辈的责骂声,只有老板择茶叶的声音断断续续,窗外的雪下的慢而厚,我的咽喉像是被这些雪堵住了一般,眼泪也止不住地流下,我向来要面子,所以走到店门外使劲地眨眼,雪花遮住眼睛,又被温热的泪水融化,再次走进店内,老板端了一碗面站在我的座位前,他放下筷子,点头示意,“吃吧?!蔽业难劾岫偈庇趾敛徽亓飨?,嘟囔说了一句“我会给钱的”,随后身体饥饿的本能促使我狼吞虎咽起来,说来也很奇怪,不知道是哭累了还是天冷热量散失得快,这碗面被我吃得干干净净,汤都不见一滴。让人难堪的是,吃了这碗面,我哭得更厉害,这样的冬天,面汤的热气进到体内,就像是最好的解药,把心里所有的不甘和委屈尽数变为汗水,打湿衣服。
? ? ? 老板很善解人意,为我换了一包又一包纸,他说他这家店已经开了两年,见过很多深夜不回家在外面游荡的人,有人失恋、有人失业、有人失眠,这些人毫无例外,都和老板说自己好失败,所以他这里从不卖酒,他怕那些人喝醉忘记了该怎么回去。我这才抬眼观察他,看来三十左右的样子,留着些许络腮胡。夜色总能让人变得感性,我没有眼泪可流了,他问我是不是离家出走来的,我点头,他也不急着赶我走,“以后不开心了,就往外多跑跑,待在那样让人郁闷的家里,折磨自己很不划算?!彼?。这是让我印象最深的一句话,那一刻觉得好奇妙,这样的场景明明只在电影里见过,我难以置信,一个这样的中年男人,可以说出这样略显稚气的话。
? ? ? 后来才知道,他从遥远的北方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就是因为和家里赌气,二话不说就摔门离去,二十岁的年纪,有消耗不完的热情,干过服务员,做过清洁工,当过厨师,日子紧紧巴巴,但是从不委屈自己,后来接触了烟酒生意,做了茶酒学徒,学会了做茶、卖茶,就开了这样的茶店,生意不是很好,就又做面,维持这个小店,
? ? ? 那一夜,我说了很多,他像一个认识了很久的朋友,听我说以后的打算,说现在的无奈与苦楚,说爱情、谈理想,没有长辈的架子,没有自以为是的建议,只有两个普通人,两杯乌龙茶,随后就是唾沫横飞,不用酒精的麻痹,却又像厮混的酒友,聊得七零八落,聊到雪慢慢停息,那是我第一次发现,茶叶比咖啡更好使,他不抽烟,却总是捏着一只烟屁股,或者夹在耳朵上,冲茶的时候会滤开浮渣,说了很久,久到我忘记了争吵和委屈,走之前,我看见木架上有个留言簿,想了想,拿笔写下:雪之所以是白的,是因为她忘记了自己原来的颜色。
? ? ? 一年了,茶店的老板早已换人,昨天去到店里,发现那本留言簿还在,我的笔?;乖?,坐了很久,还是同样的座位,窗外不是白色,我捏紧了自己的羽绒服,不想让伤感的情绪进入脑海,那一刻觉得,如果这时候下一场雪该多好,就跟一年前一样,静静让雪融化在心里,这样就能让心冷下来,不要那么感性,不要那么念旧,桌上的茶慢慢凉了,我喊老板续一杯,随后没有征兆地流了一滴泪,这一滴泪让同行的人怔愣了好久,那一秒,我没有在想任何事情,我只想喝完那杯热茶。
? ? ? 今年的雪好迟,迟得像心中的老梧桐树,开花,结果,留给城市里的人空荡荡的期待与盼望,留给生命一点难以察觉的温存。今年会下雪吗?在我的心里下一场大雪,淹没一切的一切,这样就能把所有重置,用自己的手去装饰自己。
作于2022年12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