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老仙师,牵缘引线,慈眉善目,鹤发童颜,大圣大慈,大仁大愿,执掌天下之婚牍,维系千里之姻缘。
1.说书
相思人种相思,相思树下结相思。
天宫,姻缘阁内。
有素友相聚,晤谈旧事。
“老月啊,你整日煮酒烹茶,两耳不闻窗外事,都不嫌闷么?也就只有老猪我肯来陪你喽?!?br>
男人坐在藤椅上摇头晃脑,一副佛门中人的打扮,举止是难得的洒脱。
将手中的戏本向外一扔,稳稳地砸在紫衣仙子的头上。
只听见一声娇喝。
“猪刚鬣,你往哪儿扔呢?”
仙子美眸一瞪,恼了。
她模样姣好,就算生气,也不会让人厌烦,反倒觉得可爱的紧。
那位被唤作“老月”的男子则席地坐在另一旁,身影修长,红袍猎猎。
白发一半绾起,一半披散下来,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文雅公子,温润似玉,带着历经沧桑后沉淀下来的距离感。
焚香,净手,洗茶具,炙茶……动作行云流水,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小小的炉子上,有暗暗的小火不明不灭,壶里的水慢慢地被煮沸,冒出细密的水雾来。
暖意晕染开淡淡袅袅的茶香,偶尔有日光打下,将他干净的面容照的通亮。
随意倒了几杯放在茶几上,香气似乎更浓郁了。
紫薇两手握着杯子,先是观察了一下茶水的浓郁程度。
然后轻抿了一口,并未饮尽,只觉得满齿留香,道一声:“好茶!”
“月老,你的手艺是越发精进了?!?br>
她称赞不已,又伸脚踹了踹身边的藤椅,语气秒变娇蛮。
“猪刚鬣,这茶你也喝了,还讲不讲故事,不讲我可走了,懒得搭理你?!?br>
“不急不急,让本座先酝酿一番?!?br>
“我说你啊老是猪刚鬣、猪刚鬣的叫,没规矩!”
“本座如今是净坛使者,佛门中人,岂容你在这里放肆?”
“哼,我可没见过哪个佛门中人像死猪一样赖在椅子上不起来的,架子可真大?!?br>
“讲个故事还要酝酿,净坛使者您是憋太久了,憋坏了?”
“哈哈哈,谁知道呢?”
“您就别卖关子了,赶紧的吧?!?br>
“快说,快说,我们这些人可都等着呢?!?br>
……
众人七嘴八舌的声音越来越多,净坛使者终于慢条斯理地整好衣裳坐起来。
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把折扇,散开,又“刷”的一声收回。
连喝两口茶,只听见折扇敲击椅子的清脆声。
“哐当——”
满堂皆静。
他清了清嗓子,摇头晃脑的说道。
“传说,天上有红衣月老牵线搭桥,地下有素衣孟婆斩断红尘,今日我要讲的便是月老与孟婆的故事?!?br>
督一眼身旁的月老,见他还是一副面不改色的模样。
净坛使者便起了腔调,将他所知之事一一道来。
“应该是很早之前的事吧,我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了,故事的起源该从那位孟家姑娘说起……”
2.画中人
凡间盛京里有一位孟员外,他的女儿孟歌以文采出名,精通诗书与音律,善舞水袖。
某一日,云家公子前来拜访,误入后园,见亭中女郎翩翩起舞,舞姿曼妙,惊为天人。
再观其容貌,直接两眼发愣,大呼“仙子!”
离去后寤寐思服,辗转反侧。
第二日带着聘礼上门求娶,却被拒了。
只因孟小姐隔着屏风的远远一望,便眼神黯淡,称其不是良人,不嫁。
孟员外疼女儿,端着笑脸将人拒之门外。
这一拒就是三年,孟歌快熬成老姑娘了。
上门求娶的公子也好,书生也罢,文采斐然的有,富可敌国的亦有,都不曾入佳人眼。
孟老爷急白了头发,愁坏了心。
“囡囡,这是谁?”
宣纸被人抢走,墨迹已干,带着微微的酒香。
画上的公子一身白衣,长发高束,剑眉入鬓。
面容有些模糊,神态却是极其生动的,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
沉默良久,孟歌一脸黯然的垂下眸子,轻叹,这才开了口。
“他是……我的梦中人,自打我记事起,我总会梦到他……”
那公子如梦似幻般,她却怎么也看不清他的样子。
只依稀记得他的轮廓,记得他的喜怒哀惧,记得他吹笛时,被风鼓起翻卷的衣袂。
三杯竹叶穿心过,两朵桃花脸上来。
几杯清酒入喉,齿颊留芳,连吐气、哈欠都韵味余香,醉到至极时,不禁提笔将他的容颜细细描绘出来。
她想,她大概是魔怔了,竟想守着虚无的影子度过一生。
“什么梦中人,竟是因为这,你才……”
真是荒唐可笑??!
孟员外怒睁着眼,气得胸膛一起一伏,扬起的手掌还是没忍心打下去。
十多年来,父女俩第一次闹了矛盾。
孟歌呆呆的坐在案前,不停的展平已经揉皱的宣纸。
画上的公子还是那么好看,瞧着瞧着眼就红了,两行泪水滚落,热的发烫。
“猪刚鬣,你莫不是在诓我等吧,这故事情节分明说的是我那姐姐和死猴子,什么梦中情人,老套极了?!?br>
紫薇咬了一口鲜果,撇撇嘴,话语间明显是不信的。
“月老,这肥猪说的是真还是假呀?真有这段儿吗?”
男子淡然一笑,摇摇头,嗓音舒缓。
“都是些陈年旧事,早就记不清了,这净坛使者说是如何,就是如何吧……”
“欸,紫薇仙子,你别打断呀,我还想听听后面的事儿呢~”
“净坛使者您继续,继续。”
有位散仙不乐意的回道,说着还将一杯香茶递了过去,又招了几名小仙娥上前讨好的捏肩捶背,让猪刚鬣好一阵舒爽。
3.初遇
那时凡间有一个上元节。
未出阁的姑娘们都会在这一日放河灯、天灯祈求姻缘,也会有猜灯谜,耍龙灯,舞狮子等好多节目。
孟歌一袭红衣,笑靥如花,仿佛一株热烈张扬的牡丹,明艳殊丽。
那唇上的胭脂啊搽地红扑扑地,比衣裙还要鲜上三分。
“骨若白玉青葱,貌似初荷落虹”说的便是此女。
今夜,盛京街上热闹非凡,家家户户都挂着灯,远远望去,星星点点,似流龙蜿蜒。
一直漫步而行,不禁被炫彩迷花了眼。
人声鼎沸,有卖糖人糖画糖葫芦的,兜售针头线脑,果品饮食的,还有做杂耍表演,舞龙舞狮的……
再走几步就是普陀寺,也是上元日最热闹之地。
寺里最出名的是那株象征姻缘的红豆树。
在寺里求愿的香客们都会在签文系上红绸,抛掷树顶,祈求心想事成,也有摘下几颗玲珑红豆放置香包当中赠与心慕之人,以示相思。
“砰!”
一声巨响。
几株火星冲天而起,在夜幕中绽放出七彩的光芒。
一朵,两朵,三朵,无数朵……
姹紫嫣红。
小丫鬟惊呼不已,一下子就被吸引了注意力。
“小姐,小姐,那边好热闹,我们也去瞧瞧?!?br>
“好啊,不过人太多了,我们得慢些走……”
话音未落,转身撞上一抹身影。
抬头,见到一个万分熟悉的面容,像画上一样俊朗。
公子白衣飘飘,温文尔雅,笑起来比冬日里的暖阳还要明媚。
腰间挂只玉笛,那些记忆里模糊的片段在惊鸿一睹下逐渐清晰起来。
“是你啊……”
她笑了,有一滴泪顺势滑落。
不过,很快又被人拭去了。
那人的手骨节分明,还透着一丝温暖。
“姑娘,你没事吧?”
月清眼带迷茫之色,只觉得这女子似曾相识。
见她垂泪,心就软了大半。
“我、我无事,多谢公子。”
幸好夜色够浓,无人瞧见孟歌发烫的双颊。
“姑娘是想去普陀寺?我送你去吧?!?br>
长臂一拢,好闻的檀香近了,似有若无的,时不时萦绕鼻尖。
周围熙熙攘攘,男子始终恰到好处地将女子隔绝在外,护的密不透风。
月光下,华灯相伴,白衣缠着红衣,宛如一对壁人。
4.求愿
佛像金身,着悲天悯人的神态,东楼悬钟,西楼架鼓,晨钟暮鼓之声在青瓦上空飘荡飞扬。
孟歌向僧人要了一支空签,沾墨,沉思片刻,写道——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天涯明月新,朝暮最相思。
她的簪花小楷十分端正,运笔流畅,清雅隽秀。
巧手系上红带,出了大殿,一眼就能瞧见那隐约透出的青葱翠叶,红绸缠绕,沉甸甸的,颗颗圆润的豆粒压落枝头。
树下黑压压的一片,围满了人,大多是些衣着鲜艳的官家小姐。
孟歌半睑双眸,将签文向上一掷,奈何纤臂毫无力道,屡屡失败,裙摆飞扬着如落花般一遍遍绽开。
“我来?!?br>
男子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有些低沉。
足尖一点,佳人揽入怀,抱着她上了树。
落地时不小心勾到衣料,留下一根细细长长的红线挂在枝头。
月清心中一动,悄悄将线收入袖中。
“多谢,公子是位侠客吗?身手如此惊艳?!?br>
“算是吧,我是个孤家寡人,已经游历许久了,我是来盛京卖绳的?!?br>
“绳?”
孟歌不解,望向他。
“诺,就是这个?!?br>
月清伸手过去,指间不知何时缠了好几根绳子。
手织的,随风摇晃,像是活物,隐隐透着光华。
“姑娘听过这样一句话么,‘千里姻缘一线牵,夜郁相思愁年华’,我卖绳不为生计,只希望买绳之人能牵到属于自己的姻缘。”
“别人的姻缘都成了,那你自己的呢?可有安排?”
这话一出口,美眸紧盯着面前之人,比满天的星辰还要明亮几分。
彼时,有人在放天灯,无数跳动的火光缓缓升起,密密麻麻的,场面极其壮观。
百姓的欢呼声一段儿盖过一段儿,烟花腾空而起。
天空万紫千红,树下的姑娘脸似朝霞,欲语还休。
敛尽春山羞不语,人前深意难轻诉。
“小姐,该回去了?!?br>
一顶青色小轿渐行渐远……
小丫鬟来催,孟歌匆匆走了,没能听见那人快要脱口而出的话。
“若是你的话,何须安排?”
月清喃喃自语,浅笑,带了些风流自赏的味道。
—
一艘大船靠岸而立,船口有两位婢女正在迎客。
岸上衣着金贵的公子们与蒙着面纱的闺秀们,接连被引入其中。
薄雾朦胧,画舫缓缓开动,行驶途中在湖面上划过两道长长的水痕。
宽大的莲叶被迫分开,船身正好停在了那碧叶红莲之中。
她坐在舫中,他站在桥头。
远远相望,相视而笑。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若昨日遇见是初识,今日再见便是缘分了。
湖面上倒映着一对影子,白衫红衣,墨发青丝。
“在下月清,敢问姑娘芳名?”
“盛京,孟歌?!?br>
“恕在下唐突,姑娘可有婚配,可愿嫁与在下?”
“自然是愿意的?!?br>
“一生一世一双人?!?br>
“白首不相离?!?br>
“接错了?!?br>
“是嘛,我觉得挺顺的?!?br>
……
5.成婚
大红的喜堂,大红的婚服,一对新人牵着同心绸,在礼官的宣誓中对拜天地。
女子头戴凤冠,轻薄的红纱衔着流苏一垂而下,隐约遮挡住她精致的面容。
桃红色锦缎织成的嫁衣,绣满了并蒂双莲,栩栩如生,象征百年好合。
月清掀开盖头,有些痴了。
这应该是他们第三次相见,却比前两次来的更加令人惊艳。
“阿清,你为何要娶我?”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便觉得熟悉,总觉得你该是我命定的妻子,就好像这根红线,叫我拾了去,千里姻缘一线牵,我早就牵了自个儿了,呐,这一头交给你?!?br>
指缠红丝,两只手紧紧相握,密不可分。
“我也有东西要给你。”
孟歌从袖中掏出一个香囊,递过去。
绣工极好,也是并蒂莲的样式,下端系着同心结流苏,里面除了香料,还有几粒圆润的相思豆。
“这是上次我在寺中摘的,你可要戴好了,以后你去卖绳,我就在家里为你洗手做羹汤,我虽不会下厨,但煲汤的手艺却是一绝,我天天给你熬汤喝,唔……”
话未道尽,唇已经被堵了,还是熟悉的檀香味儿,淡淡的,沁人心脾。
“夫君~”
女子仰头回应着他,突然一声娇唤,婉转又多情。
大掌在她的身上游戈,微凉的手一寸又一寸的抚摸着那娇嫩的肌肤,手指慢慢顺着她的腰线轻巧的扯下腰带。
一身嫁衣便散了。
胸口处顿时沟壑大敞,如玉般的脖颈微微扬着,在这铺满灿烂鲜红的床榻间染上一抹皎皎的纯色。
“莫怕,有夫君在。”
男人喉结一动,忍不住越吻越深。
无数痕迹落在锁骨处,映出梅花点点。
姑娘的脸颊慢慢泛起粉色,宛如雨水浇灌后静谧绽放的蔷薇,娇艳欲滴。
这一夜,注定是美好的,红烛燃尽,芙蓉帐中暖。
—
两人婚后的生活很是不错,没有大富大贵,却也平淡无忧,称得上是神仙眷侣,羡煞旁人。
如果……月清没有生病的话。
最近几年,他的身体越发差了,整日整日的咳嗽,精气神也不怎么好,药一碗一碗的喝,就是不见起色。
孟歌操持家事,一身布衣荆钗,吃糠咽菜,任劳任怨。
本以为日子会这样不咸不淡的过去,直到那天,来了个漂亮女子。
一袭浅衣,清雅无双,梳着美人髻,斜插一鎏金翡翠钗。
裙装不知是用什么裁制的,光洁柔软,乍一看,只觉得她身带烟波雾霭,非尘世中人。
“月清,你如今竟是这般狼狈。”
女子望着他,眉头紧蹙,眼带心疼之色。
“原来是芳华上神,咳咳,许久未见,你可还好?”
“芳华……上神……”
她喃喃的重复着,露出了一脸落寂的神色。
“什么时候,你我之间也学会了客套疏离?”
“为了一个凡人,把自己折磨成这样,在你心里,我就那么不如她?”
“咳,芳华……”
月清置若罔闻。
“你为何而来?”
“我来救你,玉帝说了,只要你同我回去,他可以既往不咎……”
话音未落,女子的话被人打断。
“你走吧,我是不会答应的?!?br>
说完便背过身去,不再看她。
“可是月清,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你会死的……”
神女落泪,楚楚可怜,是个男人都会怜惜一番。
偏偏面前这位宛如另类,见他无动于衷,芳华恼了。
“今日无论如何,我都是要带走你的,若你不愿,休怪我无情!”
玉手生光,双袖甩出两条绸带。
此带水火不熔,行动无声无息,让人猝不及防。
月清被缠住,裹成了粽子,一时间动弹不得。
他也不慌,虽然神力失了大半,但也不是什么好拿捏之辈。
红线飞出,仙器相撞,溅出几道火星子。
届时尘土飞扬,桌椅、杯盏倒了一地。
两人就这么大打出手起来。
“夫君,你们……”
是孟歌的声音。
只听见“唰的”一声,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脖颈就被人勒住了。
“月清,你走还是不走?”
芳华盯着他,目光狠戾,手中力道又重了几分。
孟歌当即痛苦的瘫倒在地,一副快要晕厥过去的样子。
见此,男子的脸色猛然一变,额上的青筋同时鼓胀了起来,看着有些许瘆人。
“谁准你动她的,放开!”
“你……”
“我说,放开她!”
月清一声暴喝,墨发白衣随风飘荡。
双眸隐隐发红,竟是入了魔障。
与他相识数万年,芳华从未见过他这般失控的模样,有隐忍的怒火,有悍卫之心,有即将失去至爱的恐惧,宛如一尊临世的杀神,不可侵犯。
她怕了,她是真的怕了。
把握着孟歌命门的手竟也不自觉的松开。
此刻,她只想逃离此地。
下一秒,芳华如同一只断了线的蝴蝶般倒飞了出去,猛吐好几口血。
“咳咳,月清,今日你走了,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那人的背影越来越远,自始至终,都未曾看她一眼。
他心心念念的,只是一个孟歌罢了。
6.天罚
“月清,你可知罪?”
雷神电母肃穆云端,不怒自威。
“与心爱之人一同,何罪之有?”
他丝毫不惧,感受到怀中女子的恐惧,忍不住低头吻了吻她。
两人站在破败的茅草屋前,即使面对诸天众神,也有勇气对上一对。
月清知道,芳华回天庭后,玉帝一定会派人下界,却没曾想来的这般快。
当年捉拿七公主,请了十万天兵天将,如今这阵势,怕也不逞多让。
“执迷不悟。”
雷公冷哼一声。
“如此,我们便不再手下留情了?!?br>
电母顺势接了一句。
原本晴好的天气突然阴云密布。
最先响起的是咚咚咚的鼓点声,那是轰雷之音。
紧接着,铜镜高扬,几道银光跨越天际,撕裂虚空。
一时间,狂风呼啸,大雨滂沱。
那粗壮如柱的雷电一阵接着一阵,将茅草树枝残叶劈得七零八落。
草屋早就塌了,方圆十里焦黑一片。
雨幕中,孟歌瑟瑟发抖。
单薄的身影如同柳絮,水珠冲刷着她的眼睛睁不开。
她仍哆嗦着握住月清的手,轻声安慰:“阿清,我不怕的,我真的不怕……”
月清笑了,有眼泪跟着流出来。
“吱——”
只闻一声尖鸣骤响,男子的身躯突然变得膨胀万分。
光圈围绕,白衣慢慢被撑破,碎布满天飞。
一只巨大的雪狐从天而落。
它顶着两只粉白粉白的耳朵,眼瞳为血一般的深红,身后是九条毛茸茸的大尾巴,迎风散开。
一把将孟歌卷进毛发中,护得紧紧的。
“有什么招,就放马过来吧!”
向天怒吼,五爪缠着的红绳铺天盖地的延伸,与雷霆之势猛烈碰撞在一起。
刹那间,电流与火花相交。
白狐身躯虽然庞大,却敏捷快速,一跃而起,爪似利刃,狠狠的挠向雷公电母。
“铮——”
是与神嚣相抗的声音。
“咔,喀嚓……”
雷鎚碎了,电镜破了,鲜血喷涌而出。
两神的脸上,胳膊处留下了深深的爪印。
与此同时,电母的掌风凌空而至,打在月清的腹部,雷公的尖嘴也穿过皮毛狠狠刺穿。
兽躯从高处掉落,“砰的”砸向地面,鲜血淋漓。
这一招,打的是两败俱伤。
“还是太弱了啊……”
他苦笑,猛的咳出几口血。
此刻,他却不能倒,他还有要护的人
挣扎着爬起来,四肢着地,白影如风般窜了出去,身后是一直穷追不舍的雷电交加。
“轰!轰!轰!”
气势磅礴的雷怒接连劈下,月清咬牙隐忍,毛发渐渐变成了红色。
他依旧不停的向前逃着,逃着,头也不回。
双爪早已血肉模糊,踩在锋利的碎石上,留下点点鲜艳的梅花印。
“莫要再追了,我来吧?!?br>
雷公电母的身后突然显出一道影子。
回头,来人一身战甲,手持三尖两刃刀,额间一只眼,金冠束发,相貌俊朗,是二郎真君。
两仙连忙行礼退下,天色渐渐放晴。
风平浪静后,迎来的会是更大的对手。
山雨欲来风满楼。
二郎神化作一团流光,从云端飞落,手中武器一扬,向前一指。
“月清,乖乖束手就擒,免受皮肉之苦?!?br>
“呵,没想到你我再见会是这般场景。”
将孟歌放在远处,兽躯渐渐变化。
开始凭空出现五官,肢体,如画般的眉眼,带着污垢的白衫……
“别废话了,战吧?!?br>
男子手中多了一柄折扇。
扇尖布满利刃,银光闪闪。
扇面褶皱分明,画着朵朵梅花,仿佛不经意间泼洒而成。
事实也确实如此,上面的血印是少数死在此扇下的人所吐,被他巧手勾勒,装饰成了梅花。
不多不少,刚好二十五朵。
7.对战
山峰上,两道身影遥遥相望。
“本君记得距离上一次较量,已是两百年之前的事了,如今让我瞧瞧,你可有长进?!?br>
二郎神率先按捺不住,那执刀的手好似有了生命般,铮铮的发出几声清鸣。
“刀杀——雷海?!?br>
“呲呲,呲啦啦……”
眼前似乎出现了一片黑色旋涡,有无数雷霆在其中蠢蠢欲动。
他的刀,在怒吼。
狂风在吹,火红的发轻扬。
四周形成了风暴的中心,刀罡不停的旋转,旋转,席卷八方。
刀气层层叠加,最终化成一片磅礴大气的雷光刃海,铺面而来。
“天火起?!?br>
月清不闪不避,将扇子甩的灵活,挥舞起一片烈焰霞光。
风与火相互交融,直冲云霄。
一时间,刀气与火光狠狠碰撞在一起,炸出巨大的声响。
尘埃散尽,两人同时后退了几步。
二郎神身上的战甲裂了,手中的动作却不慢,脚下战靴猛的踩地,一跃而起。
丝丝电流缠绕全身,竟在半空中凝聚出一团雷霆球体。
“神斩!”
一刀劈下,如同巨浪冲击,硬生生的撕开火墙。
“凤鸣,去——”
一手成掌,向外一推,周围全是红色的气流,凝聚出赤色的火凤形态。
一手甩扇,扇风越来越花哨,道道火影夹杂其中。
“嘭嘭嘭——”
风,停了。
四周化为寂静。
二郎神悬飞在半空中的身形突然晃动了两下,险些支撑不住,猛的喷出一口血来。
月清看起来虽与常人无疑,但作为兽体向来肉身强悍的他,后背却一片血肉模糊。
“阿清……”
孟歌惊呼,赶紧从废墟中爬了出来,跑向他,眼睛红的厉害。
“别过来!”
他喝道,嘴角缓缓流出血渍,胡乱擦了一把,回头冲她笑笑。
“我没事的,别过来,我怕伤到你?!?br>
“受了天罚,能与我斗得旗鼓相当,果然不凡?!?br>
“还来么?”
“来!”
二郎神应道,双手结印,嘴里喃喃有词。
“不过这一次,你可能要输了……”
话音刚落,原本阙庭立着的天眼渐渐金光大盛,形成一道光柱,最终睁开。
一只金色的钟罩从天而降,将月清罩了进去。
一时间,好像所有的仙力都被禁锢了,施展不出。
威压如同千斤巨石,压得他动弹不得。
紧接着,金光越来越强烈,仿佛要将他烧成焦炭。
脸上不带一丝汗,人却像处在滚滚岩浆火海中,似乎下一秒就会被融化成一滩脓水。
二郎神的三昧真火,曾用来火烧花果山。
当年月清也在场,亲眼看见四万七千猴兵惨叫连连,整座山化成人间地狱,寸草不生。
山中再无花果养赡,只余下几千老弱病残侥幸存活。
那时他与天兵天将们站在一处,高傲的挺直腰板,仿佛自己就是正义的一方,对妖族精怪嗤之以鼻。
而今自己也成了其中一员,当真可笑。
“你若还不知错,便跪在这里静思己过,直到知错为止,压!”
金钟浑身上下氤氲起威严神圣之光,发出阵阵鸣钟之声。
“当,当,当……”
“疼,好疼,啊啊——”
月清捂着头大叫,面目狰狞,整个人倒在了地上。
“我没错,叫我跪!不可能!”
他怒吼道,猛地将自己的双脚狠狠的插进泥土里,两腿直立,用力的撑着地面。
血,滴滴答答……
“阿清!”
孟歌冲了过来,一脸的焦急。
“你快放了他!”
8.大胜
女子的身体被金光弹回,像一只散了架的木偶娃娃,摔得鼻青脸肿。
但她还是不死心,一而再,再而三的往金钟上撞去。
眼神坚定无比。
每一次的冲撞,如同断筋碎骨之痛。
钟罩咚咚作响,仍然不见一丝裂痕,上面反倒鲜血淋漓,血迹斑斑。
“呼呼~呼呼~”
此刻,孟歌早已成了一个血人。
浑身上下全是被异物刮伤的痕迹,鞋底也磨穿了,踩在尖锐的碎石上面。
随着她吃力的动作,路面上拖出一条长长的红色血渍,犹如沿路盛开的彼岸之花。
“阿清……”
“我会救你的,我、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凭着一股蛮劲儿不依不饶,摇摇晃晃的往前冲。
一步,两步,三步,咚——
又被弹了回来。
孟歌忍不住痛苦的呻吟出声,倒在地上颤抖。
有温热的液体顺着她的脸颊划过,慢慢的往下流。
她擦了擦眼泪,继续站起来。
再撞,反反复复,周而复始。
“不自量力?!?br>
二郎神嗤笑,眸中透着蔑视,仿佛在看一个可笑的蝼蚁挣扎。
手指拈花,无数符文凭空飞出加注其中。
金光深了许多,威力越发的大,钟鸣声仿佛魔音环绕,扰的人头痛欲裂。
“孟孟——”
月清脖子上突然暴起道道青筋,向天怒吼,犹如九天惊雷。
刹那间,山河在震荡。
狂风呼啸,飞沙走石。
仙雾萦绕下,一股暖流突然涌向他的四肢百骸,游走于奇经八脉之中,在体内疯狂叫嚣着,汹涌着,流窜着。
万火焚烧的感觉剧痛无比,随之而来的竟是前所未有的蓬勃力量。
“她受伤了,所以,你!该!死!”
“嗒,嗒,嗒——”
男子每走一步,脚下的大地都会颤抖一次。
黑气笼罩下,他的脸俊美中带着嗜血。
“焚天,龙啸——”
双手交叉,层层的气浪激荡不休。
火浪化成半虚半实的龙影,围着头顶盘旋环绕。
阵阵龙吟声响彻天空,猛的向前一推。
“吼~~”
赤金巨龙腾空而起,翱翔天际。
龙首一昂,杀气腾腾迎面而来。
“你、你怎么会……”
二郎神有些结巴,瞳孔紧缩,仍处在巨大的震惊中,还未反应过来。
这一掌,势如长虹,霸气无比。
龙之虚影栩栩如生,大到可以遮天蔽日。
“噗……”
血花四溅,只见一道身影被甩飞了出去。
火焰在顷刻间缠满他的全身,烧的他撕心裂肺,惨叫连连。
没多久,二郎神的眼、耳、口、鼻竟情不自禁的流出许多细小的血柱来。
“咳,第一次有人能将本君逼到这个地步,天界曾经的战神,果然不是浪得虚名,咳咳……”
他的话月清根本不屑去听,转身将孟歌从废墟中抱起。
男子眼里黑漆漆的雾霾逐渐散去,仿佛寒冰消融大地回春,一瞬间变得柔软无比。
“没事吧?”
盯着女子额头上的伤,语气心疼,故意板着脸凶她。
“下次不准犯傻了,听到没有?”
孟歌摇摇头,又傻傻的点点头,有些小心翼翼的碰了碰他的狐狸耳,眨巴着眼。
那耳朵抖了抖,立刻变得粉红粉红。
月清白皙的脸上也慢慢浮起了红晕。
“别,别摸……”
他的嗓音低沉诱惑,指腹不住的摩擦着她的唇,目光幽暗。
属于狐族的尖牙冒了出来,舌尖轻舔两下。
“你们狐狸,都、都这样撩人么……”
男人的气息喷洒在她的颊上,又热又痒。
孟歌眼神迷离,耳尖泛起嫣色。
月清勾唇一笑,眼里满是意味不明的光。
“撩不撩,尝过才知道啊………”
手指挑起她下巴,低头。
这一吻,专注又缠绵,将所有的安抚化成了温柔缱绻。
末了,轻声呢喃。
“夫人,果然甜,让人……”
“欲罢不能。”
最后一句话在男子的舌尖足足缠绕了一圈才慢慢地吐出来,温柔得仿佛浸了水,有种百转千回的味道。
孟歌听了,只觉得整个人都在发烫。
胸膛处仿佛有个鼓,一直敲一直敲,越敲越快,越敲越强烈,仿佛下一秒就会跳出来般。
男子的唇再次落下。
至此,她便什么都看不见了,只督见那人眼波流转间的妖冶魅惑,缠绵如水。
脑子里一片空白,唯有一句话响起——
骚狐狸,真是……唔。
9.离去
“你可想好了,如今你护得了她一时却护不了一世,神仙是不能动情的,她只是你下凡经历的一次劫,是你荣升上神的一个过渡,你若还与她纠缠,定会酿下祸端?!?br>
“呵,是不是神仙做久了,都要这么无情,心中挚爱说丢就丢,不然就是大祸临头。”
月清苦笑,似是认命了。
手指不停地描绘着女子的眉眼,一下又一下,反反复复,好像要将她刻进心里,永世不忘。
孟歌躺在床上毫无生气,脖颈处还有被人勒过的痕迹。
即便是在睡梦中,眉头也紧锁着,脸色青白,憔悴无比。
玉帝再次派人下界缉拿,这些天的躲躲藏藏,使她整日惶惶不安,提心吊胆。
她却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问,乖巧的令人心疼。
我的傻姑娘哦,若我走了,你该有多难受。
泪水在眼眶中打转,面前的影子一闪一闪的,朦胧又破碎。
月清用力的捂住嘴,不肯让自己发出一点儿声音。
“你……莫要太心伤,玉帝赐了你神职,主掌姻缘,也算是逼你斩断情丝的一种补偿?!?br>
“补偿?哈哈哈,好一句补偿?!?br>
他突然笑了,恍若癫狂,心脏疼的要命,好像被人硬生生的扯出来揉碎一般。
“这就是你们做神仙的厉害,轻而易举的夺了别人的姻缘,还谈什么补偿,补偿,哈哈哈哈……”
随即他又狼狈的跌坐在地上,发狂般捂住自己的脑袋,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声音脆弱。
“没了我,她该怎么办,你说,我没了她,又该如何……”
发泄过后,终是平静下来。
良久,从喉咙里艰难的逼出一句话。
“老君,我记得,你有一味药叫忘情丹,能讨两粒吗?”
月清还是走了,走的干净,仿佛从未出现在孟歌的世界里。
至于孟歌,在服用了忘情丹后,所有情爱烟消云散,连心境都变得平淡如水,不再回忆过去,也不幻想将来,一切顺其自然,诵经,礼佛,食素,不动杀念,就这么活到八十一岁,依旧孤身一人。
她只记得自己姓孟,世人便称她为“孟婆老奶”。
死后,任命幽冥之神,筑醧望台,在奈何桥头干起了卖汤送魂的营生。
“好了,故事讲完了,诸位听的可还满意?”
净坛使者饮了一口茶,折扇一摇,又变回那副吊儿郎当的浪子模样。
“后来呢?我总觉得故事还没完?!?br>
说话的是早年间新上任的弼马温小弼。
他这一问,便引起众多应和。
“猪刚鬣,你是不是藏着不肯说呀?”
“这就是您的不厚道了,净坛使者?!?br>
“不满意,不满意,还没听过瘾呢?!?br>
“赶明儿您再讲讲吧,咱们一定捧场?!?/p>
……
众仙一边起哄一边散去,嬉闹声越传越远。
“月老,你还记得她么?”
紫薇突然开口问道。
男人动作有一瞬间的呆滞。
半晌,才回过神来。
“早就忘了,对啊,早忘了……”
这话不知道是在骗别人,还是在骗自己。
琼浆的滋味一如既往的好,全靠它撑着,才不至于被孤独与寂寞吞噬的一干二净。
“哐当——”
酒坛碎了,惊落花叶片片。
红衣微湿,呢喃般的梦语飘散在风中。
凡间的相思豆又结满了,你可有摘下几粒?
在无数个清香弥漫的晨曦,你的音容笑貌如雾一般浮现。
轻轻一碰,就消失了。
—
天上一日,地下一年。
月清只是被关了几十日,人间却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
如今的盛京更加繁华,走过闹市,左转二十里,一座富丽的府邸映入眼帘。
镶金的匾额上刻着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孟府。
快步走到那抹朱红色的大门前,用力的拍了拍门环。
没多久,脚步声渐近,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一名家丁露出了头,见到面前的陌生公子,眼里闪过一抹惊艳之色。
“你是何人,诶,你怎么硬闯呀。”
一路冲进内室,那人躺在床上,气若游丝。
短短几十载,美人迟暮,一头青丝化了白。
她穿着一身素衣,手上捻一佛珠,面容祥和。
满脸的皱纹像极了花瓣的纹路,一笑就加深了许多。
虽然眼前的影子已经朦胧快要瞧不清了。
但她还是颤颤的伸出了手,唇间溢出一句话:“你来了啊……”
那双眼慢慢合上,再无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