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月

己巳年四月，祖母出生于代家沟。在她之上有六位兄长和一位姐姐，她排行第八，后来家中又添了一位妹妹，兄妹共九人。

少时家中光景还算好，几位兄长均各有所成，长姐也嫁了不错的人家。

作为待字闰中的女儿，祖母备受宠爱，也因此对她的婚事更加看重。

旧时婚姻多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人是没法左右自己的婚姻的。

时值我家祖父盛年，家业巨大，嫡祖母却无所出，为延续血脉，在有心人的撮合下，祖父再娶了祖母。祖母也因此开始了她艰难、曲折、励志的人生。

祖母结婚时年方十六，长得亭亭玉立，肤白貌美，娇俏可人，若拿在当下，还是一个刚上高中的学生，可在那个年代，却要为人妇了。

由于上有嫡祖母，她没有管家权，也没有多少自主权。

我娄氏祖辈是当地的大家族，传至我祖父这辈更是富足，因此规矩也甚多。

祖父是旧学者，思想也趋于保守，在家中拥有绝对的话语权。缘于曾祖父早逝的原因，他对几个妹妹百般疼爱，不容有人半分置喙。

祖母年龄小，几位姑婆除幺姑婆与她年龄相仿外，大姑婆二姑婆皆要年长于她。因为有祖父的庇护，她们出阁相对较晚，大姑婆在祖母进门后没多久就出阁，二姑婆幺姑婆则是几年后才相继出阁。

虽然是生在旧社会，我的几位姑婆并没有遭受缠足类习俗的伤害，幺姑婆甚至还上了学堂，读了五六年的书。在祖父的主持下，她们也都找到了匹配的另一半。

祖母在家中没有话语权，加之她性子比较急，比较敏感，我的姑婆们又娇贵，故而特不待见于她。哪怕是后来生育了三个儿子，情况也没有好转。

嫡祖母娘家是大族，富甲一方，她本人又非常温和、贤惠。祖母娘家也算富裕，但与我家及嫡祖母娘家相比差距实在太大，祖父对嫡祖母也从心底尊敬，对我祖母则多有偏见，祖母的生活艰难可想而知。

解放后我家多有变故，我的嫡祖母在1951年因病去世，祖父也因各种事由屡经坎坷，在1958年后长期离开了家。

此时祖母倒是在家中可以自主了，命运之绳却开始了新的缠绕。在自然灾害与现实因素的夹击下，她的大儿子二儿子都早夭了，剩下最小的儿子即我父亲与她相依为命。她没有自怨自艾，努力想着把儿子拉扯大，祈祷着丈夫可以平安归来。

1966年祖父写信回家，告诉祖母他还活着，有条件的话可以去瓮安见他，祖母想到还未成年的儿子，断了去寻我祖父的念头，她希望守着她的老儿子，守着他成年，守着他成家。

1970年我父亲年满二十，祖母托人为父亲寻了我母亲为妻，家庭似乎装满了希望。

在我长姐出生后一年，祖母终于到瓮安见到了祖父。此时祖父也没了年少时的棱角，对祖母只有爱护和尊重。

生活若一直这样，可能祖母的性子也会日趋温和。但是天公不成人之美，我母亲婚后一直勤劳、节俭、孝顺，是当地出名的好媳妇。美中不足的是她肚子不争气，生了几胎都是女孩。

对于一个生长在旧社会，重男轻女观念根深蒂固的老人而言，是难以接受的。祖母愈是对我母亲横挑鼻子竖挑眼，多加责难，母亲的日子从此变得难熬起来。

祖母不喜欢母亲，认定她让家族断了香火，即使是母亲坐月子，她也不会给她好脸色，更别说照顾她了。

祖母除了对我长姐的到来感到欣喜，对其它几个孙女的到来均不喜欢。她甚至在我早夭的三姐出生时狠狠的说：“一个二个都是女儿，是来收帐的个”。

后来我的三姐真的早夭了。母亲对此耿耿于怀，哪怕人到暮年，提起此事仍悲痛不已。

在我记事时起，我是长在祖母跟前的。祖母不喜母亲，却并不讨厌我们。我和长姐都是她带大的，她对我俩也格外偏爱，她买回的东西常例外的给我们吃。

我长姐读书、结婚、生子她都倾其所有；我二姐和幼姐小时很少得她垂爱，读书、结婚时也得到了她的支持；她会在农忙时煮鸡蛋面给父亲，却没有一碗给母亲；她从不帮母亲处理家务，却愿意帮长姐二姐照看孩子；她和祖父过生日接的礼糖可以拿给我们吃，却从来没母亲的份。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在祖父去世后，姐姐们相继有了自己的家，家中只剩我了。

许是害怕孤独，她更是无中生有，蛮横无理，不分时节地为难我母亲。

有一次，母亲背着一筐柴回家时，祖母甚至追至母亲身后，用木棒子打她，差点让母亲栽了大跟头。

我心疼母亲，又无法改变祖母。无奈又无力，心中对她也愤恨起来。

母亲在这样的生活中又煎熬了十来年。我也有了自己的孩子。祖母也愈加衰老，在几次大病后病逝于我家中。

在她生命的最后时间里，她变得脆弱，贪念与我们相处的日子，我们也极尽可能的孝顺、满足她，她走得很有尊严。

我心疼祖母人生路的曲折，理解她的固执、偏激，感恩她的付出。

祖母在命运的激流漩涡中不能自已。她不完美，但她用弱小的身体为家庭拼来了希望，她用一生诠释着生命。

祖母，我想您了！

今天的天空格外湛蓝，是您在想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