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参与#漫步青春#征文活动，作者何宇，本人承诺，文章内容原创，且未在其他平台发布

厕所里的蜘蛛

厕所里有只蜘蛛，在安静结他的网。

他生活在水管和墙角的罅隙里，每天在阴暗中醒来又睡去，睡去又醒来。他的头顶上有扇窗户，光亮从那里来，窗外经?；岽慈嗣堑逆倚ι?，吵闹声，人们奔跑的时候他的网会被震得抖动起来。他太想看看窗外的世界了。在他还不会结网的时候，他就在想着怎样才能翻过那扇窗户。

那是很久之前了，从厕所的地漏里爬上来一只蟑螂，蟑螂告诉蜘蛛，跟着他从下水道往下爬就能看见窗户外面。蜘蛛将信将疑，窗户明明在头顶上，往下走怎么可能会抵达呢。尽管满腹疑虑，可他还是做了。蟑螂走在前面，敏捷地钻进了洞里，蜘蛛八只脚占据太多空间，费力挤了半天也是徒劳，尝试了几次之后蜘蛛有些泄气，大不了就不去吧，反正也不是很相信蟑螂的话。蟑螂黑溜溜的眼睛盯着蜘蛛：“你还想到窗外去吗？”“想，当然想！”蜘蛛毫不犹豫，“那你这点能耐都没有，还去啥窗外？”蟑螂的触须得意地微微摇动。蜘蛛沮丧地低下头，自己怎么连个洞都钻不过去?！拔野锬惆??！斌胛弈蔚乜醋乓蛭蛊樗醭梢煌诺闹┲?，蜘蛛下定决心再试一次。蜘蛛把八只脚努力地并在一起，塞进洞里，蟑螂在洞口抓住那八只脚，使劲地往下拽，蜘蛛的身子被挤得变形，但随着一阵剧痛，他成功钻了过去，可是一只脚断了。蟑螂自顾自地继续往下钻了，把受了伤的蜘蛛晾在那。蜘蛛忍着痛，沿着管壁，慢慢滑下去。他的脚没有蟑螂那么好的吸附力，可以吸附在管壁上，所以他不得不小心翼翼，生怕突然失去附着，像在无底洞里一样，漫无止境地往下坠。

周遭一片漆黑，犹如粘稠的墨汁，裹挟着静寂的冰冷，一寸一寸地朝蜘蛛逼近。他早已看不见蟑螂的身影，只能听见自己下滑时摩擦管壁的细小声响。偶尔会有从上至下的一场洪流，铺天盖地而来，蜘蛛紧紧贴住管壁，任彻骨的水冻得他直哆嗦。

不知道小心翼翼地往下滑了多久，蜘蛛掉进一片昏黄中。那只蟑螂和他的同伴们围坐成一圈，招呼蜘蛛过去。蜘蛛一瘸一拐地爬过去，看见他们正在津津有味地分食粪便，蟑螂让蜘蛛也尝一尝，蜘蛛实在难以接受那古怪的气味，婉拒了蟑螂的邀请。蜘蛛透支了太多体力，可他没有忘记为何出发，他问蟑螂，怎么去窗外呀。似乎是打搅了蟑螂们的兴致，蟑螂爱答不理地朝角落里一指，那儿。蜘蛛顺着他的触须看过去，角落里有个洞，昏黄的光线穿过洞口，灰尘在光里肆意起舞，蜘蛛朝洞口缓慢爬去，越靠近洞口，他觉得越发暖和，等他艰难地爬到洞口时，他再也不想走了，蜘蛛黝黑的瞳孔里蓦地多了一抹酒红，洞外，氤氲着柔软的橙赤交叠的暖意，蜘蛛眯起双眼，懒洋洋地瘫在那儿，他从未感受过光的抚摸，竟是如此舒畅，蜘蛛顿时忘记了下水管里的寒冷和疼痛，倦意袭来，他闭上双眼，恍惚中看见一片飞扬着流霞的天空，紫色的琉璃云，酡红的火烧云，绵密地交织，流转，天空下无边的青草地，地上色彩纷飞的野花在温煦的风里轻轻摇曳，一株高大茂密的树在无边的旷野上兀自矗立，叶片闪烁着彩霞编织成的，梦境的光。

蜘蛛的耳边似乎传来蟑螂们空荡悠远的回音，“就呆在这吧，这里就是窗外的世界?！本痛粼谡獍?，蜘蛛心里一个声音螺旋上升，他幸福地张开七只脚，这就是窗外的世界啊。“啪——”梦境碎了，转而一片漆黑。蜘蛛从梦中惊醒，凉意再次侵袭了这个狭小密闭的空间。蜘蛛撑起巨大的身子，蟑螂们窸窸窣窣地到处乱窜，“这是怎么了？”蜘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洞外的人把灯关啦?！币恢惑敕⒊鼋鹗裟Σ涟慵馊翊潭纳?，然后和他的同伴四下奔散，不知所踪。蜘蛛又被晾在一片死寂中，像阒无人迹的深渊谷底，掩埋着深深的绝望，头顶是万仞绝壁，隔着缭绕的云海，不见日月，不见希冀。

蜘蛛还是蜘蛛，是断了一只脚，居住在蟑螂窝里的蜘蛛。他也是那只想翻出窗外的蜘蛛。

厕所里的蜘蛛想到这的时候，悠悠地吐了一根丝，蛛丝若有若无地飘浮在空气中，过了很久才沉下来。

蜘蛛在黑暗中拖着沉重的身躯摸索了很久，又找到了那条下水管，他现在有些怀念那个抬头就能看见窗户的厕所了，他要爬回去。

再度扑面而来蚀骨的寒意，蜘蛛没有那么紧张了，大概是失望到极点之后，反倒滋生了无所畏惧的大义凛然。管壁上还是一层黏糊，一滴水从很高很高的地方落下来，正好砸在了蜘蛛的头上，破碎出晶莹的水珠，溅射开来。“啊——”，黑暗中某处传来娇弱的惊吓声，“谁在那里？”蜘蛛问到，他也被吓了一跳，他没想到这个污秽的管道里还会有其他人，“我是蜗?！?，那个娇弱的声响在蜘蛛的身侧，“你是谁呀？”“我是蜘蛛?！薄?你怎么会在下水管里？”蜗牛不解，“那你怎么会在这里呢？”蜘蛛反问，“我想爬上去，上面有扇窗户，从那爬出去就是我家了。”蜘蛛探出一只脚，似乎碰到了蜗牛两支柔软的触角，“原来你也要去那扇窗户那儿，我们一起吧?！敝┲肭煨艺獯畏党滩皇且桓鋈?，这样，漫长的旅程他们还可以聊聊天。

可很快他就发现他错了，蜗牛爬得太慢了。蜗牛光滑的身体爬行在管壁上会打滑，每天向上爬五米，还会向下掉两米。蜘蛛和蜗牛从一开始的无话不谈渐渐到沉默不语，直到有一天，蜗牛问蜘蛛：“你喜欢我吗？”蜘蛛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蜗牛怎么会这么想，不过蜗牛看不见他瞪大的眼睛，蜗牛继续问：“如果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要陪我慢慢向上爬呢？”蜘蛛回答到：“我也只能向上爬呀?！蔽吓７浅２唤?，“你不是会吐丝的吗？”吐丝？“对啊，蜘蛛不是都会吐丝的吗，这样你顺着结的网就可以上去了，别等我了，我有个这么重的壳，会拖累你的。”

蜘蛛第一次听说自己可以吐丝，“不吐丝结网，捕捉昆虫，你都吃些什么呢？”蜗牛不相信这世上竟有不会吐丝的蜘蛛，“我…我之前和蟑螂住在一起，后来他们吃什么我就吃什么?！敝┲豚苦樽拧！疤炷模　蔽吓５木鞠裰逡谎崛?，沿着管道盘旋上升?！澳悄阒涝趺唇嵬穆穑俊敝┲胛饰吓?，“我也不知道，你可以自己试一试，这就像我们天生会缩进壳里一样，你们天生就擅长吐丝的呀?！蔽吓＞锲鹚淖欤咕⒌爻洗盗艘豢谄?。

蜘蛛突然觉得这个蜗?；雇砂?，虽然走得很慢，偶尔会说一些奇怪的话，但他假装自己会吐丝时撅起嘴的模样实在有趣。蜘蛛一直以为自己不过多了几只脚而已，与那些在地上爬行的家伙没有什么不同，蜗牛一语惊醒梦中人。他想到了那扇会传来人们嬉笑声的窗户，他要吐丝、结网，沿着他的网爬到窗外去看一看。

只是，不知为何，又向上爬了很长一段之后，蜘蛛觉得蜗牛越爬越慢，直到有一天，蜗牛告诉蜘蛛，他可能爬不出去了，他要永远地待在壳里了?！拔裁矗俊敝┲牖瓜肴梦吓？醇Щ嵬滤?，看见他结网，看见他沿着错综的网爬出窗外?！拔颐堑氖倜芏?，爬着爬着就老了，最后只能缩进壳里永远地闭上眼睛?！蔽吓５纳舨辉俳咳?，日渐微弱的气息孤寂地游荡在下水管里，“你一定要替我爬出窗外呀，要记着自己会吐丝结网?！蔽吓Ｋ低暾饩浠昂?，柔嫩的身体僵硬地缩回壳中，便一动不动地趴在那儿了。一滴水从很高很高的地方落下来，砸在蜘蛛的头顶，水珠溅射到蜗牛的壳上，顺着壳的纹路，缓慢地滴下。

蜘蛛看着黑不见顶的上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笨拙地拖动他庞大的七只脚，继续上行，每上去一点，他就忍不住回头看看，叹息声揉碎在冰冷的空气里，他想象着那扇窗户外，夕阳的光斜射进来，人们奔跑的影子过去，又过来。他想象着蜗牛爬出那扇窗户，柔软的身体伸展在阳光下，闪耀着细碎的光。他想了许许多多，他想到了那只蟑螂，鬼魅般穿行在纵横交错的地下，他想到人类那盏给了他无尽想象的灯，他感觉，心里又一盏灯被扑灭了。

直到他看见头上的光亮。

蜘蛛像腾飞起来一般，一米一米地接近出口，他感觉那一点明亮将他吸引上去，脚并没有支撑在管壁上，终于，揭开盖子的地漏下探出一只纤细的触角，蜘蛛又回到了那个厕所。不知为何，蜘蛛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像是在释放被下水道包围的压抑，一根细弱的丝线折射出微渺的光，蜘蛛回头看，下水道里已密密麻麻接满了网，八边形的花纹被穿梭其中的空气激荡的微微颤抖。

日薄西山，黄昏借着楼道的玻璃溜进了厕所一隅，蜘蛛悠悠地沿着那繁复紧密的纹路，爬过窗户，看着斜晖一点一点消失在墙头。

厕所里有只蜘蛛，在安静结他的网。

后记：我们太渴望成功，于是竭尽全力地希望复制别人的成就，只是别人有他的节奏，有他的追求，而你，总会有属于自己的独木桥。很多时候，我们都该停下脚步，想想这是不是你该走的路。